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停飞机的代价

赵必权

报警

2008年12月23日晚6点45分，南京禄口国际机场航站楼广播最后一次提醒：“由南京飞往深圳的ZH9858次航班即将起飞，请尚未登机的旅客迅速登机……”这架飞机隶属于深圳航空公司，准点起飞时间是晚6点55分，正点降落深圳宝安国际机场的时间是晚8点50分。

6点50分，161名旅客登机完毕，舱门迅速关闭，飞机上的广播开始响起，空姐开始介绍航班情况，请旅客关闭手机、笔记本电脑等电子设备，并系好安全带。随后，飞机离开登机舱口，缓缓地驶上了滑行跑道，准备起飞。

就在这时，空姐突然通过广播宣布：“因此次飞行可能存在一点小问题，需要全体乘客配合一下，带着自己的行李，全部下飞机返回航站楼重新安检。”

随即，这架飞机停止滑行，掉头返回。众旅客见飞机突然停飞，无不惊慌失措，空姐急忙解释说：“飞机出现了一些紧急情况，应该不会影响大家的航程……”

大约10分钟后，飞机返回停机坪，接拢登机通道。待舱门打开后，旅客们陆续走下飞机。向航站楼走去。

不知内情的旅客纷纷向地勤人员询问，回答是：“我们也不清楚。”

紧接着，两名民警和5名安检人员带着爆炸物探测器、手提x光射线机等检测设备进入机舱，进行彻底清舱。旅客随机托运的行李也都被清运下来，进行第二次安检……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当天晚上6点35分，南京禄口国际机场公安分局110指挥室电话骤然响了起来。值班民警抓起听筒，里面传来了南京市公安局110指挥中心值班员指令，“刚才接到一名男子的报警。称即将起飞的深航ZH9858航班上有位女旅客携带了普通仪器难以测检出来的易爆物品，请务必采取紧急措施。确保飞机和旅客安全。”值班民警赶紧向所在禄口国际机场公安分局分管领导人须向东汇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须向东在第一时间向民航华东空中交通管理局和民航总局进行汇报，并启动紧急处置预案。禄口国际机场运营部、运行保障部和综合管理部等部门数百名工作人员紧急行动起来，准备展开一场紧急排险行动……

险情万分紧急，刻不容缓!与此同时。禄口国际机场空管中心接到民航华东空中交通管理局的“ZH9858航班紧急停飞通知”后，向这架飞机的机长曾令泉发出紧急指令，要求他立即停止起飞。

飞机已经上了滑行跑道却被要求返回，这是南京禄口国际机场自1997年建成并通航以来绝无仅有的事。曾令泉接到这个指令后，明白这架飞机肯定出了大事，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次安检，机场警方还动用了江苏省公安厅派来的两条警犬，它们对易爆物品有着超强敏感，具有仪器无法替代的特殊鉴别能力，

随后，严密而细致的安全检查持续了近一个小时，52名旅客的二次安检可谓是滴水不漏。最终。机场警方没发现任何爆炸物品，再次确认ZH9858航班及所有旅客和行李都是安全的。

“事实证明是虚惊一场，那个男子为何要打电话报警呢?这会不会是恶作剧?”机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民警根据南京市公安局110指挥中心提供的以0158开头的香港手机号，很快与那名报警男子取得了联系。可接电话的旯子否认自己打过报警电话。在民警的再三追问下，该男子提供了新的情况：“在10多分钟前，有一名男子向我借过手机……”

听到这里，民警如临大敌，正要追问借手机男子的体貌特征，该男子迅速挂断手机。

随后，当民警再次打电话向该男子核实情况时。该男子却怎么也不接听电话了……

当天晚上9时许，须向东得知此事后，确定这是一起故意打报警电话、编造恐怖信息、扰乱机场秩序的案件。当即抽调骨干警力，成立专案组展开侦破工作。

就在专案组民警调查那个神秘的报警者之际。禄口国际机场公安分局下设的机场派出所值班民警王叶波反馈过来一个消息：“当天晚上6点20分左右，一名年轻男子走进机场派出所，向我求助，称自己的女友乘坐的是飞往深圳的飞机，女友目前已经进入隔离区，请我帮忙让他进入隔离区……”

王叶波问这名男子要去隔离区做什么，他说要去找女友要回自己送给她的价值4万元的手表，“对不起。我无法帮你这个忙。”王叶波当即拒绝了这名男子。此人离开派出所前，曾经嘴里嘀咕着自己想办法……

王叶波推测说：“这应该是一起假报警事件。那个求助的小伙子很有可能就是始作俑者。”

这一消息让专案组民警眼前一亮。在进一步研究分析之后。专案组民警认为。应该从那个报警的手机号入手。

随后，民警拿着写有这个手机号的纸条，走进候机厅，在ZH9858航班上的所有旅客中询问。并通过机场广播寻找相关知情人……

私秘

当天晚上9时20分左右，一名身穿红色波浪纹镂空毛织上衣和黑色羊绒裙、脚蹬长筒靴的漂亮女青年找到办案民警，说：“你们要找的这个手机号的主人是我，而我的手机在男朋友身上。”

民警吃惊地问：“是你报警说ZH9858航班上有易爆物品吗?”她连连摇头说：“你们别查了，这个警是我男朋友报的，他的目的就是想留住我在南京过圣诞节。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个女孩名叫姚玉芬，今年23岁，来自安徽省蚌埠市固镇县，其父母在当地开有一家建材商店，家境较为富裕。2004年，她高中毕业后。在香港工作的舅舅帮助下，到香港大学经济及工商管理学院读书。

2007年10月初，姚玉芬经朋友介绍。在香港认识了柳冰清。不久，两人就擦出了爱的火花。

柳冰清比姚玉芬大兩岁，父亲是南京一家房地产公司的副总经理，母亲在江苏省人事厅担任处长。2006年7月，他从新西兰奥克兰大学毕业后，留在奥克兰市，在一家电脑公司里担任网络工程师。

姚玉芬和柳冰清相恋后，每天都要通过电话和网络保持密切联系。有时，他还利用休假时间。从奥克兰飞到香港陪伴她。可两人的感情一直没有升温到“去宾馆开房”的程度。有时，他和她还为此争吵过，柳曾以报警之类的话来威胁她。她态度强硬地说：“你如果真的报警。我马上就同你断交!”他吓得苦苦哀求她原谅自己……

2008年12月21日是星期天。这天中午，柳冰清像往常一样从奥克兰飞到香港，对姚玉芬说，自己休假一周，正好陪她在香港过圣诞节。姚玉芬告诉他，自己这几天要准备毕业论文。

没想到，午餐结束后，柳冰清突然向姚玉芬提出。要与她一起回南京过节。她不愿同行。理由是来回颠簸太费时间了。他再三恳求道：“玉芬，我现在非常想家，你就跟我去南京看看吧……”并突然跪倒在她的面前。她勉强同意了，拿起坤包。跟随他打车来到香港国际机场。

当天晚上8时许，柳冰清和姚玉芬飞抵南京禄口国际机场。上飞机前。他问姚玉芬。要不要让自己的父母开车来机场，她婉言谢绝了：“我可不想兴师动众……”

下飞机后，姚玉芬冻得浑身直哆嗦，急切地问柳冰清：“这里是什么天气啊，简直要冻死人了……”他赶紧拿出新西兰的全球通手机，通过南京的114查询到天气预报电话96121，拨通后，得知南京遭受较强冷空气的袭击，出现了严重冰冻，今明两天早晚最低气温为摄氏零下7度。这样的寒冷天气将持续一周。

得知具体的天气情况之后，姚玉芬撅着嘴说：“我真后悔跟着你来南京了。”柳冰清安慰她说：“玉芬，既来之则安之吧。等会儿，我带你去商场买羽绒服。”

一个小时后，柳冰清和姚玉芬乘出租车来到南京新街口的金陵饭店。他拿自己的身份证开了一间客房。当天晚上，她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坚决要求分床而睡。

第二天上午，柳冰清起床后，向姚玉芬提出，要带她去见自己的父母。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觉得我们俩还没有发展到谈婚论嫁的程度，这么早就去见你父母，我看不太合适。”

柳冰清称自己有两年没有回父母家了，家人都知道自己在香港谈了个女朋友，在电话中多次要自己将女朋友带回南京。

姚玉芬嗔怪道：“你为什么不早对我说?”柳冰清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解释道：“我怕你坚决不同意来南京，也就没有明说……我们俩的感情一直是不温不火，这次回南京，我想让感情升温……”

姚玉芬先是称自己最讨厌说谎的人，然后說自己没有任何思想准备，这样去他家里太突然了。会让自己的心里很不舒服。

柳冰清再次向她道歉，然后恳求道：“玉芬。你就跟我回一趟家吧，我要给父母一个意外的惊喜。”她反问他：“尚未成熟的果子，提前采摘下来能行吗?”

一个说“要去”，一个说“不去”。两人为此而争吵起来。最后，姚玉芬称自己一刻也不想呆在南京了，嚷着要飞回香港。

姚玉芬的倔犟表现，让柳冰清气急败坏。为了防止她真的负气而走，他把她的手机揣入自己的上衣口袋，将其坤包锁进自己的行李箱内。

从当天下午起，柳冰清和姚玉芬谁也没有搭理谁，两人一个上网打游戏，一个坐在床上看电视，直至次日凌晨3点才休息。其间，两人在金陵饭店餐厅内吃了宵夜。

12月23日中午12时许，柳冰清起床后喊姚玉芬去餐厅用餐。她称自己胃口不好，要他一个人去。待他离开后。她发现他的行李箱钥匙挂在上面，就打开后取出坤包，然后拿走他放在床头的手机，通过金陵饭店服务台工作人员，了解到当天飞往香港的机票全部卖完了，只得预订了一张飞往深圳的机票。随后，她打车直奔禄口国际机场。

到了机场，姚玉芬用柳冰清的手机拨打自己的手机。告诉他：“我马上要回香港了，你回家去看看你的老爸和老妈吧。你这次回南京，总不能连家也不回……”柳冰清称自己吃完饭，发现她不在房间内，就根据金陵饭店服务台工作人员提供的信息，一路追到机场了。

就这样，姚玉芬和柳冰清在机场大厅见了面。他执意要她退掉机票跟他回金陵饭店，过完圣诞节再回香港。但她坚决不同意，说：“你来机场送我，我就感激不尽了。你赶快回去吧。”他打算买同一航班的机票，与她一起回深圳，可是票已卖完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柳冰清和姚玉芬为此而喋喋不休地争吵起来，谁也不能说服对方。

当天下午6时许，姚玉芬步入安全检查通道。进入隔离区，回头看见柳冰清仍未离开。就打了个电话给他，叫他赶紧回去看望自己的父母。

柳冰清没好气地说：“飞机会晚点的。我会有办法让飞机飞不了，你等着瞧吧。我劝你还是乖乖地跟我回……”“我不听，我不听!”姚玉芬迅速挂断了手机……

变态

姚玉芬做完笔录后，已是晚上9点40分了，ZH9858航班被延误航程的旅客开始登机了。

此前，这架航班的160名旅客得知事情的真相后，无不怨气冲天，纷纷跑到深圳航空公司服务台前，要求对这次人为的误机事件给予相应的经济补偿。深航驻禄口国际机场工作人员将旅客的联系电话逐一登记在册，并称将代表他们统一向报假警者索赔。

姚玉芬向办案民警提出，自己要登机回深圳了。民警说：“不行，你得配合我们找到柳冰清……”应民警的要求，她拨打柳冰清的电话，称飞机果真晚点了，自己正在机场大厅等他，

柳冰清告诉姚玉芬，说自己已经回到金陵饭店的房间里了，要她快些打车回来。随后，民警驱车带着姚玉芬朝金陵饭店赶去。

晚10点25分，被延误了整整三个半小时的ZH9858航班，终于起飞了。姚玉芬坐在警车上，长吁短叹，说：“我做梦也没想到，柳冰清竟敢报假警……”

当晚11时许，民警在姚玉芬的带领下，成功抓获了涉嫌报假警者柳冰清，要他马上回禄口国际机场公安分局接受进一步的调查和处理，

柳冰清似乎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对民警说：“我太爱姚玉芬了，我舍不得她离开南京，才拨打了那个报警电话。这样吧，我先陪女朋友吃晚饭，再跟你们去机场。”说完，他牵住姚玉芬的手。但被她给甩开了……

当天夜里，柳冰清是在机场派出所里度过的，姚玉芬则被民警安排住进了机场附近的一家酒店。念及男友及两人今后的情感走向，她通宵未眠。

12月24日上午，专案组民警认定柳冰清与姚玉芬的供述是完全一致的，但考虑到柳冰清在机场打110报警，编造虚假恐怖信息是出于感情纠纷，没有主观的恶意，且认错态度较好，没有给社会造成更大的危害，属于违法行为，不构成编造虚假恐怖信息罪，遂做出处理决定：柳冰清为留住女友而报假警，严重扰乱了机场和航班的正常秩序，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的相关规定，处以7天行政拘留并处500元罚款。从这个意义上说，爱情救了柳冰清。

姚玉芬知道这一处理结果后，对民警说，柳冰清这种带着极端化倾向的爱，让她觉得太畸形、太变态了。她不敢接受，心里只剩下一个“怕”字。

当天下午2点10分，姚玉芬乘坐港龙航空公司的KA811航班，直飞香港。临行前。她拿起纸笔，飞快地写道：“你笃信爱情至上。但不得践踏道德和法律的底线……这件事让你的人生染上了污点。再说，你的性格根本不适合我。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随后，她请求民警将这张纸条捎给柳冰清。

收到行政拘留通知书及女友的分手决定，柳冰清流下了悔恨的泪水，但是为时已晚。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表示以后绝对不开飞机的玩笑了：“我本来想和她一起在南京过一个有意义的圣诞节的，没有想到她竟然在圣诞节前一天就悄悄走了，我当时只是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把她留住，根本没有想到给飞机制造恐怖信息的后果。唉，我这分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柳冰清再三恳请民警不要将此事通知自己的父母，说自己具备完全的行为责任能力，以免影响父母的工作和生活。他还表示，待行政拘留结束后，自己将飞回奥克兰，就像这件事没发生过一样。

记者在禄口国际机场公安分局采访时了解到，这次因报假警而延误航班的事件，在国内尚属首次，柳冰清被民警们戏称为“史上最牛的报警者”，将面临着高达80余万元的民事索赔!

原来，ZH9858航班的飞机在机场紧急停飞一小时所花去的水电、人工及维护等费用约为205万元，12月23日晚被迫停飞了三个半小时，直接经济损失达到了7035-元。根据民航总局的有关规定。深圳航空公司应赔偿ZH9858航班160名旅客的误机损失和食宿损失，按每人1000元计算，就是16万元。这笔赔偿金应由柳冰清买单。

禄口国际机场和深圳航空公司已分别聘请律师，着手收集相关证据，准备向柳冰清提起民事诉讼。等待他的将是高达80余万元的天价赔偿，这分明是他咎由自取，但又让人扼腕叹息。其实，在人生及爱情征程上，任何一个小小的细节处理得不好，都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灭顶之灾。

责编吴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