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文艳
凡热闹喧嚣之处,必有寂寞孤独。我怀着我的孤独,来到郊外,独自在田野里徘徊。在自然的空茫中,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草木诉说着荣枯,河流书写着婉曲。耳边响起李白的那一声浩叹“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自古以来,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惟有文人的孤独在发黄的卷帙中诉说着不逝的苍凉与落寞。他们的诗篇是漠漠苍穹中闪光的晨星,照亮了人类精神的暗夜;他们的孤独是历史交响乐中清澈的弦音,编织了人类美丽的梦想。
在中国文学史上,最早具有孤独心态的是屈原。“世涸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驰而不顾”,“举世浑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想起屈原,我便想起夜空中一只翩翩飞翔的鸾鸟,孤月下一株馥郁芬芳的橘树,这是一种高不可攀的勇敢,一种不可企及的妩媚。他亦神亦鬼,气度不凡;他疯话连篇,意出尘外,他站在高处招引我们,躲到暗处惊吓我们,当我们无所适从、望而兴叹时,他便纵身一跳,潜入江流。等我们回过神来,意识到他的宝贵时,他已化为清风彩虹,杳无踪影。“苏世独立。横而不流”。执著不懈地跋涉,孤立无援地求索,屈原开启了中华民族的人格风范,成为几千年来树立在人们心中人格美的标杆。
唐代是中国历史上最为开放,最具光彩的时代。其开朗雍容的气势在整个封建社会空前绝后,历史的伟大契机在这一刻生成——游侠李白来了。洞庭烟波,赤壁风云,蜀道猿啼,浩荡江河开始激荡,大唐的山水开始闪亮。认真又天真的李白在继承屈原浪漫癫狂的同时,也继承了屈原的寂寞孤独,连他们投身水中,抱月而眠的死法都惊人地相似。只不过屈原怀沙,死得沉重,充满凄冷和哀伤;李白醉酒,死得飘然,洋溢着浪漫与超拔。“小时不识月,唤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为找他心爱的“白玉盘”,我们不知道这个饱含异质的“谪仙人”如今去了哪里,醉倒何方?是桃花潭还是天姥山,是潜入了水底还是飞上了云端?我们只知他豪放、旷达、天真、浪漫。永远流浪,永远走在漂泊的路上。我们只知唯有大唐的江山才能孕育李白这纵笔横扫的天才。
一直以来以李白旷达的性格和广泛的交游,人们难以理解他的孤独心态,但细读他的诗,就会有所体察。在《悲歌行》中,他说:“悲来乎,悲来乎。主人有酒且莫斟,听我一曲悲来吟。悲来不吟还不笑,天下无人知我心。”这真是孤独到了极点,也痛苦到了极点。《行路难》中他大声呐喊“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这是清明盛世中诗人无路可走的感慨。是孤独无依情感的倾诉。《独坐敬亭山》中他写到:“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鸟儿飞尽,孤云飘远,只有敬亭山与诗人默默相对。山之有情,衬托人之无情。敬亭山。实际成为诗人自己不同流俗的象征。
李白既不容于世,又不向现实妥协。其人生之路自然染上悲剧色彩。这里不能不提及与李白双峰并峙的伟大诗人杜甫。公元774年,诗仙、诗圣相识于东都洛阳,之后两人一同浪游各地,情同手足,时间长达两年。杜甫对这位大自己十余岁的长者,充满担忧,充满兄长般的牵挂和疼惜。“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别人看李白,只见其“佯狂”,只见其“痛饮狂歌”,只对李白喊“杀”,杜甫却深深理解他的大空虚、大寂寞、大孤独,理解他浮根漂萍般的悲惨人生。这真是一种深刻伟大的情感。
若推中国古今第一才女,非李清照莫属。依稀薄暮之中,我在昏黄的灯下又一次翻看她的《漱玉词》,心灵的底片便慢慢湮染上一层殷红,渐深的暮色也仿佛笼上一层悲戚的色泽。那清丽大气的诗篇连同孤独清高的身影,紧紧攫住了我的心。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春来春去,花开花落。原是自然界的普遍现象,根本无足悲喜。然而这首《武陵春》。面对狂风后的满地落花,诗人心灰意懒,了无生趣。想到自己家国沦陷、丈夫病故、珍贵收藏丧失迨尽,由名门才女沦落为乱世流民;想到自己人到中年。孤身一人,国事难问,家事怕提。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宛如一叶孤舟在风浪中无助地飘摇。不由自问:双溪的春光再好,舴艋舟载得动这许多忧愁吗?这超越时空的孤独和无法解脱的悲凉。只可用一句话概括一“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它已经完全不是一个词人在遣词造句,而是一位尝尽人世辛酸的女性在自言自语、解读心灵,其中包涵的彻骨寒冷与巨大悲哀已经超越了诗句的初始意义,形成孤独的又一所祭坛!
时光似水,岁月无痕。蓦然回首。几多蓬莱旧事,烟霭纷纷;几多孤独寂寞,黯然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