秋日黄昏（组诗）

金国旗

夜归

退不回白昼

进不了梦乡

今晚，我匆匆

赶在回家的路上

铺天盖地的夜色

淹没了树木、花草

无边无际的黑暗

遮掩起月亮、星光

抬起头，低下头，满眼

唯有故乡闪烁的灯火

远处看，近处看，看见的

只是母亲倚门张望的目光

匍匐的虫鸣高一声低一声

——把夜叫得更深更黑

游荡的风声松一阵紧一阵

——把心吹得更荒、更凉

秋夜

漫步在故乡的田野

心头袭来阵阵寒意

先是经过一片果园

我看见那些失去果实的

果树，木然地站着

就要落光了最后的叶子

过后，我来到一片没有玉米的

玉米地，那些凌乱的秸秆

许多，早已失去了站立的力气

我能听见的，唯有嘤嘤的悲泣

晚风中不停飘动的枯叶

如她们残存的长发被吹起

穿行在天空的月亮

俯下她那苍白的面容

专注着每一块田野

每一片树林、每一处农舍

恍如一位孤独憔悴的母亲

正在寻找深夜还未归的孩子

漫步在故乡的田野

心中漾起尘封已久的往事

三十年前离别家乡，母亲用

期待的目光述说着满腹的心事

多年后我归来，母亲已永远

化入这片她终生难离的土地

秋日黄昏

路上纷乱着脚步

天空疾飞着翅膀……

黑夜就要来临，撤退如潮

抢在这短暂的傍晚

仿佛在和落日比赛

看谁跑得更快、逃得更远

像这些拔不出根的树

我木然在路边，睁着双眼

落叶断断续续

从枝头掉下来

如剥落的青春

淹没于越来越深的黑暗……

晒太阳的老人

木木地靠在门口

身后是斑驳的土墙

一会儿蜷缩

一会儿伸展

像个老蜗牛

把身体整个儿

晾晒给午后的阳光

我不知道您是否

还有什么亲人？

这会儿，没有一个

守候在身旁

身后的那间老屋

就是您蜗居藏身的

唯一依靠吗？

我无法想象

那里面该是怎样的

孤独、寂寞

空旷、荒凉……

我实在不敢

再多看您一眼

周身的血已开始变冷

心中的泪已禁不住流出眼眶

真希望太阳能慢些落——

把白天的温暖稍微延长

又希望太阳能快些落——

或许您睡着了比醒着更舒坦

枝头那片黄叶

我一直凝视

枝头那片黄叶

目光，布满伤痛

夜色潮水般上涨

就要淹没了夕阳

起风了，刮得

树枝微微颤动

我的心猛然揪起

像你一样悬在了半空

禁不住在心里对你大声疾呼

抓紧，抓紧——

抓紧你手中的枝条

就像我抓紧手中的拐棍

记忆中的牛

穿着鼻子的铁环上，拴着

一根永远无法挣脱的绳索

如枷的辕，套在脖子上

磨掉毛、皮，磨出血、肉……

磨成一块块没有知觉的痂疤

如黄色的外套上打着褐色的补丁

嘴巴也被铁笼子笼着

只能用鼻息宣泄胸中的愤懑

在吆喝声、辱骂声和

鞭子不断的抽打声中

迈着艰难的脚步

拉着沉重的犁……

直到整个天空

被浓浓的夜色填满

才可以卧在无边的黑暗中

一边咀嚼没有果实的枯草

一边回味生活的艰辛与苦涩

黄昏惜别

不提过去，不话明天

秋日的黄昏里

我看见枫叶和夕阳

正在默默地对饮

如痴如醉，似梦似醒

双双都喝得满脸通红

“劝君更进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看着看着，我的耳边

突然就响起了

这千古回荡的声音

直到凉风四起

夜幕降临

我依然不敢迈步

害怕一抬脚

就会坠入更大更深的

孤独里边

不期而遇

不期而遇，我们一路向前

很长很长的路觉得很短很短

享受过程全没在意结果

直到道路突然岔开在面前

不期而遇，不谋而散

望着你在另一条路上急速

远去的身影，我茫然在路口

是你跑错了目标，是我选错了方向？

独坐湖畔

长亭睡了，古舫睡了

没睡的是湖中白莲

正陪月亮窃窃私语

她们在说些什么

一个满脸苍白

一个满脸泪珠

是天上的孤独、清冷

是人间的喧嚣、污浊

夜色深深，我

独坐湖畔，弄不清

是睡着还是醒着

如果

如果你觉得

这夜，黑得还不够

如果我的泪和窗外的雨

都不能把你挽留

那么，就请把你

所有的痛苦留下

那么，就请把我

所有的祝福带走

再黑的天，一定会亮

就像再美的梦一定会醒

再大的雨，终究会停

就如忧伤的泪终究要流

开春

开春下的第一场雨

这雨凉得让我心颤

你在哪儿呀，是否

早已将我遗忘？

去年的柳枝都发芽了

逃离的燕子都飞回了

我目光的长河里，依然

只有空空涨潮的波浪

野花坳

漫步在你的芬芳里

陶醉你为我铺开的这片温馨

听虫鸣倾泻漫野沁心的甜蜜

看月光挥洒满地相思的柔情

脚步轻轻，脚步轻轻

我沉重的身体仿若渐渐飘离地面

好想抚摩你、亲吻你，可我不敢

很怕我稍微的疏忽都会把你惊醒

就请你饶恕我闯入的冒失——为你

我已踏遍所有的道路，攀爬过无数的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