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

2009-07-23 01:48
中学生博览·文艺憩 2009年6期
关键词:青楼锦瑟雪山

唐 夏

骏马驰骋,尘土飞扬。

她搂紧他,脸颊贴在背脊上,沧田,你说我们这是私奔还是逃亡?

逃亡,更为惨烈。

我们去哪儿?

找义父,他在落日河上摆渡。

是你说的那座大雪山吗?

是的。他笑。眼睛里仿佛倒映出一片雪白。

那就会有安定的生活,对不对?

他回过头来怜惜地看向她说,是的,那安静得只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她幸福地笑了,眼睛里仿佛倒映出一片雪白。

1

遇上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她说这是缘分,他说这是宿命。

他提着酒坛歪歪斜斜地踏进“追忆”青楼时,她坐在水中的阁楼上抱着琵琶弹唱:“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歌声凄婉,纯澈的杏眼不停跌落泪珠,跌进他的心坎里。伴着温柔的痛。

她说她叫锦瑟,是个孤儿,是吉娘在河边的竹篮里捡来的。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悲伤,面容恬静。

这样的女子,遇上无非是一场劫难。

2

从此以后他就常去“追忆”楼,依旧提着酒坛子歪歪斜斜地踏进。看她一个人在水中阁楼舞蹈,亦或弹唱《锦瑟》。

她隔着竹帘看向他,月光斑驳地洒在他脸上。那张俊美的脸,依然棱角分明。她的心忽然一阵抽搐。

她侧着头问他,你从哪来?

他微笑,从大雪山来。

她挑起眉尾的那只蓝色蝴蝶刺青,继续问,来做什么?来爱你。他说这话的时候盯住她的双眼,仿佛雪后的阳光,反射得更加强烈。

她却转头,避开他的眼神。

他说他要赎她走。她没有拒绝或是应允。也许她早已看淡幸福这回事,风尘女子,何需奢求太多?她心若止水。

他说,我要带她走,多少银子?

吉娘看他的眼神充满轻蔑。走?去哪里?你承诺给她幸福?你给得起?呵,年少轻诺。

只要你说多少银子。他一脸坚定。

吉娘猖狂地笑,哈,男人?她也不过是个风尘女子,无须你的珍惜,你出多少银子我都不会放她走,“追忆”需要她,这里所有的男人都需要她,不止你一个!

她把他推出门外,上锁。他听见她不绝的笑声,刺耳。

他决定带她私奔。

他说,锦瑟,你愿意跟我走吗?我会给你幸福。他满眼期待,她微抬的下巴在夜风里略显凛冽。被拒绝的预感使他心里疼痛不安。

她抬头看向他。好。竞没有一丝犹豫。

3

落日河上远远地飘过来一叶小舟,摆渡的船夫是个老人。佝偻着背,头戴一顶斗笠,宽大的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清容貌。沧田称呼他为义父。

老人招呼他们上船。沧田说这是锦瑟。锦瑟微笑着行了礼。老人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便叹了口气继续摆渡。

找到了吗?老人嘴里的汗烟袋徐徐冒着白烟。

嗯,找到了。

打算怎样?

在这雪山上泡一两茶,煮两三斤心事,然后忘却仇恨。

老人听了,爽朗地笑了起来。

船靠岸了,停在雪山脚下。

锦瑟被眼前一望无际的白色所震撼。

他引她进入一处山洞,里面更是另一番景象,世外桃源,亦或人间仙境。

他们每日游山玩水,渴了饮些山泉,饿了食些蜂蜜,累了相依着躺在花丛中小憩一会儿。他的心里盛满前所未有的快乐。

傍晚的时候,他们依偎在大雪山的山顶看落日。他想这样快乐的日子应该可以过一辈子吧。他转头看向她,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裘皮大衣,像一只银狐温顺地蜷缩在他怀里。

静谧中,几个黑影突然冲了出来,几欲夺他的性命。只听为首的黑影说,要活捉那个女的。男的。杀。

话音刚落,锦瑟便跪在地上祈求。吉娘,求你放过他吧。如果你肯放过他,我愿意跟你回去。

不要求她。沧田扶起她,奋力杀出一条血路。

那团黑影继续追赶却被一位老人拦住。此后一片厮杀,尸横遍野。

4

沧田,我们去哪?她站在船尾望着远去的雪山。风吹乱了发丝。

江南。他努力地划浆。

有美丽的山水和安静的小镇吗?

是的,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那就会有安定的生活,对不对?

沧田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继续划桨。

他安顿好锦瑟,便独自去雪山寻义父去了。

义父,义父。我们和锦瑟去江南安居好不好……他站在山顶上大喊,却没有回音。他沮丧的靠在一棵树旁,雪山寂静得让人窒息,他只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他继续寻遍雪山的每个角落,却只发现了一件血衣。

他紧紧地抓住那件血衣痛哭起来。他说。义父。都怪我。我来晚了。

这一刻,他发誓他要做个杀手,杀光所有他恨的人。

他第一次去“追忆”青楼就知道老板娘吉娘就是自己要找的仇人了,但是义父一直教他忘记仇恨,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十八年前,父亲辞别他与母亲,一脸凝重,他说他要去还债。母亲怀抱刚出世的他近乎哀求地说,你早些回来,我们等你。父亲只是长叹一口气,说:“照顾好田儿,你保重。”然后绝尘而去,再没回头。半年后,传出消息,父亲葬身异乡。体弱多病的母亲经受不住打击,几年后便病故了。

爷爷将他送给一名杀手做义子,要他长大后替父报仇。杀手自从收他为义子之后便退出江湖,隐居大雪山。他教他念佛,煮茶,潜心修炼武功。他说练习武功只是用来强身健体,并不是用来杀人的。他要他忘记仇恨,他说冤冤相报何时了。

5

夜晚,他从噩梦中惊醒,手在黑夜里抓捕到一阵虚无。锦瑟伸手握住他,他的手心在冒汗。她说,沧田,可不可以放下这些仇恨和苦痛,过轻松恬淡的日子?

他摇头说不。她说,哪怕是为了我,可以么?他拥抱她,亲吻她的长发,我一定要亲手杀掉凶手。

她不再说话,任眼泪流淌。她想,她在他心里原来如此卑徼。

黑夜里,他看不见她的泪珠。他每天都很早出门,夜半而归,疲惫不堪,紧皱的眉头让她心疼。何时是归路?一切未知……

他不在时,她便抱着琵琶临窗而坐,湖水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生活若是如此该是多好々她手指轻弹,一遍又一遍地唱“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锦瑟从小就看见吉娘抱着琵琶孤身而坐,一面弹唱一面湿了双眼。可是她从不向锦瑟解释任何,或许因为锦瑟不过是她在河边竹篮捡来的孤儿,只作陪伴,没有感情。他回来了,疲惫地睡下,许久才说:“有消息道凶手来这个小镇了。”

锦瑟说:“哦。”

“我会保护你,你会好好的。”他继续道。听不出是兴奋还是紧张。没有任何感情色彩。锦瑟转过头来,突然问:“你是否还爱我?”她的眼眸在黑夜里那么明亮。还爱吗?拿什么说爱?我能对她承诺幸福?就像吉娘所说,年少轻诺。对不起,锦瑟。于是他伸手掩上她的眼睛,睡吧。他想也许这场战争之后他可以对她承诺安定的幸福,说爱她。她弯起嘴角笑,那么难过。

他又做噩梦,梦见义父在大雪山和一群黑衣人打斗。他的斗笠被对方用剑划破,暴露出被烫伤的脸。辨不出原来的容貌。

锦瑟,锦瑟。他吓醒了,慌乱的去抓她的手。锦瑟轻抚他,没事,都会好的,睡吧。他渐渐安心地睡去。安宁的脸庞那么好看。其实男人都是表面粗糙凶残。

锦瑟一边笑一边掉眼泪。终于要结束了。

6

锦瑟不见了。

他的心突然变得空洞无比。原来的那些幸福过往仿佛古老的壁画,慢慢褪色,脱落。

他提着酒坛跌跌撞撞地混到一个舞狮的队伍中,被耳边喧闹的锣鼓声惊醒了。他抬头望去。

“往昔”两个字赫然在目。

又一家青楼开业了,他叹息,痴笑,无奈

听说这里面的女子都是从西域来的。

他坐在青楼门前继续大口吞着酒。一个穿着西域服装的女子半掩着面纱迎面走来。

客官,里面有上好的女儿红。她扭动着腰肢扶他进青楼。

他应该很醉了,仿佛无骨一样倒在西域女子的床上。他试图去揭开她的面纱,可手臂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安静地沉睡了。她小心为他剃掉脸上的胡渣,换洗干净的衣服,梳理整齐的发髻。她趴在他耳边轻声说,明天,我要嫁人了。然后一滴泪滑入他的口中,是满口的苦涩。

雨后的江南更显静寂,青石板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他从青楼出来依然提着酒坛歪歪斜斜地走。耳畔渐渐清晰起来一阵唢呐的声音。是迎亲的队伍。沧田的心突然莫名的抽搐起来。他瘫在路中央,大口吞着酒,口中不停呢喃着“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终于,迎亲的队伍越来越近了,他便飞速起身,冲进了轿子里。轿子在瞬间爆炸,沧田和一个蒙面黑衣人打了一个回合。该来的还是来了。

“十八年前可是你杀死我父亲,如今又杀死我的义父”沧田拔出了剑,直指黑衣,相距五米。“哼,那是他们自找的。”黑衣冷笑,竟是女声。

“那就受死吧?”沧田举起剑飞奔过去,另一个黑衣亦腾空而起。“铿”二剑相撞,擦出火花。接着,殊死搏斗。黑衣身手敏捷,剑一次次直逼他的心脏,眼神扫过他惊慌的面孔。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是……“锦瑟?”

沧田失了神,喊出这两个字的同时,黑衣的剑准确无误地刺向他的胸口。鲜血随即喷薄而出,开了一地的繁花。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应声而倒,头上的斗笠翻滚到一旁,露出被烧伤的脸。

义父,义父。为什么是这样…沧田哭喊着跪下来紧紧的抱住他。

田儿,你该叫我父亲的。他的目光是那么慈爱。他试图去帮他擦掉脸颊的泪水,却始终抬不起手臂。

他转头看向那个带头的黑衣人,用力挤出一个微笑。他说,我的债终于还完了。

黑衣人摘下面具失声痛哭。

她扑进他的胸膛,老人却早已闭了双眼。

锦色看着这一切,突然痴笑起来。

她用剑划破那件黑色的夜行衣,露出一袭蓝色蝶衣。

她说。沧田,我要为你跳一支舞。一支蝶舞。

她轻盈地舞动着手中的那把长剑,口中低低吟唱着,“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渐渐的,她的声音变得飘渺。脖颈上绽放出一朵朵殷红的小花,浸染着身上的那些蓝色蝴蝶。

为什么,为什么你也要离开我?沧田撕心裂肺地哭喊若。

我不配承受你对我的那些爱,对不起。锦瑟的眼里不停跌落下泪珠,一如当初,跌进他的心坎里,却是锥心的痛。她急促地喘息着说,吉娘,我可不可以不再做你的杀人工具?之所以跟他走是因为他是惟一用疼惜的眼神看我的人,尽管那是被我骗来的。这些,连你都不曾给我。

然后,锦瑟也倒了下去,在沧田身边。没有落花,没有飞雪,江南不适合杀戮。

7

那个妇人临江而坐,她在讲一个近乎凄婉的故事。

十多年前。

骏马驰骋,尘土飞扬。

她搂紧他,脸颊贴在背脊上,沧海,你说我们这是私奔还是逃亡?

逃亡,更为惨烈。

我们去哪儿?

去大雪山。我说过你前世是一只银狐,所以你只属于雪山。

那就会有安定的生活不再动荡不安了,对不对?他回过头来怜悯的看向她说,是的,那安静的只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她幸福地笑了,眼睛里仿佛倒映出一片雪白。他们到了雪山之后过着神仙般的生活,她为他舞蹈,他为她伴奏。就这样过了5个月。一日清晨醒来,她突然发现他不见了。她找遍雪山的每一个角落却都不见他的踪迹。

她说我要等他回来,他许诺要给我一辈子的幸福。

谁知,这一等就是七年。

终于她的血变得冰冷了,快要凝固了。她决定离开雪山,去拜师学武为报负心汉。她学成之后继续回到青楼,她听闻他的消息,原来从大雪山出来之后娶另一门当户对的小姐为妻,生一子,名目沧田。

这时她已经成为了京城第一歌妓。

一日,她正尽情歌舞,他却自己找上门来,说还情债,然后拔剑白刎。此时阁楼突然燃起大火,他为救她而纵身跳入火海,她以为他就此葬身火海。谁想竟逃过这一劫,在江湖上更名做了杀手。此后她又在大雪山遇过他。可惜朱能认出,放他一条生路。

青楼女子名唤锦瑟,他给她取的名字。

十多年来她一直努力忘记那个男人,隐姓埋名,用自己的名字呼唤养女。是可以忘记却又刻骨铭心。那时的锦瑟总是被她鞭打,她神色严肃地教育她,要好好习武,以后自己爱自己。她不允许锦瑟用清澈的眼睛望着她叫母亲,问她为什么。她说,你要叫我吉娘,因为你只是追忆里的青楼女子。没想到自己的养女会爱上她当年爱的人的儿子,以为又是一场虚空的爱情,于是酿造悲剧。

“追忆”不过是个招牌,锦瑟不是真的舞女。却用同样的方式葬送一场凄美的爱情……

锦瑟,锦瑟。锦瑟她太像自己,隐忍,以为绝爱,却爱到伤痕累累……其实她多么爱这个形若自己的女子啊……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她抱着琵琶在江南小镇的风里,像自己年轻时,像那时的锦瑟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弹唱,泪眼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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