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十七八（外二篇）

张　铮

年十七八，长身体的时候，胃口特别好。一群离家在外的学生，吃什么都香。每天放晚学，学校食堂还没开饭，可是个个饥肠辘辘，饿得能吞下一头牛。寝室窗户正对食堂，面包房里飘出的诱人甜香引得一群嗷嗷待哺的人哈喇子直往肚里咽。于是大家把饭菜票一拿就往面包房跑，可面包随便是不能卖的，食堂有定额要到第二天早上才卖。面包师傅年纪与父辈相仿，敦厚淳朴，看大家死皮赖脸地央求，动了恻隐之心，也卖些给我们。

但是去买的人实在太多，做的还不如卖得快，所以很多时候，师傅还是按规矩办事，坚持不卖。寝室长可熬不住，缠住师傅，把师傅哄得乖可奈何，于是经常一群人跟在室长后面鱼贯而入，伸长脖子等待。看师傅做面包实在美妙，他把揉好的长条白面切成一小疙瘩一小疙瘩，搓圆了零星而均匀地分布在烤盘里，然后抹上一层香油，推进烤炉烘烤。等热烘烘的香气扑鼻而来时，烤盘里的面包已经胖得你挤我，我挤你，个个黄得发亮，饱满得像被充足了气的皮球。一盘又一盘油亮的面包从烤炉里变魔术般出来了，这时不说面包的香甜热乎，光是看看就让人满眼惊喜。

每天放学，寝室长的鼻子就变得特别灵敏，香气仿佛是她用鼻子吸来的，只要她吸一吸鼻子，香气似乎就会阵阵飘来，一群人就嘻嘻哈哈推搡着跑去大饱眼福和口福。

两大袋子面包如风卷残云般被一扫而空，大家还在津津有味地回味。坐在上铺的小陈突发奇想，建议室长以后嫁个面包师傅，这样大家可以天天吃面包，简单起见，干脆就叫室长为“面包”了。而“面包”并不生气，因为以此类推，寝室里其他成员分别嫁给了卖水果的、养奶牛的、做蛋糕的、开汽车的、做裁缝的。

后来到底理想中的人一个也没嫁成。现在邻居倒有卖水果的，水果夫人确实天天有水果吃，不但自己吃，还乐呵呵地送给别人吃，因为水果放时间长没卖出去，就变质了，不如大家分了。当然开服装店的，服装积压总不能一件件分发，所以看着即将过时的服装，只得忍痛大甩卖。

“面包”与丈夫经营着三尺讲台。经营中有盘点收成的喜悦。也免不了积压货物的焦躁，时而也有大甩卖的苦闷。说起旧事，“面包”忍俊不禁，当年的梦想现在都可以实现，天天吃面包。吃蛋糕，喝牛奶，穿新衣和坐汽车。然而无论哪样职业，卖水果的、养奶牛的、做蛋糕的、开汽车的、做裁缝的，如果仅仅把它当做谋生的手段时，总有可憎的一面。“为什么不记住它可爱的一面呢?”说着。“面包”吸了吸鼻子，就像年十七八的时候一样，脱口而出：“好香啊!”

总却孤单

小区真是个优美的花园，春天里这种感觉尤甚，花儿一茬接一茬开过，绿叶开始蓬勃生长。

繁花落尽，满树叶子绿得发亮，确乎应该用一个“肥”字来形容。一人多高的黄杨被园丁修剪成了一个黄绿色的球，那样饱满、那样柔嫩的叶子，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摸一摸这勃发的力量，忍不住俯下身把自己的脸去贴着那娇嫩的叶子，感受这种生命的气息。今天散步时忽然发现香柚树居然开出了洁白的小花。而且是一串串的圆珠状的白花，躲在肥大的绿叶下显得那么娇嫩可人，想不到这么娇小的花，结出的果实是如此硕大!

香樟树在小区里到处可见。河边、屋后每隔十来米就有一棵，而且都是合抱的大树，它们从来不在风中招摇，显得那么持重含蓄。树叶密密地层叠着，不由想起小时候连环画上茂密的大树，叶子都是排列得鳞次栉比，整棵树显得浑圆饱满。看来画家必然以它作为原型，才画出那样的大树来的。绿芽间冒出了米粒般的小花，它们竟然会有如此浓浓的香味!也许树多的缘故吧，谁数得清有多少小小的花在一齐吐露着芬芳呢?香樟树稳重地挺立着，面对着自己的一树繁花，是否可以暂时收起那份矜持?

银杏是十分高雅的，树干笔直挺拔，伸出的枝桠也绝不曲折盘旋，就是那么秀丽、舒展，让人想起芭蕾舞中亭亭玉立的少女，举手投足丝毫不见夸张的玄虚。一把把小扇子似的叶子有风中一齐扇动着，纤尘不染。摘下一片叶子，叶面光滑得像打过蜡一般，假如把它当做书签也可以，它们不会像有些树叶干枯后会变形变色，皱成一团，而是仍旧舒展着身姿，保持着最优雅的姿态。银杏落叶，你见过一定忘不了——秋天，一定得欣赏。草地上洒落的金黄，最美的颜料也无法调出，那一地的华丽，让人心里必然生出许多贪婪——哪怕最大方最无私的眼睛，也恐怕想将它们悉数收入自己的眼底。

小路边是洋杜鹃的篱笆，叶子挤满了整堵篱笆墙，不见空隙，偏有一簇簇紫红的花俏皮地探出头来，要赶在这春天的尾巴上，绽放最活泼的笑靥。

河边的桃柳早已撑开了绿的阳伞，和着微风送来了绿融融的暖意。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年年岁岁相似的绿叶红花，给予人间多少美好的愿望与想像。生发出多少纯洁的向往与热爱。是的，只有热爱才可以使我们忘却在人群中的孤单。

湘湖新景

清风，白云，蓝盈盈的天。西湖的姊妹湖——湘湖在群山的怀抱里显得那么静谧。阳光却像调皮的孩子挣脱天空的怀抱，拨开了交织的树叶，泻到草丛中，将草地染上斑斓的色彩，它们在湖面上跳跃着洒下点点碎金，推着波浪欢快地涌向远方。

“两岸好山青嶂列，一泓新水绿罗铺”，站在湘堤上，目之所及，天水一色，豁然开朗，时不时有白鹭低低飞过草滩，这白色的精灵，带给人无限的欢悦，让人想低吟一首小诗，又想高唱一首《采莼歌》，与湖光山色相应和。

湘湖新十景。处处是景致。湖中游船上、湖岸草地上、石桥上，一对对情侣正在拍婚纱照。湘浦观鱼，时时传来孩子的欢呼声，这里既有人鱼互跃的场景，也是看湘湖的绝佳地点。许多人走累了，就在这里休闲小憩。

沿着湘浦观鱼长廊往南走。就到了“一镜容天”水榭。楹联上是湘湖创建者杨时《望湖楼》的诗句“湖光写出千峰秀”“天影融成十里秋”。意思是湘湖水明净清澈如镜，涵容万物。站在月洞门前望湘湖，就像站在一幅山水画前赏景致。耳边传来江南丝竹悠扬的曲调，原来楼塔的民间艺术家正在演奏家乡民乐《细十番》，这可是曾经上过中央电视台的节目哩，游人和着曲调打着拍子吟哦着。走进“一镜容天”，^恍若在仙境了。

正盎遐想，忽然看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弯腰拾起一个游入丢弃的饮料瓶，扔进拎着的大袋子里。这不是邻居陈大伯吗?怎么捡起破烂来了?陈大伯的儿子媳妇都是大学教授，过年过节回来探亲，总给老人带这买那。更何况陈大伯自己也有养老金，过日子绰绰有余，还用得着捡破烂吗?

“嗨，今天有空出来走走?”没想到陈大伯已经看见了我，“这边山好，水好，空气好。我们每天早上不是在这里，就到南江公园去。”

难道，还到南江公园捡破烂?我越发迷糊了。

“大伯，您老也不歇着，捡这些破玩意儿干吗?”

“嗨，你看，还是有人随地扔垃圾、可乐瓶，多么不文明!国家花多少钞票，给我们老百姓谋福利，造这么好的公园——托共产党的福啊，我们老年人，有政府养老金，吃用不愁，儿子还经常给我寄钞票。我们没事干，捡捡垃圾，一方面清洁环保，一方面还可以回收卖钱。喏，我还有几个老朋友，和我一起早锻炼，然后回收废品。嘿嘿!”

正说着，旁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手里举着一个空饮料瓶跑来。我看他将瓶子扔进老人的袋子里。就问：“为什么你把瓶子给老爷爷?”

孩子天真地说：“老爷爷可以卖钱呀!卖了钱给像我一样的小朋友读书。”说着跑开了。

“这孩子放假了。每天跟他爷爷来锻炼，也帮我们捡拾垃圾。四川地震，我们老哥三人捐款5650元嘞!”

“啊，这么多!”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社会和谐，人人有责。电视里不是天天在播‘众志成城吗?社区的喇叭也天天在叫。做些好事心里高兴，也是积德。”

老人像念顺口溜一样念着，朝我挥了挥手，那个七八岁的孩子，又捡到了一个空瓶，叫喊着追了上去。

微风吹来，碧波荡漾的湖面上，孩子们轻盈地划着小船，唱着歌。《细十番》演奏得更加欢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