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崛起”前后

2009-07-22 03:35
文艺争鸣 2009年6期
关键词:孙绍振朦胧诗艾青

王 尧

1980年文坛因“朦胧诗”而引发论争。1980年5月7日,《光明日报》发表谢冕《在新的崛起面前》、1981年第3期《诗刊》发表孙绍振《新的美学原则的崛起》,1983年第1期《当代文艺思潮》发表徐敬亚《崛起的诗群》,这三篇文章,史称“三个崛起”。

一、 1980年4月“南宁会议”

口述者(之一):谢冕(北京大学教授)

时间:2005年11月

南宁会议,当时是当代文学研究会和一些高校理论批评的人联合发起的这么一个会议。在我发言之前的情况,我现在记得不是特别清楚,可以看一看那个会议纪要,要是找白烨的话,跟他要一本当代文学研究会的资料,有记载。关于南宁会议,后来广西出版社出版了一个集子,叫做《新诗的写作与展望》,你看题目就知道,就是要展望。我是组织者。南宁会上的发言,包括我的发言,可以看出来,好像是要对“文革”结束后,包括“文革”后期,我们诗歌出现许多新的气象做出一种展望,对未来诗歌的发展作出一种展望。这是有新诗史以来第一次全国性大规模的关于诗歌的讨论会。也就是高校里有一批人,包括北大,及很多高校里面有一批从事理论工作一些批评家,以要讨论这些问题。这次会议不是诗人为主而是理论批评为主的会议,诗人也参加,还有学者、批评家。

我是会议筹备组的,最初准备时,并没有要讨论后来的“朦胧诗”,但是那个时候很敏感的人能够感觉到这个创作现象。应该说以《今天》为代表出现的这样一个“朦胧诗”,那时候已经不是地下的处于一种被谈论的状态。有的人觉得很好,有的人觉得不好,有的人觉得很怪,有的人觉得一点都不奇怪,这是应该的,应该有的。这是截然不同的看法。为什么会觉得非常不好呢?现在说起来,你说舒婷的诗写得非常好,非常纯情的、非常唯美的、非常感伤的,但还有思想性在里面。本来是非常好的,但有的人觉得非常不好,非常坏的诗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他们认为本来诗歌不应该表现这样的情感,应该像“样板戏”那样的,革命!革命!革命!艾青也不行,艾青那种情调也不可以,那种欧化的语言,自由体的诗,自由体的表达,散文化的表达也不行。就是这么一种非常僵硬的观念,只允许一种情感,一种表达方式。当然就没有诗歌了,当然就是诗歌的死亡。它是死亡的规定,按照死亡的规律来要求,来评论一切的诗歌现象。舒婷诗,现在看起来是非常温和常温柔而且不极端的,他们却把她看作极端。就是那么一种可怕的,不可言说的标准,我就把它叫做惰性,太可怕了,摧毁一切。在“四人帮”倒台以后,我们批判的那些诗歌,被训练过的那些人仍然认为这样的诗歌才是诗歌,而跟这个不同的,表达人类情感的,更不用说表达人性的,表达爱情的,那是不见容的,不见容于世的。这个标准应该说是非常长的时间形成的。形成到江青把它给总结了。一切从她那儿开始,除了《国际歌》,除了鲁迅,除了浩然,大概没有人符合她的标准。鲁迅被改造了,她按照她的理解来认定鲁迅就这个样。可怕啊!非常可怕的一种现象。那么“朦胧诗”这个诗出来以后啊,你说孙犁,他有多么丰厚的感受能力,他的散文和小说写得多么好,但他对“朦胧诗”的攻击非常厉害。他几乎说,这是一个亡党亡国的声音。就是说这些人,我在一些文章中引用过孙犁的一些话。能够表达劳动者的非常美好的情感的这样一个人,对朦胧诗就是这样的严厉。你想这是多么可怕。关键是艾青、臧克家这些诗坛领袖,都反对“朦胧诗”。无论是情感,表达方式都不见容于世。

这个我是感受太深了,诗歌灭亡了,诗歌灭亡的标准是什么呢?情感都是一路的,语言也是一路的,就连形象,也是要被允许的。形象啊、思维啊、或者是思想啊、内容啊,都是应该是和作品,和诗人的作品结合在一起来评论,而不是根据毛泽东的某一句话来定。我感受最深的就是,大的方面来说,只有一种诗歌被允许,在被允许的诗歌当中只有一种思想被允许,在被允许的思想中只有一种表达方式被允许,在描写、表达思想的过程中,只有一种形象被允许,这就太可怕了。我说的被允许,就是长期的这种路越走越窄,越走越窄,形成一种惯性。然后一旦出现舒婷北岛以后呢,他就是一种条件反射,他就觉得诗不能这样写,这样写就是反党。这就是整个背景。

现在回到会议上,因为我是研究诗歌的,会议的主持者就让我来先说说,我在《新诗的进步》这个题目底下讲了几个问题,诗人队伍正在扩大,诗人写作的什么什么,具体我都忘记了,大体也是这样讲的。那还是一种展望吧。那么这个会议中呢,如果说,有个怪影,或者说是阴影呢,我觉得就是“朦胧诗”。与会者,都是研究诗的,写诗的,当然那时候像北岛、舒婷他们都不能参加会议,参加会议的有一些是像公木老先生等,唐祈参加了,就是九叶集的唐祈。现在回到会场上来,我也是不辩论,我讲完了就完了。辩论的是孙绍振老师,他跳出来了。他当然是和我站在一起的,除了孙绍振,还有刘登翰几位,当时就和一些观点比较保守的人直接冲撞。而我,只是观点发表出来以后,完了就是完了,我这个人也不爱辩论,也缺乏辩才。孙老师也非常激动,辩论了好几场。不过我觉得有孙老师出来,我就省力气多了。所以南宁会议上,就变成这样,开始是说比较宏观的,看看这几年的进步,打倒“四人帮”以后诗歌的恢复情况,文学的春天,诗歌的春天究竟怎么样的美好,怎么样发展的前景,后来因为我说到怪影,或者鬼影在会场上的游荡啊,就有了争论。应该说支持“朦胧诗”的声音非常响亮。一些有实力的批评家,包括孙绍振老师,这样一些有实力的人,在会上发言肯定“朦胧诗”。但是反对的力量非常大。我觉得整个那几年当中,支持的力量是很小的。人数很少,力量很小,但它还是有实力,有活力。反对者非常多,它不是批判,我觉得还是论战,论战的结果呢,因为他们无力,我觉得我很自信。

口述者(之二):孙绍振(福建师范大学教授)

时间:2007年4月

1980年4月,诗歌理论讨论会在广西南宁、桂林召开,先到南宁后到桂林。我是以诗人的身份出席的,参加这个会纯粹是为了和谢冕、张炯、刘登翰几个见面,我们很少聚。会的路程很吸引人,可以旅游啊。到来会上后我就注意听,一般思想解放的话,我们觉得也平常。正好这个时候《星星》的主编带来了新出版的刊物,登了一组顾城诗。第一首就是现在很有名的《一代人》, “黑夜给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用黑色的眼寻找光明”。后面就是《弧线》。拿到《星星》杂志很高兴,但对顾城的诗发生了争论。我记得是以丁力、闻山为代表的,认为是“古怪诗”。觉得比较古怪些,看不懂什么意思。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是看得懂的。弧线,灰色,讲什么东西?还不是一首。后来大家谈一谈,反映到会上去,第二天闻山发言。他不赞成古怪,而且聊了一些年轻人的非常明朗的、政治化比较强的、献身革命的赞歌式的诗歌,他还提出我们对这些年轻人的倾向要加以引导。而我听了之后觉得很反感,年轻人诗歌创作不去支持他,反而对他横加指责。那么他讲了以后呢,实际上有不同意见,但是到会上呢,就没有冲他反映出来。我那时是写诗的人,也没有想去发言,当时是两天会议。

第二天下午吃完饭,张炯跑来跟我说,你来放一炮。我说我又不懂的,虽然写了一篇文章,但是对参加这个会,好像没什么研究。张炯说你发言吧,不要客气了。后来我就说,一定要我讲的话,我就讲,但是我有个要求,发言到五点钟。最后一个发言在四点半,我说我就安排在四点半,我讲不好呢,结束,讲好了呢,大家觉得蛮好的也就做个回忆。好了,到了四点半就发言了。一上去呢,我就针对闻山的话来讲。文山说中国年轻人堕落啊,看不懂啊。我就非常反感,非常直率地说,现在有些同志说年轻人走向堕落的道路,诗写得叫人看不懂,古怪诗,我们要加以引导。既然要引导,我们又凭什么去引导呢?既然看不懂你怎么去引导他呢?难道看不懂是你的光荣吗?你怎么引导呢?难道凭你干饭吃的比别人多吗?凭你的胡子比别人长吗?看不懂不是你的光荣,而是你的耻辱,对不对啊?年轻人鼓掌啊,反对的一方就非常气。说这样讲话,怎么这样讲话,这不是在骂人吗?我也不管他啦,该怎么讲就这么讲。我说我们看到有些年轻人的新的东西,或者出现新的气象新的探求的时候,我们不是先去研究他的可贵之处,而是反而先去引导。引导的结果呢,实际上是付出巨大的代价。40年代我们就有这样的经验和教训。我说,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以后,虽然民歌体取得了巨大成就,如出现了《王贵与李香香》,但是,诗人都去写民歌体,代工农兵立言,却没有多大成就。我还说,艾青歌颂什么劳动模范吴满有,结果这家伙国民党一来就投降,不能继续写下去了。田间写准五言体的《赶车传》,改来,改去,艺术上“全军覆没”。等等。当然我们也得承认,取得这样的成就是好的,劳动人民的声音,在诗歌里有表现。但是取得这样的成就,代价太大啦。底下的赞成的反对的区分分明,讲完了以后,鼓掌了一通,我也很高兴啊。后来洪子诚告诉我说,你别得意,人家不会放过你。讲完以后,大会发言完了,说明天继续开大会。

明天开会。第一个发言的广西诗人黄勇刹,歌剧《刘三姐》的执笔者,因为我对李季表示了不敬。他说,这些古怪诗理论家使我想起了1960年,饭吃不饱,肚子饿。忽然报纸上来了一条消息,说是,只要把树叶泡在水里,过几天,就可以产生一种小球藻,营养比猪肉还强。我相信了,可是肚子不相信,还是饿得要命,老婆大骂我神经病。现在我们诗歌界出现了一种“小球藻理论家”。骗人的,不要上当。后来,我们就被称为“小球藻理论家”。他又讲了一通民歌的好处。

当时唐祈、公刘支持我的观点。

会是在广西开的,据说自治区宣传部很紧张。有些话传到北京了,惊动了泰斗臧克家,他对此有个评价,说我是“大放厥词”,后来我到谢冕家去,谢冕对儿子说孙绍振叔叔来了,他的儿子见到我,就问,这就是那个“大放厥词”的叔叔吗?后来,臧克家写信给谢冕,说,你是党培养的有出息的青年理论家,怎么和孙绍振搞在一起,劝他与我“划清界限”,遭到谢冕拒绝。

这个事件后来就告一段落。

口述者(之三):徐敬亚(海南大学教授)

时间:2005年2月

当时我写评论主要是看我们班写评论的来气,一个一个的,成天抱着一摞书,然后专看大部头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然后讲话慢条斯理,做了很多读书笔记。我看着就烦,我也写评论,也是有想法的,整天看的诗都是那些教授们当时看的,其实水平也没那么高。我写了一篇评三年诗歌的文章,讨论1976、1977、1978这三年的诗歌,发在张炯主编的《当代文学研究》丛刊第二期上。这篇文章写完之后系里马上就非常重视,当时我是作为当代文学的一门课的论文交给当代文学老师的,老师马上交给系里,系里专门指定了系里的一位女老师,做我的指导教师。公木听说了,跟我讲这个暑假你就不要到哪去了,你用一个暑假把它修改好,公木给我直接在稿子上改了不少,那时候我和公木的共同点还比较多,因为说三年诗歌的时候,主要针对“四人帮”,我们的观点还比较一致。那篇文章受到了公木的极大的肯定,当时也是打字,推荐给南宁会议,谢冕和孙绍振到了南宁会议上,是1980年4月初吧。整个诗歌发难,首先就是南京会议发难的,主要是孙绍振打起来的,孙绍振舌战群儒,提出“新诗路越走越窄”。其实就是否定六七十年代吧,然后双方发生了激烈的争论。在这个基础上,谢冕五月份写了“崛起”,这么一个背景。我那篇写76、77、78诗歌 文章叫《复出的缪斯》,当时很多人都看了。谢冕看了,给我回信,说感到别林斯基出现了。谢冕当时给张炯看了我那个评论。当时我觉得我这个东西一写,把这些大家伙都给震了,然后推荐到南宁会议作为论文,南宁会议就给我发出邀请。当时接到请柬是乐坏了,去南宁去南方参加诗会。结果学校不同意,公木他就支持我,给我说好话,学校说不行,一直找到主管的副校长。把我气死了,我当时是第一次接触到比较大的官,满嘴油滑,没说不行,关键是他那种油的腔调,让我特别愤怒,没去成。

二、1980年8月“定福庄会议”

口述者(之一):谢冕

时间:2005年11月

后来《诗刊》,1980年的8月,大概也是受南宁会议的启发吧,在定福庄广播学院召开了全国性的朦胧诗讨论会,北京郊区的通县,现在叫“定福庄会议”,那个叫“南宁会议”,我参加了,孙绍振也参加了,刘再复也参加了。那个会上,两种意见的人,甚至有中间意见的人也都参加了。大概有几十个人。最激烈的反对朦胧诗的人包括丁力啊,也都参加了,中间意见的,有一些持中间立场的方方面面的人都参加了,更加激烈地论辩。孙绍振啊,论才非常好,在论辩的过程中,《诗刊》的丁芒都哭了。我当时感觉到,感觉欣慰的就是说,比南宁会议更多的人出来支持“朦胧诗”,支持我的观点,包括现在首都师大的吴思敬老师,那时他还是很年轻的,比我小十几岁,我说我不用发言的,有他们几员大将,就能够把他们打得一塌糊涂的。

口述者(之二):孙绍振

时间:2007年4月

当时我正在北京前门一家旅馆里,编辑第1期的《诗探索》。这个刊物是南宁会议的产物,张炯、谢冕、雁翼、杨匡汉和我等是编委。没有人手,暑假就把我叫到北京来编稿子。有一天《诗刊》找我过去,问我能不能写篇稿子,说看过我在南宁会议上的论文《新诗的民族传统和外来影响》。后来我就写了《给艺术的探索都以更自由的空气》。8月,《诗刊》在北京郊区定福庄广播学院召开了“朦胧诗”讨论会。这是一次真正的理论交锋。双方摆开了阵势,旗鼓相当。赞成的是我、谢冕、杨匡汉、吴思敬等,反对的是丁力、闻山、李元洛等等。我们是大学老师,言之有据。能够和我们辩论的就是李元洛,他的家学比较好。我长篇发言,整整一个上午我一个人包场啊。我说,大我是普遍性,小我是特殊性,而根据列宁的《谈谈辩证法问题》特殊性大于普遍性,普遍性只是特殊性的一部分。我还讲到异化和造神运动,我说我们的悲剧是在造神的同时造鬼。一次运动造一次鬼,然后批鬼。批俞平伯、胡适、胡风、右派,直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鬼是我们内心的自由和幸福。等等。有人说我太过分了,大放厥词了。《诗刊》邵燕祥等领导也来听会,邵燕祥支持我们。柯岩也到场了。从此,我就挂上了号。

三、“三个崛起”的写作与发表

口述者(之一):谢冕

时间:2005年11月

南宁会议上,《光明日报》的记者到会采访,会开得很热烈,记者想回来组织一整版的文章。当时记者就找到我,我说好啊,那么大家都写,都写成短文嘛,千把字、两三千字的短文,弄一整版。4月开会,5月回到北京,我交了稿,大概是4月底5月初写的稿子。我寄给《光明日报》了。5月7日《光明日报》发表的就我一篇,并没有组织整版。后来邵燕祥开玩笑给别的诗人打电话,说谢冕发表“五七指示”了,你知道不知道?邵燕祥呢,大概他也是支持我的看法,所以对诗歌史有理解的人,都知道诗歌这几年被变成生么样子了,这是非常清楚的。而现在这些诗人的写作展现了一种活力和希望。有诗歌史观念的人,知道中国新诗发展历史的人,应该是能够感知到这一点的。现代主义曾经给我们带来很多的好处。从现代派开始,从李金发,到戴望舒,几代诗人,到了后来西南联大穆旦他们做的一些工作,就给新诗补充了很多东西,丰富了中国新诗的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啊,有诗歌史观念的人都应该知道的。但是,那种环境里训练出来的批评家、诗人、甚至读者太可怕了。我给你讲吧,你不能写太阳落山了,太阳怎么能落山呢?要写夕阳西下,写太阳落下去了这都是不可以的。太阳就是毛泽东,红太阳永远都是上升的,不能掉下去,这个太可怕了。太阳上升的姿态也只能一种形容。我现在非常恶心“冉冉升起”这句话,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红日啊,只能上升、只能升起;上升的姿态啊,只能是冉冉,这个多可怕啊。跳出地平线都不行。所以后来我看到一个书里写这个太阳上升的姿态呢,是一个艳红的像血一样的意象,哎呀,我当时就非常感动。我现在和这个诗人还保持非常好的一种关系。我觉得,他能够想起在冉冉升起之外的另外一种感受,像血一样,这么艰难,这么艰难的升起,后来我很赞扬了这首短诗。诗的题目就叫《日出》。这个话,又讲远了。

南宁会议回来以后,我就写了这篇文章,这篇文章就成了第一个崛起。其实,这篇文章我现在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深度,也没讲出什么东西来。大体上就是说,我们诗歌史上的很多东西都是大家看不惯的,古怪的东西来取代不古怪的东西,或者不叫取代,用一个新的,更为新奇的,来丰富了它,补充了它,会好一点,不叫取代。诗歌这个东西,艺术这个东西就是靠不断出现新的灵感来补充,来丰富,来推进,应该是这样的。要是没有新的灵感,没有新的意象,没有新的形象,没有新的思想了,那不是就死亡了么?那就死亡了。所以,不要因为这个东西古怪,或者不要因为它奇怪,我们看不惯,就要把它扼杀。大体上就讲了这个。就说我们应该对这种创新应该持一种宽容的态度。所有人都应该有宽容态度。然后讲到诗歌史的时候,就说我们这几年诗歌走的是越来越窄的一条道路,越来越窄,我没说死亡,我那时还不敢说。他们认为越来越宽广,江青他们认为是无产阶级的大发展,这个看法,我认为是越来越窄,其实是走向灭亡的一条道路。没有什么理论深度来讲这个问题,也就是对现实发表一种看法。孙老师吧,第二个崛起,他就谈到,“他们不屑于做政治号筒”,这个就讲得很好。不是说一般的崛起,而是美学原则,一种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我刚才跟你说的,我自信,我不屑于跟你们讨论这些问题,我是智慧的,你是很愚蠢的,我是这么看的。我这个不是一种狂妄,而是我自己写过诗,我这些年都在研究诗,这几年我眼巴巴地看着诗歌怎么样地走这条路,我看得清清楚楚的。所以,你刚才说的除了敏感、喜欢这些感性的东西把握以外,我还有理性的东西做我的基础。我说他们不如我,就在这个地方,他们没有历史感,他们不知道新诗怎么发展过来的,他们不知道“朦胧诗”带来了什么新的东西,它和我们新诗的渊源是什么,他们不知道。而我,我是清楚的。所以这一点才建立了我的自信。所以我不愿意跟他们讨论,我不是一般的读者,我也不是一般的写诗的人,所以,我自己觉得我很自信。

但是理论上面啊,准备不够。我这个人呢,读的理论的书不多,我不是从理论上面来阐述。而且很不善于从理论上面阐述。所以,我觉得,理论深度呢,我说不上。后来呢,孙老师呢,他写文章也不跟我讨论的,我们是不约而同的。“崛起”呀,也许他们觉得我这个词,可能用得好。没有讨论,他也不约而同地用了这个词。徐敬亚也是这样的,徐敬亚那时还是个学生,他写的文章我看到了。但是不是《崛起的诗群》,是另外一篇文章,因为他是学生,不能到会,公木那时候是他们的副校长。徐敬亚那时候我也不认识,总体上他认为,崛起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诗群。他们都各自表述,不约而同。但我是第一个用“崛起”的,所以我算“第一崛起”吧,他们也许觉得,原来都爬在地下,都潜伏在地下,一下子就崛起了,他们觉得好,他们用了,而且都是有一段时间才出现“第二个崛起”,“第三个崛起”。

口述者(之二):孙绍振

时间:2007年4月

《诗刊》的会议结束后,我乘火车回去,《诗刊》编辑吴家瑾约我写篇文章。我说我已经写过了,不用再写吧。他说写吧。跟着,《福建文学》在福州又开了一个诗歌讨论会。《福建文学》做了细致的工作,他们把舒婷、顾城、梁小斌、杨炼、徐敬亚等的诗歌主张收集了一组,编辑成“诗歌札记”,打印成一个小册子,拿到会上给我们看。我一看,想起《诗刊》的约稿,就从会场上溜回去,写了一天半,就是那篇《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溜回去写的,一气呵成。稿子寄给了《诗刊》。到了12月份,形势紧张,《诗刊》就把我的稿子退回来了。写来一封信说,你的稿子写得很不错,但提的问题非常多,建议你分别写成文章发表能比较好,我们这里暂时没有这么多篇幅发表。那我就不登,放在家里。又过了一个月,《诗刊》又来了一封信,说我们讨论了一下,当时没重视,我们还是想用的,请你把稿子寄给我们。这时我有点小感觉,是不是想批判我?我不敢鲁莽,把稿子的主要观点写成提纲,寄给谢冕,让他把关。我说如果有重大问题,就给我来信,没有问题,就算了。谢冕没有反应。我想,他大概是觉得没有问题。谢冕没有回信,我就把稿子寄给了《诗刊》。不久,张炯得到内部消息,他不好给写信,就给刘登翰写信,说“孙猴的文章被诗刊加了按语。要批判。”我的稿子是2月份寄出去的,3月份发表。得到这个消息,我连忙写了封信给《诗刊》的吴家瑾,我说我的稿子有重大修改,要求退回。《诗刊》回了封信,说已经印出来了,为了避免重大经济损失起见,还是发吧,发了以后可以讨论,没关系。我知道他们加了按语,收不回来了。当时我曾经想写信给周扬。按语是邹荻帆写的,他后来向我道歉了。他是奉命而为。后来我知道了内部情况,陈丹晨告诉我的。我的稿子到了以后,《诗刊》打印来向上汇报。贺敬之主持了一个会。出席的有《人民日报》的缪氏俊杰,《文艺研究》的闻山,《文学评论》的许觉民,《诗刊》的邹荻帆,《文艺报》的陈丹晨,这么几个人。贺敬之拿着打印稿,我原来的题目是《欢呼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后来拿掉了“欢呼”二字,我同时还删掉来一些过激的话。会上就讲了,现在年轻诗人走上来这条道路,这个形势是比较不好的,不能让它形成理论,有了要打碎。就发给大家看。陈丹晨看了以后说,孙绍振是我的大学同学。贺敬之说不对吧,年龄也不对呀。陈丹晨说,他是调干生,工作过几年,年龄大一些,孙绍振是中学生考上来的。在贺敬之的印象中,我可能是红卫兵。有人说不能搞大批判,贺说不搞大批判,要有倾向性的讨论。这时候,邹荻帆说稿子退了。陈丹晨说,贺敬之愣了一下,还是想办法把稿子弄回来吧。于是就有了《诗刊》的那封信,说稿子还是要用的。我就上了当。这是以后才知道的。谢冕是副教授,不好批,只好找我这个无名小卒。找个红卫兵来批一下。但搞错了,我和谢冕是同学。

稿子退不回来,发表时又加按语。大概是1985年,我在一个会上,遇到邹荻帆,可能以为我来闹事的,他马上向我道歉,说:那个按语,是他在医院加上去的。我因为知道内情,决策的并不是他,就说,不用不用,我对你没有多大意见。

口述者(之三):徐敬亚

时间:2005年2月

其实这个事情是当时一个比较典型的事件,我现在觉得它其实是由误读引起的,咱们比较中性地说,就是有意和无意地误读引起的。一篇文章能被这么多的人读一遍,实际就是这个结果。80年代诗歌有那么大的发展,不光是对我的这篇文章,还包括对“三个崛起”的误读,有意的误读,它的这个作用实际上可能起得更大。因为有意的这种号召,可能还没有这个力量这么大,结果就造成了80年代中后期中国文学的大规模的灿烂,所以这一现象确实是值得研究的,

我的《崛起的诗群》在1981就写出来了,没毕业就写出来了,当时是学年论文,一个很小的给老师交的论文。其实当时是写着玩的,然后就把它当学年论文了。当时指导教师他们都看不了,公木看了,他看了之后没表态。公木跟我关系一直非常好,他可能觉得挺大的,或者想系统跟我说一下。毕业之后,我也比较忙,一直到82年6月份,没事了,当时就打字了,当时的打字稿是不容易啊,公木给我批的,因为写了很多稿纸,公木就给签了字,学校不知道哪个部门就给打了字,当时我手里就有十多本打字本,一直没寄出,包括大学同学很多人都不知道我写了这篇文章。毕业了不到半年吧,正好辽宁师范大学,在大连,办一个《新叶》杂志,他们自己办的,正好跟我要稿,我就给他们寄过去了,第8期上全文发表出来了,这下让《新叶》的人倒霉了。编《新叶》的几位辽师院的同学,如刘兴雨等,都因我的文章受到不同程度的牵连,分配到小县城去了。

我那文章《新叶》发的是不全的,当时写了三万多一点,后来可能是在7、8月份,夏天的时候,《当代文艺思潮》刚创刊,然后我就给《当代文学思潮》主动投稿,那是82年。我看到的可能是第二期了,我没看到它的创刊号,寄过去之后,他们就非常兴奋,给我打长途电话,直接和我说,你敢不敢坚持这一观点,我说我敢坚持啊。后来我给他们写信,我估计就被他们复印了。主编谢昌余都保留了我一些谈话的记录,和我通话,什么时间和谁谁的通话记录,然后给我写的信,什么时间写的、内容,他们都做了准备,因为当时就觉得事情比较大了。他们当时跟我说,就说敢不敢坚持这一观点,我说可以坚持,另外我说我可以面对任何批评,敢于面对最权威的批评,当时比较理直气壮。后来我才知道文章拿到了《当代文学思潮》之后,《当代文艺思潮》一直层层上交,传到了北京,可能他们觉得事关重大吧。所以我的文章发表时就是作为靶子发的。

四、“三个崛起”发表之后

口述者(之一):谢冕

时间:2005年11月

1、南宁会议以后,8月作协开了一个会议,那个会议主要就是批判“崛起论”,南宁会议还谈不到批判我,因为我是会议的组织者嘛。后来好多年,就是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清除精神污染”,我都在里头。后来假借政治呢,那就批判了。批判,我也不回答他。当然,北大这个环境比较好,北大这个地方呢有的时候还是有它的传统,压力太大了不得不做一些表态。压力不大的时候它还是很宽松的。所以北大并没有对我怎么样,没有停职啊,北大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就是做也是做给领导看的。后来呢,就是批判,变成政治批判,把它纳入“清除精神污染”,纳入“资产阶级自由化”,把“朦胧诗”的“崛起论”,变成了一种“资产阶级自由化”,变成了一种“精神污染”。这个进行了很多年,没有太多效果。

2、对艾青啊,我从来都是评价很高的。但艾青,后来他对我,对我有意见。在艾青周围有一些人啊,有一些类似这样的人啊,在边上说,到艾青面前去说,说我不好的话。其实我这个人呢,我对艾青呢,一个他是长辈,他是前辈,而且我始终呢没有跟他见过面,没有交谈过。他们在艾青面前说,说我的坏话无非就是我支持“朦胧诗”,支持北岛那些人。北岛和艾青有过一些矛盾,还有一些更加年轻的诗人对艾青有些不敬之词,老人,你颤颤微微的吧,为什么还在我们中间挤来挤去呀,甚至要把艾青送到火葬场的。有一些年轻的大学生,一些很激烈的很不冷静的一些言辞。这都传到艾青那儿去了。艾青认为我支持了年青人,当然我和年轻人站在一起,当然我也就持有这种观点,甚至认为,是我指使他们这样来说。他们的话对艾青当然是一种伤害。他们不应该这么说,但是说了,我又支持了这些人,那我是大学的老师,可能是教他们说的。艾青很有可能这样想,甚至说,我是不是有什么想法,要取代艾青,或者是要在诗坛上做一面旗帜,甚至要做诗坛上的领袖人物,这些都可能这么说。这些话对老人,对一些前辈来说,他当然有戒心。艾青对我有一些看法,他写的一些文章,蒙汗药啊,迷幻药啊,对“崛起论”的攻击也是非常厉害的。臧克家、艾青这两位前辈的攻击都是非常厉害的,有一些是直接对着我来的。我现在还记得,艾青说,崛起论者为了自己的崛起而崛起,这个话很清楚啊,崛起论者为了自己的崛起而提出崛起。我没有伤害艾青,艾青可是伤害了我了。这些我都不计较了,无所谓。后来有一些前辈人的诗人,包括袁可嘉先生,杭约赫先生、陈敬容先生,北京的一些九叶派的人,包括唐祈先生,就告诉艾青,谢冕不是那么回事,他们跟艾青还能够直接对话,那时艾青回到北京,住在北京饭店,他没有家,他和高英都住在那儿。后来他们就安排我和艾青见面,包括杨匡汉、杨匡满,陪同我,那天艾青请客,把我请去的。我为了表达对艾青的敬意,我把我写的艾青的文章《他依然年轻》,我送给艾青。艾青也送给我他的《狱中笔记》,艾青见到我的时候,第一次见面,艾青说,你就是谢冕,你这么年轻啊。他以为我年纪很大了。这是后话了。

口述者(之二):孙绍振

时间:2007年4月

1、看到《人民日报》发表批判文章的当天,大约是九点半左右,我走在去课堂的路上,心里不紧张,但很糟糕,被《人民日报》点名批判了。程代熙的批判文章,在同一期《诗刊》刊出。名为“讨论”,可是被批判的文章还没有发表,批判的文章已经写好了。随后就是《人民日报》、《红旗》杂志。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学生。但没想到,我走课堂之后进,学生们竟全体起立鼓掌,包括后来去夜大上课,全体起来鼓掌。我非常感动。这样的批判,如果是在过去,家破人亡。1981年,对我的批判,高潮大约持续了半年,基本上是一边倒。当时对我批评得比较严厉的还有周良沛。江苏的《雨花》也有批判我的文章,其中也说了一句话:孙绍振的文章,也有深思熟虑的东西等。

2、当时学校党委也不知道怎么办,一个青年教师被批判了。不久,大概是四五月份吧,不久以后,我接到丁力、宋垒两位朋友的书信。他们想在中央音乐学院办一个文学方面的专业,到中央宣传部汇报。贺敬之问是不是认识孙绍振。他们说认识。他就让丁、宋二位带口信给我,说,这是讨论,我们党不会像过去那样,扣帽子,打棍子,抓辫子了。我就把丁力、宋垒的信放在口袋里,给了党委,我说贺敬之托人带口信。

3、当时周扬路过福州,开了一个处级文艺干部的座谈会。我是一个小小的讲师,本来没有资格参与,但周扬点名要我去。会上我发言说,现在就说我有错可能为时过早。程代熙说我受了叔本华的影响,这根本是文不对题。与其说我受了叔本华的影响,不如我是受了周扬的影响。在1958年,我听过听周扬的《建设马克思主义美学》的报告,我的目的就要以美学标准来衡量诗歌。我不识时务,当时周扬处境困难,我说这样的话,只能给周扬帮倒忙。但周扬平静地说,我的文章他看了,觉得我很有诗的秉赋。不过作为共产党员,他不能不说,我的文章,是列宁说的那种“精致的唯心主义。”会后,周扬和我握手,一个中年干部拍我的肩膀,说:“你以后有什么问题,可来找我”。我看看此人,并不认识,也拍拍他的肩膀,说“同志,你哪个单位的?”旁边有个干部模样的人,忍住笑说:这是黄敏同志。我不知道黄敏是何许人物。直到回来以后,才知道,是省委常委,宣教口负责人。我要说到福建省委书记项南同志,我后来知道,他一直保护我。

4、出乎我们意外的是,在《文汇报》上,出现了艾青批判崛起的文章,意思是说,崛起理论,表面上是为了青年诗人的崛起,实际上为了他们自己的崛起。艾青的恼火,可能和我多少有些关系。贵州大学那时出了一本油印的《崛起》。把一些年长的诗人都骂得很凶。其中《致艾青的公开信》有一句说:艾青你已经老态龙钟了,不要在我们队伍里挤,不然,就把你揪到火葬场去。我当时看了一笑,这是出出气的。后来,骂艾青的那句刻薄的话,在诗歌界一些人士中间流传开了。艾青的火气,可能从这儿来。艾青的话,可能也不完全是他自己的。在批判我的文章发表之时,《诗刊》一个有地位的女士,写信给舒婷,意思也是这样,你的诗是好的,但这些崛起理论家,名为青年诗人辩护,实际是为了自己崛起。在当时,艾青的思想有点跟不上了。

口述者(之三):徐敬亚

时间:2005年2月

1、我的文章发在1983年第1期,我记得1月中旬,北京冯牧组织的讨论会就开始了,刚出来吧这边已经准备好了,现在看来都是整个大背景下的一件事情,突然有这样一篇文章进入了他们的视界,被作为一个重要内容,然后就纳入整个的轨道,那是我们熟悉的轨道,之后剩下事情我们现在看来不可思议,太惊讶了,但是在当时对这部机器来讲,都是非常正常的,按照以前那种思维惯性,进入整个流水线。《诗刊》的一位朋友,大概是在新年刚过,也就是在这篇文章还没有发表的时候,对我说不好了,你要做准备。后来的事情就是当时一位领导将我的文章定性为“背离了社会主义文艺方向”,并亲笔删掉了我名字后面的“同志”两个字,事情变得异常可怕。有一个部门的文件,当时明确地说徐敬亚患“精神分裂”。我是2月份看到的,我看到这个时,当时我真觉得我患了精神分裂了。文件用了一个“据说”,据说徐敬亚患了精神分裂症,这是在整个的文章的最后部分,对徐敬亚的情况的一个通报。我当时就感到了我会不会有不测,因为这个话说出来之后,就什么都可能发生了,在这个前提下,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真的是精神分裂了。将来我想找到这个材料再读一下挺有意思的。之后在我这方面就是落实到单位了。当时我在文化厅下面的一个编辑部,我们那个单位搞了一个测验,时事测验一样,题目呢,整个就是我,就是《崛起的诗群》的作者,《崛起的诗群》的主要观点,《崛起的诗群》的主要的反动的东西,做一个问答,还让我来答,我觉得很有意思的,这还用我来答,我还用答吗。这个事情吉林省做的就比较大了,我当时面临的选择这里边也有难言之隐,也是我一生最黑暗的时候。投降的想法我是早就产生了,我一开始的愿望就是投降,我觉得是不成比例的战争,但是我没想到我被愚弄。我的工作、生活,包括这个“精神分裂”,已经纳入到了我整个生存范畴,它最后落实到我的生存,我的生存面临着危险,很多鬼鬼祟祟的事情就开始出现了。各种可能都存在,所以当时我就肯定是我失败。我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无所有,所以要打败我是很容易的。一开始我就想投降,但是投降得不大漂亮。当时的单位让我写个检查,我就写吧,我就写了个检查,后来又不通过,单位里不通过。吉林省开了个文学年会,专门讨论我这个问题,是83年的6月吧,吉林省所有的大专院校,凡是涉及到文学评论的人都去了,吉大也有很多老师。过了多年之后,我回吉大,吉大的一位老师,当着所有同学的面,突然说了一句:“我要向徐敬亚同学正式道歉。”就是在那次会议上他批判了我,然后我说没有对我多大伤害,因为我当时受到的伤害是一个笼统的伤害,你的伤害我没有接受到。其实当时很多人发言完了就跟我说什么什么,领导不知道,当时我在会上除了我的发言稿外,我就一言没发。

2、我一直是跟我们单位的党支部书记,我们的总编在对话在交流,交流这个检讨。过不久发现,突然,1984年3月5号,这个时间我记住了,《人民日报》半版,登出来我的检讨。我不知道我交的行政检讨,突然变成了学术检讨,发出来了,这应该说是我一生的失误,我感到很不舒服,我交给单位的检查,没有任何人征求我的意见发表了。《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诗刊》、《文学评论》,所有的报刊,能发的地方他们都给我发出来了,还给了我稿费。我没想到从这里出来,说明当时我还是比较幼稚的,如果知道,打死我也不会发表的,我可以投降,但是我不可能用署名的方式来检讨。

后边的事情,结局就相当快。3月5号《人民日报》作的检讨,夏天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游览祖国大好河山了,他们就觉得有一些不舒服吧,就莫名其妙地让我在全国旅行了一圈,走了一个月吧。我们单位让我出去玩一玩,当时花了很多钱,全部报销,在当时很不容易的,我全国走了一大圈。到了北京我见到了谢冕,后来我就决定考谢冕的研究生离开吉林,谢冕说你考吧。旅行回来整个的秋天和初冬我都一直在准备研究生,因为我觉得别的都没有问题,结果没到三个月的时候,突然接到谢冕的信,说我今年不招研究生了,后来事实上谢冕招收了研究生,这个我相信决不是谢冕的意见。后来我也听说了,有人提出如果他考上了怎么办。我当时考研究生也很奇怪,我旅行回去说了,单位就说好,你考吧,可以不上班在家复习,我就不上班了。我去了深圳中间又有许多有意思的事情,去了之后,所有的人都非常高兴,我们的单位、文化厅的厅长都送我。突然有一天接到通知说徐敬亚不能走,省委书记省长突然批示:人才难得,不能放。他们那个批示都相当具体,就是他想到哪去体验生活都可以。当时有个副省长找谈话了,最后不可能同意,他说你要去《吉林日报》,去作协都可以,很诚恳。他们确实希望留住我,因为当时已经都转过来了,还不到一年的时间,我已经变成人才了。这样我们的单位、文化厅全部做我的工作了,这样我觉得没有可能改变他们了,我就没几天,没和任何人打招呼,我就到了深圳,我在路上,给省委给单位的领导写了些信,这样我就再也没有回去

注释:

(1)1980年4月8日,中国当代诗歌讨论会在广西南宁召开,史称“南宁会议”,“朦胧诗”论争由此开始。

(2)孙犁:《读柳荫诗作记》。此文谈到“朦胧诗”时说:“这些诗。以其短促、繁乱、凄厉的节拍。造成一种于时代、于国家都非常不祥的声调。读着这种貌似革新的诗,我常常想到:这不是那十年动乱期间一种流行声调的变奏和翻版吗?从神化他人,转而神化自我——实际上这是一种连贯的、基于自私观念的、丧失良知的、游离于现实的人民群众之外的,带有悲剧性的幻灭过程。” 参见《诗刊》1982年第5期。

(3)这篇发言后收入《新诗的现状和展望》一书,广西人民山版社,1981年1月出版。发言分三部分:一、诗人的使命重新得到确认;二、诗的艺术得到第二次解放;三、诗的队伍有一个空前的壮大。发言最后呼吁尊重和理解所谓“不免古怪”的诗的,指出“读得懂或读不懂并不是诗的标准”,“有的人追求一种朦胧的效果,应当是允许的”,“编辑部和批评家不应该对不同风格流派的诗怀有偏见一一看不懂的东西不一定就是坏东西。在艺术上即使是坏东西,靠压服和排挤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要竞争。”

(4)讨论的的综述以《一次冷静而热烈的交锋》为题发表在第1981年第1期《诗刊》。

(5)参见孙绍振《《关于历史的反思》》。

(6)《从“朦胧诗”谈起》,1981年5月12日《文汇报》。

(7)检讨题为《时刻牢记社会主义的文艺方向》。

(作者单位:苏州大学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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