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抉择

金香郁

一

今年33岁的杨洁是广州市白云区一家化妆品公司的会计。丈夫唐建珂做汽车零配件生意，家道殷实，小两口带着7岁的女儿过，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2008年12月19日下午，一个电话打破了杨洁平静的生活，电话是一位名叫刘松林的男子打来的，他在电话中说，自己现在在广州，无论如何都想要见杨洁一面。

杨洁倒吸了一口冷气，已经7年未联系了，他此番来的目的是什么呢?杨洁不敢一口拒绝，唯唯诺诺地答应了。

坐在赶赴约会地点的出租车上，杨洁恍惚想起以前的一幕幕。1998年，杨洁从四川财经学院毕业，进了老家重庆的一家银行上班。不久，她和丈夫唐建珂结婚了。

杨洁和唐建珂都喜欢孩子，可结婚大半年了，杨洁的肚子没有任何动静。杨洁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于是惴惴不安地去市卫校附属医院检查。检查结果出来了，确认她一切正常，具备生育能力。既然她没有问题，那只有一种可能：唐建珂有毛病。然而，怎样劝丈夫去接受检查，却让杨洁左右为难。唐建珂很要强，如果得知自己不能生育，肯定会自卑，甚至消沉下去。

为了确定问题是否真的出在唐建珂身上，杨洁特意在早上行房时收集了丈夫的精液，拿去医院化验，几天后，医生告诉她一个残酷的消息：唐建珂的精子是死精，是一种不能治愈的不育症。杨洁心如刀绞，一个做梦都想做母亲的人，却因为丈夫的原因不能拥有孩子。可杨洁深爱丈夫，她不敢把实情告诉他，也不想离开他。

正当杨洁痛苦不已时，姐姐的一番话令她豁然开朗。知道真相的姐姐悄悄对她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不如去做个人工授精，唐建珂也不知道，这样一来，不是既有了孩子又保全了他的名声吗?”

在姐姐的劝说下，杨洁也觉得可行。为了保证孩子的质量，她决定找一个认识的人“借精生子”，最后，她把目标落在了同学刘松林身上。

刘松林在重庆市一个机关工作，已结婚并生有一子。他和杨洁认识多年，在杨洁看来，刘松林不仅人长得帅，性格也很好，是孩子父亲完美的候选人。

一开始，杨洁担心对方不同意，当她委婉地把事情说出来后，没想到刘松林竟答应了杨洁的要求，并发誓替她保守秘密。

手术进行得很成功，没过多久，杨洁就怀孕了，2002年4月，杨洁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唐静。

2003年，唐建珂到广州发展。紧跟着，杨洁也辞去工作，到广州找了一份会计工作。不久，他们在广州买了房子，一家人生活得平静而快乐……

二

忐忑不安的杨洁来到约见地点。一见面，她惊讶地发现刘松林满脸憔悴，完全没有了当年的英俊潇洒。

当刘松林吞吞吐吐说出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时，杨洁即刻感到“麻烦”真的来了。

原来，刘松林9岁的儿子科科半年前在重庆市人民医院检查时，被确诊为白血病。2006年10月，夫妻俩慕名来到广州市南方医院。医生说，要挽救科科的生命，唯一的办法就是进行骨髓移植，夫妻俩与儿子随后一起做了配型试验。

一个星期后，结果出来了：配型不成功。心急如焚的刘松林又抱着唯一的希望找到广州市血站，广州市血站为科科在中国造血干细胞捐献者资料库里检索，竟然没有一位合适的。

2008年11月，科科因为化疗，头发都掉光了，时常有恶心、头痛、昏倒等症状。主任医师朱玲云告诉刘松林：“这是病情加重的表现，，必须尽快找到合适的配型，控制住病情。如果他有一个同胞兄弟姐妹就好了，那样配型的几率会高一些。”

“同胞兄弟姐妹……”绝望中，刘松林想到了杨洁的女儿唐静，或许这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妹能够配型成功呢!然而，他又当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这样一来势必要暴露杨洁当初向他“借精”的秘密。而且妻子也不会原谅他，他无法预料事情的结果。

可看着幼小的儿子一天比一天衰弱，妻子一天比一天憔悴，刘松林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做杨洁和妻子的思想工作，让唐静来给儿子进行骨髓移植……

说到这里，刘松林哭着跪了下来：“杨洁，我知道自己不该来找你，可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就这样走啊，他才九岁!求求你一定要帮我!”

杨洁傻了，冷静下来后，她委婉却坚定地告诉刘松林：“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我不能因为你弄得自己家破人亡，我可以给你钱，你还是另想别的法子吧。”说完她转身快步走了。

三

拒绝了刘松林，杨洁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她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中，似乎总有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姨，救救我吧，我才9岁!”或许女儿真的能救她，可如果事情败露，丈夫能原谅她吗?能接受女儿吗?

那些天，杨洁失眠了，科科的命运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在她的心上，看着可爱的女儿，她似乎能感受到刘松林夫妻俩钻心的苦痛。

严重的心理负担让她的精神每况愈下，她无法正常工作，只好请假回家，不知内情的唐建珂以为妻子病了，每天悉心照料。

在良心的折磨下，考虑再三的杨洁终于对丈夫说出了真相。和她预想的一样，唐建珂极度震惊：“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令人不齿的事情呢?我能有什么问题，一定是你偷情有了别人的孩子，才借口骗我的!”愤怒的唐建珂狠狠地扇了杨洁一个耳光，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第二天，唐建珂在中山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做了检查，当不育症的事实摆在他面前时，他差点晕倒在地。妻子以一种错误的方式维护了他的尊嚴，他却无法面对。当晚，唐建珂在外面喝得烂醉如泥。

一个星期后，唐建珂似乎冷静了下来，但他还是整天一句话都不说。杨洁理解丈夫的痛苦，可科科的生命也危在旦夕，杨洁请求唐建珂让女儿去救科科，唐建珂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杨洁，求你了!如果这事传出去，我还有什么脸活下去啊?”丈夫的哭声如重锤敲在杨洁心上。她抱着丈夫说：“是啊，我们不能帮，我听你的!”

得到了丈夫的谅解，杨洁的失眠症却越来越严重了，每天晚上，她9点钟就躺在床上，眼睁睁地望着天花板，直到第二天早晨太阳冉冉升起，她还没有睡着。

四

2009年1月11日，杨洁突然接到刘松林妻子舒玉桃的电话。电话那头，舒玉桃没有哭闹着求杨洁救科科，只是恳求：“能见个面吗?我已经知道你和刘松林之间的事了，我决不奢求什么，只想跟你见个面，好吗?”她的声音很轻，杨洁完全能够体会她的小心翼翼，她儿子的生命就握在自己女儿的手里。想到丈夫的请求，杨洁还是流着泪狠心拒绝了。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杨洁送女儿去上学，刚走出小区门口，刘松林和舒玉桃就出现了。当时正下着小雨，夫妻俩突然在杨洁面前跪了下来，雨水很快把他们的衣服和头发都打湿了，可夫妻俩一动不动，只是满怀期望地看着杨洁。杨洁的泪流了下来，深深地自责着，自己也是一位母亲，怎么能这么无情地捏碎一个孩子生的希望呢?她流着泪对刘松林夫妻说，给她三天时间，她一定会给他们一个答复。

当天，杨洁去医院打听。女儿只有7岁，她怕捐骨髓会使女儿的身体受到伤害。医生告诉她移植骨髓对供者本身的健康没有影响后，杨洁下定决心帮助刘松林夫妇。

第二天中午，杨洁对丈夫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唐建珂分外恼怒：“以前你瞒着我‘借精是为了我，我可以忍。可现在你要让女儿去给别人做捐献手术，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杨洁理解丈夫的愤怒，她告诉丈夫：“走到今天，我已无颜面对你，可我不能让那个和女儿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就那样眼睁睁地死去。我不求你原谅，如果你要离婚，我同意。”“我当然要和你离婚，可就是我和你离婚，你也不能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情。你不为我考虑，难道你忍心看着女儿遭人奚落?”唐建珂气愤地冲着杨洁嚷道。

是啊，她也怕别人对女儿指指点点。可一想到刘松林和妻子跪在地上求她的一幕，她觉得自己不能退缩。

第二天，杨洁给丈夫写了一封长信。在信的最后她写道：“要离婚，你也得等我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接受。”杨洁在外面租了房子，关掉手机，从她深爱的丈夫视线中消失了。

杨洁带着女儿去医院和科科做了配型试验。几天后，结果出来了，唐静的骨髓和科科的骨髓完全相配。可以做捐献手术。没有一刻犹豫，杨洁当即带着女儿住进了骨髓捐助病房。连续打了七天“白生药”之后，女儿完成了捐助的第一个程序，接下来就是抽取骨髓。说也奇怪，平时一看到医生就怕的女儿。从头至尾竟然没有说一个“痛”字。看到女儿苍白的嘴唇，杨洁的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

2009年1月底，科科进行了骨髓移植手术，手术很成功。可杨洁这种让女儿救人的行为在亲朋好友中引起轩然大波，各种说法都有。

2009年2月6日，让杨洁意想不到的是，唐建珂拎著大包小包的礼物找到了她，看着丈夫那憔悴不堪的脸，杨洁心里一酸：“我知道我给你带来了太多的痛苦和屈辱，对不起，你要是想离婚，我什么都不要，带着女儿走!”

唐建珂摇摇头说：“这么些天，我一直在回想我们以往的生活，我知道你真心爱我，都怪我太自私了，不该丢下你们母女俩不管。你放心，我会爱你和孩子的，相信我。”听到丈夫的真情告白，杨洁热泪盈眶……

一个星期后，刘松林和妻子带着儿子准备回重庆。临走前，刘松林夫妻找到杨洁，将一个鼓鼓的手袋递给她，里面的二十万是给唐静的补偿，杨洁夫妇没有收，他们知道这20万元对于一个有白血病孩子的工薪家庭意味着什么。刘松林和妻子再次跪在了杨洁夫妇面前。

近日记者独家采访杨洁时。她说：“做这个决定对我来说太难了，可一旦下决心去做，我的心又从嗓子眼放到了肚子里，那是从未有过的踏实。令人欣慰的是，这个生死抉择让我重新赢得了丈夫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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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