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磅
一
放学的时候,刘宝又看见了那辆车。
那本是一辆卡车,郊区常见的用来拉化肥、蔬菜和砖块的小卡车。它被一条条红布包裹着,一连几天缓缓地穿行在方圆几十公里的村镇,所到之处,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和惊叹,简直比最娇艳的新娘子还光鲜夺目。
那一条条红布上分别写着醒目的大字:“孤女含泪寻找双亲”、“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然而,更吸引人的要数另外几条红布,“有奖寻亲”、“认亲者奖励人民币3万元”、“提供线索者奖励人民币2千元”……
这种不伦不类的方式,特别是这种怪异的悬赏在村镇之间掀起了轩然大波,沿途的人们又惊又喜,奔走相告,啧啧称奇。
小卡车从刘宝身边经过,风把红布们吹得猎猎作响,电喇叭里的歌声便声嘶力竭地飘到很远:“这是心的呼唤,这是爱的奉献,这是人间的春风,这是生命的源泉……”刘宝慌张地躲到一边,直到卡车开远了才抬起头来。一阵风吹来,沙土迷了她的双眼,泪水便不听话地淌了下来。
一路跑回家,奶奶已经出门了。刘宝连忙丢下书包顺着小道去追。奶奶正走到岔路口的大柳树下。三个轱辘的小板车歪歪斜斜地在夕阳下扭着,上面的杂物堆得高高的,挡住了她括号一样佝偻着的身子。
为了看清前面的路,她把身子努力地向外伸着,像一只不屈不挠的鸵鸟。
15年前,奶奶捡垃圾时捡到了一个被遗弃的女婴。奶奶给她取名刘宝,像宝一样留在身边,靠捡垃圾养活了她。有很多次,一些口袋里别着钢笔的乡镇干部带人来采访奶奶,他们说奶奶是伟大的、坚强的。他们要奶奶说说当时是怎么想的。奶奶不会说话,紧张地用枯柴一样的手抹脸,把同样枯柴一样的脸抹得泛起了红色。奶奶说,我当时就想啊,捡了一辈子垃圾,怎么捡到这么一个宝贝肉疙瘩!这不是垃圾,是宝啊,捡到了怎么还忍心往外扔呢……
奶奶,你又不等我!刘宝像一只小兔子,三步两步赶上去。从奶奶手里夺过了车把。
每天傍晚前,奶奶必须把捡来的垃圾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再推着小板车送到废品回收站去。刘宝每天跑步回家,从学校跑回家差不多1个小时。她在寒风中跑啊跑,像个被拔了塞的热水瓶,每个毛孔都直往外冒蒸汽。她的脚板有力地拍打着冻僵的土地,刚开始发育的小身子便噌噌地往前蹿。她只有一个念头,快,快,快回家替奶奶推板车!
刘宝现在只能为奶奶推推板车,等长大后,就能为她做好多好多事情了。这些事情刘宝都想好了,一件一件地记在脑子里,她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一件一件地实现,来报答奶奶。
奶奶,问你一句话行不?刘宝一开口说话,眼泪就禁不住冲出眼眶。小时候她曾经问过奶奶,奶奶,为什么我总爱在你面前哭啊?奶奶回答她说,因为我对你好啊。谁对你好,你就特别容易在谁的面前哭呗。
冬天的夕阳远远地挂在天边,惨淡得没有一丝热量。不可抵挡的寒冷坚硬地迎面袭来,刘宝哽咽着,断断续续地问,奶奶,为什么?您为什么不要我啊?说什么孤女寻亲啊,我不是有您了吗?我们俩相依为命,不好吗?
不好!奶奶冷冷的声音如夕阳一般遥远。平生第一次她对刘宝的哭声充耳不闻,她看也不看伤心的刘宝,说,因为奶奶老啦!
二
一到晚上,刘宝和奶奶的小屋子便热闹起来了。
何叔叔来了,还带来了五六个陌生人。
何叔叔是刘宝和奶奶的恩人。据说,他开办的菌菇种植基地比镇上的电影院还大,是全镇有名的农民企业家。这些年来,他承担了刘宝的上学费用,还请人替祖孙俩翻新了小屋。前不久,奶奶生了一种怪病,头痛欲裂。何叔叔知道后,立即把她送到市区的大医院检查,抓药。
这次的“有奖寻亲”就是何叔叔的主意。他对奶奶说,您放心,不出一个月,准能找到刘宝的父母。钱就是杠杆!
刘宝觉得何叔叔糊涂了,钱不是一张张花纸吗,啥时候成了硬邦邦直橛橛的杠杆?
认亲,真有3万元吗?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犹犹豫豫地问。
是啊。请问你是……何叔叔眼睛一亮。
男人继续问,这个钱,这个3万元谁给?
我啊,我出。何叔叔见那人面有疑虑,拍着胸脯笑了,说,放心,我不会赖账的,谁都认识我“菌菇大王”。
那人指指站在墙角的刘宝,咽了一口唾沫说,她,是我闺女。
奶奶来劲了,端着木凳凑到那人跟前,大兄弟,说说看,当年你把闺女丢哪儿啦?她裹啥色儿的襁褓?身上有印记没有……
男人被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支支吾吾了半天,自个儿打起了圆场,说搞错了搞错了,然后灰溜溜地走了。
何叔叔,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明白!刘宝赌气地说,你们干脆把我装上那小卡车,明码标价3万元,把我卖掉算了!
宝,敢对恩人没礼貌!奶奶大声呵斥道。
何叔叔解释说,考虑到刘宝的父母当年弃婴,多半是因为经济困窘。这些年来也许家里条件仍然很差,所以他们一直不来认女。3万元奖金就是鼓励刘宝的父母主动站出来,同时也让她以后有一个比较好的生活环境……
可是,我不想离开奶奶啊。我宁愿跟着奶奶捡垃圾,也不愿意去找那抛弃了我15年的亲生父母。我已经长大了,轮到我孝敬奶奶的时候了,何叔叔,您为什么偏偏要帮着奶奶把我赶出去?刘宝越说越激动,语气尖利起来。
啪,她的脸上挨了一巴掌。
15年来,奶奶第一次动手打她,而且打得这么重。
是我央求何叔叔这么做的。昏暗的灯下,奶奶的脸陌生而僵硬,这些年来我为你付出太多了,你必须回到你亲生父母身边去。我不是你亲奶奶,我不想再辛苦了,成不成啊?最后一句话,奶奶几乎是用尽力气在吼。她瘦小的身子成了一棵树,簌簌发抖,似乎想在寒冬来临之前把所有的叶片全部抖落。那些叶片,曾经与她风雨与共相依为命,现在却陡然成为了她的负累和牵绊。
刘宝呆了。奶奶,这是普天之下最疼最爱她的奶奶吗?如果连奶奶都不爱她了,都把她当做累赘了,那她应该去哪里?
她放声恸哭,捂着发烫的脸冲进寒风肆虐的夜幕中……
三
当何叔叔把奖金提高到5万元时,刘宝的爸爸妈妈终于出现了。
这回是真的,真是刘宝的亲生父母。他们毫不迟疑地答出了奶奶的所有问题,甚至说出了她肚脐边上的那粒红痣。当奶奶再也找不出问题,肯定地冲何叔叔点点头时,他们如同两个力挫群雄的英雄,骄傲而得意地环顾四周羡慕不已的人们,仿佛打算鞠躬谢幕似的。
他们的高兴不在于骨肉团圆,而在于终于得到了5万元钱。
5万元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在这个相对贫瘠的郊区城镇里,很多双职工的家庭即便一年不吃不喝也攒不到这个数。刘宝的父母朝她看了几眼,目光中有兴奋,有欣喜,还有一些讨好,他们没想到,这个豆芽菜似的女儿竟然和有头有脸的大明星一样,那么值钱!
他们的家距离奶奶这儿只有五里路,那披红布唱歌曲的小卡车早已从他们的门前经过了无数次,为什么今天才来?如果奖金没有提升到5万元,他们还会不会出现?会不会迫不及待地告诉大家,这是我们的亲生闺女?
这些问题缠绕着刘宝,让她一会儿觉得自己很值钱,一会
儿又觉得自己一文不名!
奶奶不由分说地把她拖到里屋,整理衣物,准备计她当晚就跟着父母回家。
奶奶一边理着包袱一边抹泪,她想把所有的东西都塞进包袱,把所有的叮咛全塞到刘宝的脑子里,好像就此一别再也见不着面似的。到新家后要听爸爸妈妈的话,不要总往我这儿跑,免得爸妈不高兴,听见吗?不许揭爸妈过去的伤疤,他们当年一定有苦衷,听见吗?
最后,奶奶淌着眼泪笑个不停,她说,宝啊,你终于要去过好日子啦,奶奶高兴哦!
看着奶奶苍老的手指用力地给包袱打结,刘宝突然醒悟到,一切已经无法挽回,自己真的要离开这个亲切的小屋,离开相濡以沫的奶奶了!
……突然,外面响起阵阵喧闹。刘宝的爸爸正和何叔叔争得面红耳赤,唾沫四溅。
他好像很恼怒,黑黑的皮肤下涨着青筋,一只大手挥来挥去,指间的一支香烟快燃到了尽头。说好给钱的,怎不算数!
刘宝的妈妈则拉住奶奶的手,小心地笑。奶奶你放心,这钱我们肯定会一分一厘全用在闺女身上的。别说5万,该花的,就是10万我们不会含糊!
原来,何叔叔是这么精心安排的:这5万元奖金是确保刘宝日后学习和生活的专项经费。钱,如数存在他这儿,刘宝的父母需要时再去领取。
没钱,认啥亲啊?你这不是骗人嘛!明摆着欺负我们老实是吧!刘宝的爸爸气得满脸通红,妈的,当我阿木林啊,这个亲我不认了!
他猛地一扯,把老婆带出好远,一路骂骂咧咧地走了。满屋看热闹的人也一哄而散。
形势急转直下,刘宝站在那儿,手里挽着那只满当当的包袱。奶奶也摊着两手,又惊又怕地看着何叔叔。
此时,刘宝心里这个高兴哦,像柳树发芽似的,密密麻麻。要不是碍着何叔叔和奶奶的失望沮丧,她差点儿就要欢呼出来。
说走就走,怎么会这样?何叔叔迷惑不解地自言自语,不管怎么说,血浓于水啊。
血浓于水的意思就是说,血,只比水浓那么一丁点儿!刘宝调皮地说。
四
一个星期后,刘宝还是去了新家。
奶奶和何叔叔妥协了,他们一起把刘宝送到她亲生父母家,一同送去的,当然还有那5万元钱。
新家,有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妈妈说当年指望生下刘宝传宗接代的,没想到又是个丫头,为躲避罚款只好把她丢了。他们听说奶奶是菩萨心肠,就把女婴丢在清晨奶奶捡垃圾必经的路上……
妈,这些年你没想过我吗?刘宝问。
刘奶奶心眼好,你在她身边我放心得很呢!妈妈显然没听懂刘宝的问话,兴致勃勃地说,有几回镇里放露天电影,我都看见你啊。
何叔叔的5万元钱很快就派上了大用处。刘宝到家的第二天,就有人吵上门来要债。原来,刘宝的爸爸喜欢玩牌,这几年欠下不少钱。这些债主都长着顺风耳,知道他得了一笔钱,就嗅着钱味儿赶紧找来了。他们一五一十地数钱,打量着刘宝说,哎,这丫头看不出来,还真值钱哪……
一个月后,刘宝退学了。
那5万元钱除了还债之外,她爸又给宝贝儿子买了一辆可以变速的山地车和一双篮球鞋,其余全存到镇上银行里了。爸爸说放入银行的钱能生钱,越生越多,以后供弟弟上中学,上大学,娶媳妇。至于刘宝,既然是自家女儿,就必须和早已辍学的大女儿一视同仁,先在农田里帮着干活,以后再想办法到市区打工挣钱。
刘宝没有争辩,蒙着被子哭了好几个晚上后,接受了父母的安排。这是她的家,她的父母,这是她本来的生活面目,就当从小生活在这里没有被丢弃过吧。
她恨父母,她更怨奶奶。
她的小胸膛整个儿被怨恨填满了。她变得不爱说话,默默地去田里干活。只是每天傍晚前,她雷打不动地赶到奶奶家,和往常一样把小板车推到回收站去。
这天傍晚,爸爸故意拦住刘宝,让她和大姐回去做饭。刘宝杵在田埂上,像电线杆子一动不动。她的倔脾气上来了,小胸脯气得一鼓一鼓的,心里恨恨地想,如果不让我去奶奶家,我,我,我去死了我!
僵持了半天,还是妈妈打圆场,她把刘宝往奶奶家的方向推了一下,说早去早回。
五
宝,这些天你昨放学这么早,太阳还没下山呢。奶奶见了刘宝便眉开眼笑,又发现了异样,咦,你书包呢?
书包?放回家了。
尽管刘宝装作没事人一样,但还是没逃过奶奶的眼睛。宝,你肯定有事瞒着我!
没,奶奶,没啊!刘宝赶紧挤出一堆笑。她抓起车把手就向前跑。她生怕奶奶看见自己已经夺眶而出的眼泪。她不能说出退学的事儿,这要让奶奶和何叔叔知道了,一定不会答应。
自从离开奶奶后,刘宝感觉自己终于成了垃圾,被丢在角落里,再也无人问津,无人嘘寒问暖了。刘宝拼命地推车,向前,向前,她的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扑簌簌地直往下掉。是啊,奶奶曾经说过的啊,谁疼你,你就特别容易在谁的跟前掉眼泪。可是,奶奶现在还疼她,还爱她吗?如果奶奶还疼她,为什么这么坚决地赶她走呢?
刘宝想不明白。她的心痛得卷起来,没有办法再向前走一步。
她转过身子,直直地在奶奶面前跪了下去,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哀伤决堤而出。奶奶,我想和您在一起!我知道,就算是一片废纸,您也会当宝贝似的捡起来。求求您,您就把我当做废纸,再捡回来一次,成吗?成吗?奶奶……
这天刘宝回家比平时晚了一些。一家人已经吃完饭,都坐在饭桌前默不作声,妈妈有些担心地拿眼看着刘宝。刘宝没有觉察,她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
她低头盛饭,准备吃时,爸爸发话了。
喂,你把这家当什么?旅馆?你把我们当什么?用人?爸爸点燃一支烟,呛人的烟味飘过来。刘宝下意识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反了你,还嫌我不成?被她这么一扇,她爸压抑着的火立即蹿了上来。他一拍桌子吼道,受够你了,小丫头片子!到家快一个月了,整天端着个架势,黑着个脸,你以为自己是谁呀?金枝玉叶呀?
刘宝不吱声。她把饭碗放下,目光低垂着,谁也看不见她的表情。
这样的沉默无疑是火上浇油,惹得她爸更加恼火,他一扔刚点燃的香烟,霍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指着这个怪物似的女儿,嫌我们这儿不好,整天往那垃圾屋里跑,我看你天生就是垃圾命,有本事去了就别再回来!
好,既然你同意,我现在就回去!一听这话,刘宝像得了特赦令似的,饭碗一推,霍地站了起来。
她爸一怔,转而冲着老婆吼道,都怪你!我说这么大的丫头收不了心,养不家,你偏要领回来,看,白眼狼一个!他梗起脖子噔噔几步跑去把房门开得大大的,走啊走啊,跑远点,别让我看见你!
钱,把我的钱还给我!刘宝声音很轻,但却一字一字毫不含糊。她知道这话会令爸爸勃然大怒,但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宁可冒着被怒火烧焦的危险,也得把那笔钱拿回去。
那可是奶奶的救命钱啊。
……傍晚的柳树下,当刘宝执拗地跪地不起时,奶奶不得不说出了那个秘密。
宝啊,我苦命的宝啊!奶奶老泪纵横,靠着那棵柳树软软地坐下,不是奶奶狠心,赶你走是为了你好,为了不拖累你啊。奶奶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原来,经医生检查,奶奶的头疼病是由于她脑子里长了一个瘤。下月何叔叔要带她去市区动手术。
如果我这一去回不来了,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办?如果开刀后我成个病痨子,还要连累你照顾我,影响你学习。我想来想去,所以才央求何叔叔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你的爸爸妈妈,让你有个归宿。宝,别怪奶奶别恨奶奶,啊?奶奶抹着泪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自从捡你回家那一天起,奶奶就没想过要离开你啊……
夕阳落了下去,在天际吐出层层叠叠的晚霞,像一片无边的火海,把天地之间都映照得暖暖的、柔柔的。奶奶矮小的身影仿佛就要融化在那一片火红的霞光之中。
原来,我从来就不是廉价的垃圾,也不是一份昂贵的奖金。红霞下,刘宝的心情被渲染得百感交集,丝丝缕缕,内心有一个声音在说,奶奶没有抛弃你,她那么善良坚强,有情有义,你也应该像她一样!
她赶紧几步上前,一手抚着奶奶的肩膀,一手扶着车把,和奶奶迎着霞光走去。她的脚步很有力,稳稳地扎着泥土,有一个念头同时在心里坚定地生长起来……
刘宝没拿到那笔钱,却挨了爸爸一顿饱揍。
在打她的时候,这个中年男子愤懑极了,他感觉自己被谁恶狠狠地耍弄了。自从这个早已消失的女儿突然现身,他本来就糟糕的生活被折腾得更加糟糕。有人指责他当年弃婴,有人眼红他如今发财,还有人谩骂他认钱不认人,更可气的是那些玩笔杆子的,他们在报道悬赏认亲这件事的时候,一边歌颂垃圾奶奶和菌菇大王,一边用唾沫和着墨水把他这个做父亲的写得无情无义,一钱不值。今天,这个臭丫头竟然还想问他要回那笔钱……
这些情绪变成狂怒的拳头,雨点一样落在刘宝的身上。
刘宝咬着牙不吭声,她对自己说,刘宝,你要挺住,挺住。只要能拿着这笔钱回到奶奶身边,就算被打成了肉泥,也不怕。
刘宝很天真,她以为自己挨了打,让爸爸出了气,就可以扯平,就可以拿回那笔钱,生活也可以回复到原来的样子。
然而,她想错了。
爸爸丝毫没有给钱的意思。
妈妈叫刘宝别犯傻了,她爸爸和她一个脾气,是绝对不可能让步的。
刘宝不听,她天天缠着爸爸要钱。每要一次,就挨一次打。刘宝也不去奶奶家了,尽管她惦记得要命,但她不能鼻青脸肿地回去啊,更不能就这样空着手回去,她必须要回那笔钱,拿它给奶奶治病养病,让奶奶吃好的,补营养,然后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刘宝像小乞丐那样被打倒在地上。她在地上爬着,抱住那个叫爸爸的人的大腿,她的嘴唇肿着,声音含混不清,钱,我的钱,把钱还我,拿了钱我就走。
别做梦了!尽管滚,但是钱,你一分也休想。爸爸恨恨地说,除非我死了!
刘宝抬起头,仇恨得眼珠子快要掉出眼眶来。她终于弄明白了一个事实,这救命钱真的拿不到了,除非,他死了……
这一年的冬天冷得不同寻常。在那个寒风呼啸的早晨,刘宝把老鼠药拌在粥里,看着她爸吃下去,看着他痛得满地打滚。她用毛巾擦去他嘴角的白沫,哭着哀求道,把钱还我,好吗?
新年来临之前,刘宝因故意伤害罪被判三年有期徒刑缓期执行。
这件事再次在乡镇引起了轰动,许多人纷纷捐钱帮助刘宝奶奶治病。
这期间,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爸爸多次跑去看守所,说是自己不小心服了老鼠药,央求警察放了刘宝。他还从银行里取出剩下的那些奖金,送到奶奶手里。
我突然想透了,刘宝的爸爸说,钱总是会花光的,这人,还得继续做下去呢。
是的,金钱有价,亲情和道义却无价。而那个标尺,就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