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 寒
土壤是个孝子,事事依爹。
可土壤的终生大事不该依,偏也依了。在他眼里,爹在爹那辈人中称得上庄稼好把式,一双粗糙之手,无论穷年苦月,都捣得家中坛坛缸缸流油。娘也因此总顺爹。
那年土壤二十岁,媒人来提亲。爹说行,娘也点头。
媒人就领着姑娘来了,姑娘十九岁,齐土壤肩高,清瘦,面黄唇白。家住岩上,姓许。
娘看看爹,爹把媒人请到一边问,许姑娘有病?
媒人笑了,这紧日子熬的,还有几个唇红齿白?
许姑娘留下吃了饭,土壤家过了礼,亲事就算定了。
半月后,许姑娘携了媒人来土壤家借粮。媒人圆话,许姑娘家是咬了牙才来的呀。
爹对娘说,这名义上是借,还能叫她许家还?
娘点点头,看一眼夜色,爹才同意给三十斤小麦。
第二天一早,爹拉着媒人再三说,三十斤!
许姑娘很激动,背了麦子赶路。到家复秤,二十九斤,怎么复都是二十九斤!少一斤,真抠!许姑娘来土壤家的腿从此沉了,除非逢年过节土壤去接。来了,也顶多歇个晚上就走。
爹说,许家又穷又硬,算了算了。娘不吭声。
来年,许姑娘如期来还小麦。依然没久待。
爹找来秤一复,怎么复也只有二十九斤!少一斤?爹看看娘,就狡黠地笑。娘没有笑。
土壤和许姑娘的事后来就了清了,媒人也没多言。
转眼,土壤二十三岁了,又有提亲的来,还是那媒人。
姑娘来了,是夏家沟的,人比许姑娘高大,气色却好不了多少。这回媒人先打预防针,粮食一催,准水灵。
开口就粮食?爹说,算了,土壤还年轻。
年轻么?一晃土壤就二十四、二十五……
农村富裕了。土壤家不仅粮食上的优势一夜没了,而且来提亲的也没了。面对周围的小兄弟都抱娃儿,土壤无话。娘也无话。
爹不信邪,把目标对准在改善自家住宅上。土壤配合爹,成天在自家地里甩泥坯。瞧,他家几间泥坯房转眼变成了大瓦房;大瓦房又变成了砖房;砖房变成楼房……山大招风,树大招凤。土壤家别说招凤凰,连麻雀都见不着。
土壤的妹妹们一个个出嫁,最小的尾巴也成了家。土壤跟村里人远出又回来。爹老了,佝偻了;娘哭娘怄,双眼也半瞎了。
村里杨家有个姑娘“秋风癫”,又好了。好心人劝土壤爹让土壤把杨姑娘娶了,也添房人。娘哭着应着,老泪纵横。
爹也老泪纵横,那病到秋天还会犯的。那病的确是要犯的。
可杨姑娘不等土壤家拿主意,就托媒嫁给邻村的一个木匠。后来生活正常,三秋过去还没见闹病。
土壤四十过了,很后悔,不再听爹,就是泡狗屎也要了。
爹也后悔,土壤上门也行!娘傻傻地笑。
真有人放话,岩上有个寡妇,拖儿带女,不嫁,只招。爹托去的媒人回音,女方同意,不过有一个条件。
爹说,说说,别说一个条件,一百个我们也答应。
彩礼尽可能三十个红包,每个红包里装一斤小麦。
一斤小麦?爹傻愣了,颤抖着问,女方姓啥?
姓许。媒人说,大哥呢,女方要求不算高吧?
许姑娘!不高不高。土壤爹和娘含着热泪点了头。
择了个吉日,土壤就去了,背一大包袱,像出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