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 川
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不会忘记。很可惜,如此绝妙的话不是我想出来的。《酒干倘卖无》这首歌多年前风靡一时,上面那句话便是这歌里的一句。
我早期创作的一个小说借了王菲《只爱陌生人》的歌名,小说内容与歌中所唱意味相去甚远。它叙说的是大多数人常有却无意识的一种生活状态:在外对上司,对同事,对朋友彬彬有礼、耐心温和、幽默大方,回到家里,对家人冷淡生硬、易怒焦躁、耐性全无。这种隐密的心理状态似乎表明我们“只爱陌生人”——爱外人,爱那些与我们并无血肉关联的人群。
追根溯源,我们敢于对至爱亲朋摆这样的态度正因为他们是我们的至爱亲朋,我们不用戴假面具不用太在乎他们的感受,我们知道他们能体谅,我们像被宠坏的孩子,在宽容的爱面前彻底放纵,不论轻重。真正爱我们的人,从来不需要我们时时放他们在心上,他们沉默得像我们身体的一部分。在正常的状态下,没人会关心自己的眼睛鼻子、心脏肠胃,不会没事摸摸它们,拍拍它们,这些器官长在身上恪尽职守,直到有一天它们出了问题,牙齿发炎了,胃疼了,心跳加速了,我们便无刻不惦记这些不舒服的部位了,寻医问药,小心翼翼地医治,当然,等一切不适感觉消失,我们会立马忘了它们……也许,等到有一天,这些器官坏到难以医治的时候,我们的苦难也就未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拥有不知珍惜,失去方知宝贵”,“相爱的人注定要分手”,这些耳熟能详的话语透露人生经验中的遗憾与叹息。人到底是聪明还是愚笨?在拥有时,总是对那些幸福习以为常,视之为理所当然,以为永远不会离自己远去,久而久之,习惯了享受,习惯了接纳,却忽视了付出,忽视了对方也需要呵护,需要爱惜,需要回应。
亲情平和,友情恬然,爱情刻骨铭心。你爱的人,爱你的人,伤害过你的人,你伤害过的人,他们是生命中永远的印记。所以,我喜欢爱情小说。最初创作的小说便以爱情题材为主,那时年轻,以为此类题材最符身份,最易上手,事过境迁重阅旧文,汗如雨下,年轻气盛竟敢如此这般妄断演绎“爱”这博大精深的课题J两三年前为一股情绪动,着手写长篇《一定爱过》,至今仍在艰难收尾。一个小说的创作过程拉长,有时会把自己陷入被动,因为心境会变,曾经感动的,激励的,会在时间之流中淡去或漂移,原先要表达的有的欲说还休,有的无从把握了。
誓以写出缠绵悱恻情深意重生死不渝的爱情小说为长期创作目标。
而我的更多小说,爱情并不是主线。我本身拥有一个中性化的名字,我的许多小说也乐意以男性的视角展开叙述,像《不能掉头》《我困了我醒了》《下一个是你》等获得过好评的小说。我站在我的对立面用另外的声音说话,我希望能在这些小说中揭出隐秘的人性。
今年《花城》杂志发了我的一个中篇小说《最后的朋友》,小说里面反复出现一个题目:“当你生命垂危的时候,你要把你的所有钱财托付给一个朋友,让他交给你的家人并好好照顾他们,托付之事没有第三个证人,请问你有多少个这样的朋友?”这个庸俗的问题困扰着主人公皮乐山,他发现他多么需要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当他在寻找这样一个人的时候,对方也在寻找着,他们撞上了,结果却是悲剧性的,信赖是以背叛为代价的,他们成为彼此最后的一个朋友。
困扰皮乐山的问题其实是与朋友们聊天时有人说起的,当时在座的人好像都不把这个问题当一回事,主要是觉得与欢娱的场面不吻合,故作深沉了。只有我老老实实回答提问者,“我应该有一两个这样的朋友。”他说,“你很幸运,我一个这样的朋友也没有,除了亲人和爱人,我不知道在这世上还能完全地相信谁。”他的话很实在。这个世界存在着太多的变数,太多的欲望,说过的话可以不算,爱过的人可以再换,人与人相望似各守一座城池,谁又敢全心托付?
在创作过程中主人公的争战也是我的争战。比皮乐山幸运的是,我已杀出一条血路,我沉淀出一个信条:在这世上你一定要有选择地完全相信一些人,你的担子可以卸下来让他们替你背,在你遭遇困难的时候,你不用担心是一个人在战斗。
每完成一个小说,都是一次洗礼,都必须完成一次升华,哪怕有痛苦。真得感谢有了写作这项工作,让我一个人可以成为很多人,经历许多的人和事,哪怕只是纸上谈兵。
不知不觉写了十年。从1999年开始提笔尝试着写小说,处女作在《作家》发表,到2009年,十年,这个数字当真把我吓了一跳,我真这么写过来了?这十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十年。毕业工作,结婚,出国,生子。我没有因为写作放弃过什么,却因为很多事情放弃过写作。写作实实在在改变了我的人生,我从它那里得到的不仅仅是名和利。正如我做了近十年的记者,绝大数人却把我称为作家,这个称呼一定会伴随我一生。
亏欠的,日后定当弥补。
责任编校王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