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兼明
据2008年12月8日《新京报》报道,山东新泰一些上访者被政府抓回并送进精神病院,在签下不再上访的保证书后,才被放出。部分家属质疑,政府不经家属同意,甚至未通知家人便送上访者入院,涉嫌限制人身自由。而相应医院亦承认,许多“病人”确是上访众。
将上访者当作精神病人处理,可以说是一大发明。这种清形不仅仅发生在山东新泰,在其他地方也早有所闻。这也许与信访工作被列为对当地党政一把手最重要的一项考核规定有关,“出现越级上访,党政一把手要受到处分”。因此,一些地方“严禁发生赴省进京丢丑滋事事件”,井“层层签订目标责任书,把各项信访目标任务分解量化到单位和人头……”可是,相对于媒体早有报道的截访、送回、关押与劳教,以精神病方式对待上访,对人的精神践踏无疑更甚,更加体现了执法不公的野蛮。
在传统社会,民众被视为“牛羊”,而官员则是“牧民官”,职责是放牧这些“牛羊”。对于百姓,当然可以任打任骂,怎么处置都无所谓,只要保持数量的增长即可,无须顾及对方的感受和人格尊。只好的父母官会爱民如于不好的则会对不驯服的“刁民”或“暴民”棍棒伺候。对待民众的诉求和不满,普遍采取封、堵、压的方式,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而在现代社会,一切权力来自于人民,官员只是公共权力的代行者。民众与官员之间,是主仆关系,官员的惟一职贵是为民众提供公共服务,一切行为必须以民众的意志为依归。退而言之,官民之间至少也是平等关系,只是社会分工不同而已。对民众的不满,政府只能尽可能为这种不满提供表达的渠道,尽量满足民意诉求;条件实在不具备的,也只能倾听、解释及与民众协商,绝不允许利用民众赋予的权力,强制甚至伤害民众。2008年12月6日发生在希腊的誓察枪杀一名少年事件,就是对这种现代官民关系的生动注脚。虽然几十名青少年向巡逻的誓察投掷石块和汽油弹在先,警方只是开枪还击,但枪杀事件仍然导致希腊全境的反政府示威游行并引发许多国家针对希腊使馆的抗议示威活动,最终迫使希腊内政部部长引咎辞职,两名涉嫌在;中突中开枪打死少年的誓察被正式起诉。
21世纪的中国,虽然在许多方面已经与时俱进,但在一些地方的社会管理方式上,仍然残留着传统上野蛮执法的痕迹。因此,虽然各地各层级都设有信访部门,国家也正式颁布了信访条例,但截访却成为一些地方政府的工作重心。当截访的成败被上升到责任追究制、一票否决制和黄牌警告制的严重程度时,将上访者刁民化、劳教化、精神病化,乃至更加匪夷所思的做法,也就难以避免。在这里,亟待转变和规范的不仅仅是理念,还有权力与法治的关系:是当权者可以为所欲为,法律只针对民众,还是权力也必须止于法律的约束,只能在法制的轨道上运行?这是文明与野蛮、现代与前现代的重要分际。
在金融风暴来袭时刻,一定程度的经济减速在所难免。原来因高速增长而被掩盖的一些社会矛盾,可能会深度凸显,社会不满的情绪和声音将日盛。怎么对待呈现增多趋势的民间不满,将是对政府执政能力前所未有的挑战。前不久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强调要加快发展方式的转型以应对危机。其实,需要转变的不仅仅是经济发展方式,更有社会管理方式。如果各地方政府在民众不满人数越来越多,力量对比已发生变化的情况下还不惮于沿用传统的管理方式,粗暴地将越来越多的人逼向极端,则类似杨桂案的恶性事件会愈来愈多,社会情绪的极端化甚至有激成民变的可能,从而危及政权和社会稳定。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反之,如果能够乘势转变社会管理方式,危机就成了机会,为和谐社会的构建奠定了一块基石。要做到这一点,并非难如上青天,关键是各级政府从上到下要完成理念的转变:尊重民意,尊重法律,将民众视为平等的对象而非子民或牛羊。2008年12月初的北京,就体现了这种理念的转变及对法律的尊重:12月3日,北京市政府门前聚集上千名访民,近百名警察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所有访民被请到市政府信访办内行使示威权利,同时不受干扰地接受了美联社的采访;请愿者在充分表达意愿后自动散去,没有任何人被拘捕。2008年12月4日是“全国昔法宣传日”,当天早晨数百名来自全国各地的上访者在中央电视台门前表达诉求,新华社记者在现场看到20多辆警车和100多名警察,但誓察主要是劝在场访民离件,并没有发生警民冲突。
可见,中国走到今天,在经济持续高增长的同时,也具备了政治文明化、现代化的基础,缺的只是临门一脚。这一脚,就包括对以精神病方式处理访民等类似行为的认真查处和严厉惩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