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的房子

2009-07-20 08:32杜璞君
六盘山 2009年2期
关键词:行长

作者简介:杜璞君,男,曾在《山花》《青年文学》《中华散文》《散文百家》《散文世界》等刊物发表散文、小说多篇。鲁迅文学院第27期学员。

钱平终于到家了。穿过黑夜,穿过从小就走的街道,黑夜隐蔽了一切,雨抽打着他疲惫的脸,雨水从脸上滑下来渗进嘴里,有点苦涩。他喝了太多的酒,雨下得越来越大,开始不辨方向。他熟悉街上每一个角落,每一块青石板,甚至每块石板上的纹理他都熟悉,但当他踏进雨夜时觉得它是那么坚硬,雨声和癞蛤蟆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使整个雨夜显得神秘,他找不到家了,雨夜把街道延伸至一个触摸不到的黑暗中,他需要穿过没有尽头的黑夜。

钱平从银团酒店出来雨就下大了,他骂了一句,今天尽碰上破事。想起刚才莫韧二奶拿一双熊猫眼睨着自己说,唉,瞧你,小白脸,头发都耷脑门上了,白头发也有了,整个一副倒霉相,绿帽不扣你头上扣谁?是女人就嫌弃你。

钱平对着这个被烟酒蚕食得形容憔悴的女人,叹口气说,这是一个什么世界?莫韧二奶手指夹着烟优雅地移到嘴边吸了一口,往他脸上一喷,什么世界?现实的世界。

钱平没料她会捅这么一刀,忙说,别听行里人胡扯,我老婆对我挺好。

莫韧二奶笑了,笑得特别狂野,世上还剩你这么个情种,稀罕啊!凭你这再世杨过,这朋友交了,来,干。不过,别说我不提醒你,巴结莫姓父子,不见得有你好处,他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莫韧那小子我皇帝一样侍候他,到头来怎样?稍不称心,就一顿拳脚,我还乖乖地缠着他,凭什么?他兜里有钱,钱哪来的?别管。这世界就这样,有钱你横着走。他去美国混一个绿卡回来,北姑玩够了,就到香港、澳门玩俄罗斯,白人玩得不过瘾就玩黑人,还说黑鬼的皮肤又滑又细,他怎么就不得艾滋?

钱平听她牙缝里挤出的恨,心里也给砸得火花四溅。钱平跟一个房地产开发商联系业务时,发现银行一笔贷给某房地产开发商的几千万贷款,竟然与大学同学莫韧有关系,而且轻易中标投得一块闲置的土地。莫韧是银行莫副行长的儿子,后来移民美国定居,钱平透过麦雨向田冰副行长透露了风声,田冰私下让钱平调查这黑幕。几经周折钱平终于找到莫韧二奶这突破口,他陪莫韧二奶泡吧、做SPA、传销美容产品,信用卡经常透支,思量再咬咬牙就拿到足够的证据,他百般忍耐。莫韧二奶说,做人要有骨气,骨气,懂吗?莫韧这次想等我生了,就一脚踢开我,要儿子,不要我,他打错了算盘。他不跟他老婆摊牌离婚,给我个名份,我就要他父子为我母子俩垫尸。她一把扯过钱平,凑他耳边说,我知道他们父子俩不少秘密呢。然后一推,大笑起来。她经常被莫韧打得鼻青脸肿,两次怀孕两次被莫韧逼着堕胎,这次B超测出是儿子,才重新获得莫韧宠爱。不过莫韧很快又泡上了刚毕业的女大学生。

她又灌了几杯酒,钱平想,再灌你几杯,哪怕酒桶,也要把你的秘密挖出来。莫韧二奶眼睛开始发直,有点喝高了。

难得我们同病相连,姓田的又打你家女人的主意,你都不像个男人了,好,就掏些东西给你,不过要陪我睡。说完就拼命吐起来。钱平送她回去,扶她躺下在耳边问她,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她搂住钱平说,陪陪我,我太孤单了。钱平继续追问,莫韧有什么把柄抓你手里了?她嘴里含混不清地说,你们银行业……行大厦……那块地,招标,标的底价……在、在,手上,来,喝,再喝。钱平焦急追问,在谁手里?她醉眼朦胧看了一眼钱平把手伸进他口袋说,你兜里有钱吗?能养得起我?他见莫韧二奶打起呼噜,扔下一句,这破鞋,一只都嫌多。

钱平抬手碰到家的铁门,一股阴冷的寒气打着旋钻进体内,他以为捉住了一条蛇,平生最怕蛇的他忙缩手。终于他打开了家门,四周墙壁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头顶的房梁影子压在身上显得沉重。他亮了灯,饭桌上摆满丰盛的菜肴,都凉了;油汪汪的鸡失去了光泽,鱼腥了,菜由青变黄,汤也不冒一点儿热气,蜡烛寂寞地插在精美的生日蛋糕上,等着主人点燃。他误以为走错了门。没错,是我的家。望着满桌丰盛的饭菜,灯光使他顿时涌起一股暖意。他这时才想到麦雨回家了,今天是我生日,都忘了,麦雨弄了那么多我爱吃的,她心里有我的。钱平饿坏了,热了热饭菜就狼吞虎咽起来,饭菜塞满腮帮子,喉头伸缩,打个滚儿就咽进肚子,他已不在乎饭菜是否可口,只管填饱肚子。他不记得多长时间夫妻俩没一起吃饭了。刚结婚那段日子,他跟麦雨常烛光晚餐,放着巴哈、莫扎特的音乐,他虽然压根儿讨厌这些老外的东西,破房子放什么古典音乐,不伦不类,倒不如放放周杰伦那些不知唱什么来得痛快。现在麦雨做好了饭菜却不跟他一块吃。

麦雨牵挂着钱平的生日,买了他爱吃的鸡和鱼往家里赶。这段时间银行里传她与田行长有暧昧关系,人闲是非多,她常跟田行长出差,这是工作,心里郁闷想跟钱平吐吐苦水,钱平却丢了魂似的整天不挨家,每天应酬特别多,很晚才回来。她与钱平怄气有一段日子了,这次想借钱平生日让彼此下台阶夫妻重归于好,却左等右等不见钱平的影子,眼看花不少心思弄好的饭菜,热了又凉,凉了又热,气就来了,蛋糕上生日快乐几个字冷冰冰地瞪着她,她开始胡思乱想,有点累了进房间去歇息。

她知道钱平进来,偏不搭理他,她要他赔不是,刮她鼻子,逗她、哄她。钱平亮了床头灯,灯光下麦雨白净、光洁的脸和肌理细腻的手臂上的汗毛尖儿罩上了一层光晕,他欣赏着麦雨手臂上茸毛似的光晕,思绪引向一个秋天,依稀勾勒出黄昏的一幅幻影,麦雨长长的发丝沾了槐花的香气,飞舞在向晚的夕照下,是厚重深邃的宫墙映落这少女脸上的深红,还是她添上了不经意的一抹晚霞,钱平搞不清了,他只觉得自己沉醉在一片槐花的幽香之中。他留意到麦雨眼角的浅痕,伸过手去想抹掉这细纹,但马上就触到心中的隐痛。钱平住的这一带大部分是下岗工人,后来又住进不少民工,就成了三无人员的聚居地。钱平从小听着周围那些买卖的吆喝声,就铁了心离开这鬼地方,当看见麦雨每天皱着眉头从三教九流的邻居旁经过,他就安慰麦雨他会让她搬进高档住宅区去住的。他上大学后的理想是找份好工作捞一官半职,分到一套房子。钱平答应过麦雨也从不怀疑自己有这样的能力,然而从名牌大学国际金融专业毕业分配到银行后,他懂外语,业务过硬,至今却仍是一名科员,他的好几位同学不是当了处长,董事长,就都出国了。他唯一值得骄傲的是娶了麦雨。

麦雨手机响了。她推开钱平拿起手机,田行长。她示意钱平不要说话。

钱平脸色铁青,盯着麦雨。

麦雨委婉地说,行长大人这么晚了有什么要事吩咐我做的,我岂敢劳您大驾明天开车来接我,文件我全准备好了。她聊了几句后就道了晚安。

钱平强压着怒火说,吃软饭的深更半夜来电话,什么意思?

麦雨听的不是滋味儿顶了一句,什么意思?工作呗。就你想得邪门。

工作?工作用得着在电话里骚成那样,田行长,田行长,猫叫春都没你叫得欢。

麦雨嘴唇颤抖着说,你嘴巴能不能干净点儿?

你知道行里的人在背后怎么议论咱们吗?

别人的嘴长人家脸上,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别把我想得那么下作,你如果尊重自己,也请尊重一下我。如果你有本事为什么还让我戴这面具,整天想方设法为你铺路。田行长就比你有能耐,是,他没你学历高,但人家靠自学一样得了今天的地位。

拿他来跟我比?你贬低我的人格。那吃软饭的不靠他丈人能爬上今天的高位吗?不想他刚进银行那会儿,他还不是跟老鼠似地不知蜷缩在银行哪个角落。

你嫉妒了。

我没嫉妒。姓田的那么有男人味儿,你怎么不钻他被窝里跟他老婆搂着他睡?

不要脸!一记耳光打在钱平的脸上。

我杀了你。钱平抄起剪刀就要刺向麦雨。

你扎呀,往脸上扎呀!为什么不扎?

钱平盯着麦雨眼眶打滚的泪水,手举在半空。

麦雨突然凄然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总看不清你自己。

“咣当”,剪刀掉在了地上,这清脆的声音跌跌撞撞坠入一片雨中的泥泞,两个人互相望着对方失魂落魄的样子,街道两旁的房屋都沉沉入睡,白天喧嚷的闹市消隐进凄清的雨夜,屋檐泻下来的雨倾泻在门前的青石板上,轻快地跳跃着。

田冰挂了电话,他不知道钱平家里因这个电话吵翻了天,这个电话他可打可不打,他还是打了,他只是想听到麦雨的声音。眼看现任行长就要退下来,他丈人是银行前行长,虽然已退了下来,但仍然能透过特殊途径从总行打探到他有可能被提拔为新一任行长的消息。他老婆林兰也不断枕边吹风,督促他行事小心谨慎,稍有差池就会被拉下马。田冰越往上走越有如履薄冰之感。但每当这种夜阑人静的时候,麦雨的身影就会出现在他梦中,他几乎难以自拔地想象着麦雨修长姣白的手臂在身上游走,他渴望这女人分享他的成功、他的得意、他的忧惧与痛苦。梦里他把麦雨的指头含在嘴里,像一节嫩藕那样清爽、甜美。

有一年冬天,行里搞宣传活动。那天晚上麦雨布置会场,指头不小心给针扎破了,她打了一个激灵,慌乱中一只厚实的手掌递给了她,把她的手握在了掌心,她第一次感受到一个男人的掌心是那样温暖、慰贴,不紧不松,让她握住了就不想抽出来。麦雨受伤的指头含在田冰嘴里,她的身体轻微地抖动,她感到血往田冰血管里流,仿佛听到血滴嗒滴嗒落进田冰心脏的声音,田冰的脸罩着麦雨略显急促的鼻息,他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默默相对,大厅空无一人,两人都听得见对方的心跳声,似乎只要有一丁点的响动血就会凝滞。

田冰不知含着麦雨的指头吮吸了多长时间,麦雨娇嗔道,我手脏呢。田冰才受惊似的放开她的手指,对不起、对不起。麦雨轻声说,你真好,谢谢你。两个人又不说话了。麦雨等着田冰再一次抓住自己的手,她会靠过去,靠着那坚实的胸膛,扬起脸让他火辣辣的双唇印在自己的嘴唇上。但她只看到田冰谦卑、惶恐的目光,刚才他脸上自信的表情再见不到了。他嗫嚅着说,很晚了,我们走吧。他们走出银行,望着川流不息的车流和人群,他们站在一起,不知是田冰,还是麦雨,在这片璀璨的城市灯光下,顷刻间田冰看到麦雨低垂的眼帘挂着的一颗泪珠。

田冰进银行时是一名临时工。行里有欢庆活动,他总躲在灯光不太显眼的位置。麦雨有几次见他一个人坐着,主动走过去跟他聊天,他不敢抬头看麦雨。麦雨转身走开时,他偷偷望着麦雨凝脂一样的肩膀,那一头长发衬托下的脸光洁得犹如黑色的大理石镶嵌上去的汉白玉,那阵幽香,那长长的发丝如蔓藤一样缠绕着他。麦雨望过来的眼神,不声不响,越过头顶,似乎不看谁,其实什么都没逃过她的眼睛。田冰觉得那幽深的眼神有一种秋山红叶的冷寂。银行的女孩子喜欢男同事找她们调笑,有时说些黄段子她们会掩着嘴偷笑,但在麦雨这样的美人面前,这些男同事却不敢放肆,生怕她嘴角露出的轻蔑和不屑,都装得谈吐不俗。钱平第一眼看见麦雨就把自己当作麦雨理所当然的护花使者。他常往麦雨那里跑,知道麦雨在音乐学院学的是声乐,就左一个帕瓦罗蒂,右一个帕瓦罗蒂,因为他就知道一个帕瓦罗蒂。麦雨忍不住了,说,看来帕瓦罗蒂是你家亲戚,那些打掉了半瓶子醋的男同事马上一阵哄笑。

田冰当临时工领的工资不及其它干部职工的一半,分东西也是人家拿整的他拿一半。但他干活卖力气,什么粗活重活抢着干,上上下下都夸他人热情又肯干。他平时对人总堆着一张笑脸,哪怕脸上肌肉拉扯得发麻仍然让人家觉得他过得很快活。后来田冰被安排到钱平这一组学业务。钱平一向瞧不起临时工,田冰来学业务,钱平一开始就下了结论,你不是学财会的料,最好找别的活干,你对数字缺少应有的敏感。钱平像监工一样监督田冰的操作,有丁点儿的错就厉声呵斥,搞得田冰很难上手,怎样做都不对,愈干愈紧张,一紧张就出错,钱平不放过他,说,你看上谁了?手里的饭碗都不上心,我怕你了,你清醒点好不?或者你到别的组去学吧,你吃不了这碗饭就干别的去,我教不了你。既然你不想干外头可有很多人排着队抢着干。麦雨见此情形走过来细心指导田冰,不时鼓励他。钱平看在眼里,醋意大发,他饶不了田冰,更尖刻地嘲弄田冰。当田冰无法顺利清点一叠现钞时,他原想呵斥他,话到嘴边,见麦雨走了过来就摇着头说,这人,唉!糊涂。四周的女同事互相看了一眼,露出鄙夷的神色,不知哪一位说,小钱你跟小麦学学,人家多细心,多给点鼓励嘛!然后低下头小声嘀咕那些临时工肯干是肯干就是太蠢。田冰一脸茫然,抬头望见麦雨向他点头鼓励,那信任的目光使他一下踏实了,后来田冰业务逐渐上手,他感激麦雨也存了一丝对麦雨的幻想。

麦雨和钱平结婚后,他每天望着钱平和麦雨出双入对的上下班,心中虽然有很多话想向麦雨倾诉却只能永远埋藏在心里。银行裁员之风刮遍全行,人人自危,田冰这种临时工几乎无可避免在被裁之列。行里虽传出将有临时工能搭上转正的最后一班车,一没靠山二没学历的他与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一面读夜大,一面跟一位老中医学推拿,学一门手艺总饿不死人。这个时期碰上行领导要求全行员工学跳交谊舞。田冰身高一米八,面庞线条轮廓分明,天庭饱满,行长夫人第一眼就相中了他,点名要他做舞伴。他带着行长夫人学舞步。行长夫人用力过猛,闪了腰,他扶她休息帮她按摩,娴熟的手法让行长夫人舒缓了疼痛。后来只要觉得劳累,行长夫人就会以扭伤为名叫田冰上家里给她按摩。一天田冰正揉搓行长夫人的肾俞穴,她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向她大腿间的部位揉去。他离开时行长夫人说,你转正问题我跟他提过了,这唯一的转正指标给你不会成问题,你安心工作。他应酬太多了,你随时都可以过来,我喜欢跟年轻人在一起,有活力。跟我女儿聊聊天我也是欢迎的。过了一段时间,银行裁掉大批的人,田冰不但没被裁员还转了正,且特批为干部编制。他跟行长的女儿林兰结了婚。

田冰在家里厕所打完电话后关了手机,悄悄溜回床上,林兰鼾声如雷。他打量一下这个女人,一堆肉整座山似的,呼噜一串一串往外冒,一行涎水从

嘴角流出。每次她要的时候他觉得是糟蹋自己,丈母娘瞒着女儿先前跟他干的那些丑事,想从心里抹掉是不可能的,他痛苦地哼哼了两声,盖在身上的被子仿佛丈母娘那张树皮,他喘不过气来,厌烦地一掀被子走出卧室。

雨还下着,他望着茫茫夜空,点上一支烟。

麦雨被田冰调到行长室担任秘书后,做事更加谨慎。田冰再也不是那个眼睛只会瞅着鼻子嘴巴,躲闪着别人的目光,听话温顺,甚至一脸谄媚的人了。他依然乐呵呵的,不过他的笑是令人琢磨的,麦雨弄不清他笑里头的内容是什么,他眼镜片后那双眼睛有一种摄入的东西,他的心思跟镜片的反光一样令人捉摸不透,但麦雨分明感觉他无时无刻都在审视着一切。她与几位副行长既保持一定的距离,又在他们需要时站在身边,把琐碎的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深得几位副行长器重。她猜不透田冰的心思,不过她觉得田冰时机成熟会拉她和钱平一把。她瞅准时机向田冰反映这次福利分房是最后一批了,想他在正行长面前说说话能帮她解决住房问题,还不着痕迹地提及让他提拔钱平的事情。田冰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田冰暗中指派钱平调查莫副行长,这是足以影响他仕途关键的一步棋,不知调查得怎样了?他心里盘算着若能当上新一任行长后有关人事安排的问题。

这段时间钱平听行里的人有鼻子有眼睛地说,麦雨当了行长秘书后,谁要向行长汇报工作都要先经她通报。但鸡壮鸭胆,一次国际贸易处的一位处长擅自闯进行长室,麦雨刚一屁股坐在田副行长的大腿上,给这处长撞了个正着。田副行长最近开会心不在焉答案显而易见,肯定是为送什么花给麦雨犯愁。钱平一想到全靠麦雨才跟田冰副行长拉上关系就咽不下饭。那天钱平看见麦雨面前摆着一束盛开的玫瑰和百合,麦雨不时露出娇羞的浅笑,脸上泛起酒后的酡红。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向他向麦雨俯下身去,钱平炸了,冲过去,正好那高个子转过脸来跟他打了个照面,钱平心里骂了句吃软饭的,堆起一脸的笑迎了过去说,田行长。

钱平走进田冰的副行长室,田冰拿着一份报纸看,报纸把他和钱平隔开了。田冰知道钱平走了进来,报纸没放下,钱平恨不得扒下那报纸,当脸就是一拳,其实他每次进来心里总有点发怵。钱平谦卑地喊了声田行长,田冰移开报纸,嘴巴咧开,笑眯眯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架在田冰大脸盘上的眼镜片成了个障碍,镜片的反光,像一撮鬼火,使钱平觉得有一只手探了进来,跳来跳去。

田冰说,小钱最近的调查有进展吗?为了便于钱平暗中展开调查,他把钱平调离了钱平称为鬼见愁的储蓄柜台。钱平对田冰汇报说,现在初步搞到莫副行长与儿子串通咱们的行长,把招标的底价和相关的数据材料都转到挂名的一家公司,而他们就是这家公司的幕后老板。田冰轻敲一下台面,心里说,这下可一锅端了,看谁还敢跟我争这行长之位。钱平说,莫韧的二奶正跟莫韧打官司,她要送他们父子俩上路。田冰说,干得好,你继续查,我会适时给你协助。钱平得意地说,我会顺藤摸瓜查他个水落石出。

晚饭的时间早过了,田冰仍不见钱平的人影,就走出行长室,看到麦雨一个人等钱平来接。麦雨并不知道这段时间钱平早出晚归,是为完成一件她所不知的特殊任务。她与钱平大吵一场后,就不想回到那逼仄的家中。田冰走过来说,怎么还不下班?麦雨说,我累了。田冰的手不自觉地抚摸了一下麦雨秀美的长发。麦雨没什么反应。我帮你揉揉,说着手就按在了麦雨的肩头上。麦雨吃了一惊,想躲开,但就在那双大手触及肩膀的一刹那,她犹如被一股电流击中,站起来拿起包就跑,田冰一把抓住她的手,雨,不要再离开我。麦雨一面说,田行长我们保持正常的上下级关系,一面在摆脱田冰的纠缠中随手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冲了出去。

钱平忘了向田冰汇报最新的调查结果,赶忙追上麦雨,一把拉住她。麦雨并没去想钱平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出现?她更不会想到刚才那一幕钱平都看在眼里了。

麦雨一见到钱平就靠着他肩头抽泣起来。钱平安慰她,不能得罪了领导,田冰是有名的鬼剃头,手起刀落,行里的人谁不怕他,你看看现在一拨一拨的人,给他裁了或踢到下面的支行。他嘴上说得好听,精简人手,但从来都是肥上瘦下,中上层干部从来是坐台上看戏的,他领着那帮搞人事的稳坐钓鱼台,所定的制度只用来管别人而管不到他们头上。有时受点委屈是难免的,忍一忍吧。

麦雨盯着钱平说,你全看见了?

她好像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他怎么能如此冷静。

对,我都看到了。

那你为什么不站出来,不去揍他一顿?你为什么不去争啊。麦雨咆哮了。

我们还想不想干了,形势比人强,你跟我苦心经营的一切就会为这小事情而泡汤。

你有没有当过我是你的老婆,你就眼睁睁看着你的老婆给人羞辱,你不羞耻吗?

就是因为你是我老婆,为什么要给他碰你?

我算是把你看透了,你根本在利用我,我告诉你,钱平,我是一个人,不是你往上爬的梯子。我们分开吧。麦雨说完愤怒地转身走了。路人都驻足看着这对男女的争吵。钱平顾不上尴尬,朝着远去的麦雨背影追了上去。

银行举办“爱我中华”歌唱比赛,田冰让麦雨组织这次活动。麦雨常要到下面分支行指导,能暂时离开这个家,离开钱平,她重新有了私人的空间。她不用天天买菜煮饭,穿过家门前臭哄哄的街道,替钱平那张嘴日夜奔忙。她平时想与钱平说说话,女人嘛,总要找一个人倾诉的,钱平总说我脑子里装不下这样多的东西。她累了,想听听音乐,他就皱紧眉头,麦雨不记得多长时间没听音乐了。总之她离开这个家又能作一些小小的幻想,虽然不可能实现,但她重新找到了自己。

她请来音乐学院同学指导大家唱歌。在钢琴的伴奏下唱了一首《乘着歌声的翅膀》,她有想飞的感觉,音乐唤起了她内心久违的浪漫情愫,唤醒了她的生命活力,同时有一种潜藏得更深的东西也在苏醒,她知道那是什么,但她不想承认甚至要压抑它;然而那歌声早在她心灵深处响起了。她想延续这种生活,不想回到那个喧嚣狭窄的空间。钱平脑子里只有数字,整天死盯着股票机,真正能牵动他神经的,只有股票的起落。他买东西比女人更能杀价,他就喜欢算计,计算数字,算计别人。

这次分支行的歌唱比赛活动大获成功。喜讯传来恰逢情人节,银行每到这个节日显得特别热闹,私下都唧唧喳喳议论谁收到了花,谁的花最鲜艳。那些没收到花的女同事就嘟起小嘴,心里骂狠了自己的男朋友,怎么不掏一颗心出来?那些收到花的,则露出甜美的浅笑,多情的小酒窝盛得下一坛酒。已婚的妇女打量着这些收到花的女孩,她们评点每个人的花束,掩饰她们的憔悴,在每一阵花香中闻出曾幻想过的少女怀春的气息。

这个情人节有点特别,全行的目光都集中在麦雨一个人身上,她收到一个神秘人送来的玫瑰花和百合。这十一朵玫瑰火焰似的,在银行的少女们眼睛里闪动,也闹着每个年轻少妇的心,跟这些被日光灯照得失去血色,空调环境下显出病态的脸相

比,玫瑰和百合把麦雨衬托得更加成熟妩媚。

田冰从麦雨办公室门口经过,进来先祝贺她演出成功,忽然眼前一亮称赞说,瞧,钱平多细心,别人都没想过送花给自己的夫人,他能想到今天情人节给你送上这么好的一束玫瑰。麦雨淡淡地笑了笑说,我们结婚后他什么都没送过给我,这花挺贵,他不会舍得买。田冰说,小麦,你今天早点回去,跟钱平找一个地方搞个烛光晚餐,浪漫浪漫。麦雨不易察觉地撇了一下嘴,每天不到深更半夜,他都不会回来,他心里哪还有这个家,他刚来电话说今晚有应酬陪不了我,工作要紧,是吗?行长。田冰一脸严肃地说,工作固然重要,家庭和睦也同样重要。我听人说小钱最近跟一个女人经常泡吧,我们若要提拔他,这方面的因素也是要考虑的。

田冰见麦雨眉头紧锁,似乎有心事,就岔开话题略显惊讶说,这玫瑰是新摘的吗?还挂着露珠呢?麦雨回过神来用手去摸那带着露水的花瓣,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俯下身去嗅那花香的田冰的嘴唇。不知是指头上沾了花瓣的露水,还是残留在指头上的一丝湿润,使麦雨想起那一个梦一般的晚上,她冰凉的手握在一个人的手里,她的心颤动了一下,拼命涂抹那愈发清晰的图景,影像是模糊了,而那湿润、温暖的感觉是挥之不去的呀。她躲避田冰的目光,但田冰透过眼镜片射出的灼人热力,沉着、冷静,不温不火,懂得了分寸。她的脸火辣辣的,那十一朵玫瑰烧灼着她。田冰留意到她腮帮上映着一抹玫瑰的鲜红,觉察到她的不安,就悄声说,对了,今晚有一位著名的钢琴家演出,有没有兴趣陪我去听这场音乐会?也算是我个人祝贺你演出成功。麦雨自言自语说,我和钱平还真没一起听过音乐会。

听完音乐麦雨和田冰都不想说话。麦雨还沉浸在音乐中,偶尔轻声哼唱,心里回荡的除了旋律,还是旋律。田冰没拉她回现实,两人一直往前走,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他们走进一间酒店,坐在酒吧,酒吧朦胧的光线笼罩着两人的心情,都感到对方的呼吸和体温,却不想让灯光照亮自己,看仔细对方。

田冰摇着杯中的酒,杯沿上挂着浅浅的酒痕。一位黑人男歌手沙哑的嗓音,颇性感地抚摸着麦雨的肌肤。她感觉到田冰的目光中灼人的热力,在这片幻梦似的灯影下,是那黑人性感的嗓音让她沉醉,还是田冰的目光浸润着她,她不想分辨也无法分辨。这个时刻田冰等待了许久,他也许不会想到还有机会拥有这个时刻,当这个时刻终于降临,他又不想马上跨出更大的一步,似乎要多享受一会儿这时光,两人都感到时间的流逝,又希望时间是静止不动的,仿佛时间到了,他们就要分离。田冰的手触到了麦雨的手,麦雨颤抖了一下,紧张地缩了回去。沙哑的黑人嗓音仍在两人耳边徘徊。

田冰嗅着杯中红色的液体溢出的香气,他分辨不出酒香中有哪几种水果的味道,只是喜欢浅浅的酒痕和摇晃这液体,那液体在麦雨眼前摇起了一片迷离的色彩,她略感几分醉意。她没考虑明天会怎样,就是现在她觉得也是虚无的,她只想解开束缚,听从内心意志的召唤,既不听任眼前这人的摆布,又不想回到原有的生活,她要真真正正属于自己。当田冰邀她跳舞,她把手放到他的手上,步入舞池。

麦雨靠着田冰扭动着身体,田冰感到她柔软的腰,像鱼一样,在体内游动,全身的血脉跟着这鱼而沸腾。他极力控制情绪,不惊动这条鱼,他的手掌沿麦雨身体的曲线滑下去,麦雨感到这个健壮的躯体是一团火燃烧着自己,他的脸紧贴着她的耳鬓,他浊重的气息撩拨着她的发丝,男人的味道是这样的吗?怎么这个男人的味道会如此醇厚?她发现自己并没被男人的气味真正陶醉过。田冰均匀的呼吸罩着她,那淡淡的古龙香水味沐浴着她,她的皮肤吃着那湿润的气息。田冰搂着麦雨带动她舞步的进退,这比在官场上的角力更有征服感,他骄傲他满足,虽然他的心跳得像打在门柱上的球,麦雨踢得他快支撑不住了,就是被麦雨的幽香毒死也是无憾的。

麦雨控制着他,不让他有过火的动作,她默契地配合着那手的指挥,一个动作的细微变化,舞步的调整,都在那手的掌控之中。她打一个旋,似乎要挣脱他的控制,他的指尖只轻轻一拉,作一个暗示,她又旋回他的身边。这时麦雨急速旋转,像火焰上舞动的蝴蝶,她要飞了,田冰一带,她腿一挑,身体往后一仰,田冰就势挽住那倒在他臂弯上的纤腰,麦雨娇喘着站起来,在田冰火辣辣的目光注视下,羞涩地避开那目光。她无法抗拒田冰渴望的眼光,似乎是那双眼睛引导她要跨出这一步,其实她比谁都清楚他们都想迈出这一步,锁住这个人的是她的心。麦雨说,我们都累了,回去吧。其实两人都没有离开的意思。酒吧播放的不再是那黑人歌手的音乐,是一个女歌手在唱蔡琴的《渡口》,也许刚才的兴奋过了,感到歌声很苍凉,两人心里都泛起莫名的孤独,麦雨又喝了点酒,田冰说我们不回去了,我带你去休息。

他们在酒吧附近的银团酒店开了房。一关上房门,田冰借了酒意一把将麦雨搂进怀里,吻她,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相互喘不过气来。麦雨忽然推开田冰,拼命摇着头说,不,不,我们不能这样,我有老公,你也有自己的家庭。田冰抓住她的胳膊说,你能说你对我就没一点感觉?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你只要看着我,你就知道我多么需要你。麦雨心里充满了愧疚和犯罪感,她想摆脱那铁钳一样的大手,离开这里,不知是那手攥得她太紧,还是自己根本不愿意离开,回到她和钱平所谓的家。当田冰再一次拥她入怀,她又一次投进他结实的胸脯,迷惘、害怕、悔恨、激动地接受田冰更绵长的吻。田冰感到麦雨温软的身体在怀中颤抖,他不能失去她,他们的头轻轻摇摆着,吻得很陶醉,互相抚摸,田冰碰到了麦雨的衣扣,要解开它。麦雨惊惧地从田冰怀中挣脱出来,我们不要继续了,不会有结果的。田冰显得很冷峻,说,那好,你就在这休息,我走。

田冰转身离开,麦雨突然扑到他身上,不,你别走。她两手勾着他的头,插进他紧张、兴奋而给汗水打湿的头发,麦雨身上也汗津津的,他们疯狂了,她湿润的双唇沿着田冰鼓起的胸肌游走,感觉里头血脉有力地弹动,强悍、野性,她听着他饥饿的喘息声,柔顺地抚摸他,控制他的情绪,她一头扎进这雕塑似的躯体,把温情传递进这个男人心里,那身上的气味分解她,托着她,他是这样一个真实的存在,她看不清他精神的每一个角落,那是另一个无从把握的神秘世界。

田冰听到自己心脏敲锣似的在耳边鸣响。麦雨的乳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把她甩到床上,麦雨娇喘微微说,你真粗鲁,你把我征服了。她差不多被田冰撕碎了,闭上眼睛等待着,田冰整个人正要压向麦雨,耳边的声音更响了,显得挺不耐烦。他们不约而同注意到那声音。

敲门声,而且越来越急促。

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色。是谁呢?麦雨说,服务员吗?我们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田冰说,别管它,可能是酒店的“鸡”。麦雨抱着他的腰,他的欲火被煽起来了。

我们是警务人员,查房。请711房间的住客配合我们的工作。

田冰慌了,怎么办?

麦雨这时反而显得很冷静,我们不是嫖宿,有

什么可怕的?

但、但、但我们是……他全身肌肉紧绷,竟没了主意。

麦雨摇动他僵硬的身体,你们这些男人为什么总那么自私?

门外的公安人员警告说,你们不开门,我们就要采取行动了。

敲门声更剧烈。

田冰打开门。

钱平站在门外。

在这种最不该相遇的场合上,田冰怎么也没想到跟他最不想碰到的人撞个正着。钱平恭敬地说,田行长,打扰了,我有紧急情况向您汇报。田冰先一愣,故作镇静地与钱平打哈哈,心里想着如何摆脱眼前尴尬的困境。钱平瞥见他裤裆的拉链忘了拉上,不跟他兜圈子,说,田行长赶紧离开这里,你太太就在这间酒店。他与麦雨目光相遇到时,麦雨羞惭地侧过脸去。钱平说,跟田行长商量工作吧?麦雨如临深渊,脊梁骨一片冰凉,不断冒出的冷汗沾湿了她的内衣。

田冰一听他太太三个字,脸色煞白,扔下麦雨,夺门就走。电梯口传来了阵阵争吵声,一位服务员正拦截什么人,发生了争执。只听见一个女人大吼说,滚开,我今天一定要亲自捉拿奸夫淫妇,你尽管叫保安好了,跟我一起捉奸在床,不然我就打110,他干这种丑事,我就不怕扬出来。田冰逃离现场来不及了。赶紧,穿上这身衣服。钱平一面帮田冰穿上一身酒店服务员的衣服,戴上帽子,一面拉来一台吸尘机,指挥他推着吸尘机往另一方向走。

麦雨背向两人暗暗垂泪。钱平走到她身边,拉她坐回床前,说我们总不能让局面难以收拾,你就配合配合,不然大家都下不了台。

田冰推着吸尘器朝钱平所指的方向走出去没多远,他老婆林兰带着一位身材壮硕的大汉出现在过道口,直扑711房间。令她愕然的是眼前出现的并非想象中的恶心场面,而是钱平的一张笑脸。钱平挽着麦雨的手见到林兰,故作惊讶地忙打招呼,呦,林处长,真没想到能在这碰上您,我跟我老婆平时都忙,难得今天可以学学那些少男少女,过过二人世界,让您见笑了。

林兰狠剜了麦雨一眼,见她脸带倦容,似乎还挂着泪痕,楚楚动人。她心里骂了一句,一看就是狐狸精,田冰整天泡这脂粉堆里,没贼胆也难保没贼心。他会不会贼胆包天跟小钱的……。她只向钱平略点了点头,也不经二人同意,说一句我参观参观你们的二人世界,背着手和那男人径直闯进客房,抽动鼻子想嗅出她要追捕猎物的气味。房间里没什么可疑之处,她心想,深更半夜的都不知这两人搞什么鬼?说,好嘛,劳逸结合。又狠狠白了一眼麦雨,走了。

钱平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传来对方绝望的哀号,莫韧二奶凄绝地说,我什么都没了,你今晚来陪陪我吧,我全身发冷。钱平估计莫韧把她甩了,这时候的女人是溺水者,哪怕一根草都会拼命抓住。他不想马上赴约,他要这药再熬一熬,等她撑不住了,仅剩的一点讨价还价能力都熬尽了,到时想要什么她就得给什么。他以情人节被老婆绑住脱不开身为由,简单安慰了她几句。

晚上他打不通麦雨的手机,反而听到莫韧二奶长长一串放浪笑声贯进他耳朵,这浪漫迷人的晚上你跟谁过,跟你老婆?我怎么看见她坐在你们田行长对面,那色狼色眯眯地盯着她,你老婆魂都给他勾去了,你不想过来看看吗?哈哈哈哈……钱平顾不上什么了,打的赶往酒吧。

钱平在酒吧的角落望着田冰搂着麦雨跳舞。莫韧二奶喝着酒,嘴角挂着讥笑欣赏着钱平眼睛里的红丝,他眼睛烧红了。她说,看到了吗?钱平咬着牙说,这小子为什么偏跟我过不去?天底下美女多的是,他不向别人下手,整天对我老婆犯单相思。这话撞枪眼儿上了,莫韧二奶最后两行泪水也流了,眼窝干枯伏在钱平的怀里悲泣着说,抱紧我,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们这些男人太狠了,当我们女人是衣服,爱,穿,不爱,扔。莫韧若不是喜新厌旧把我扔一边,让我一个人呆家里喝闷酒,我就不会流产,孩子,我要我的孩子,他把我和孩子都毁了,我要他偿还我的孩子,我整个青春都给他了,这禽兽!钱平说,田冰不是要从我手中夺走麦雨吗?就看他田冰玩不玩得起了。他推开这女人,你喜欢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吗?他们开始商量布置,莫韧二奶正好住在银团酒店,跟酒店上下都很熟。一套员工衣服,帮忙堵截进入酒店的不速之客都不会成问题。一切布置妥当,钱平祈祷,那裤裆的闸门必须在田冰对麦雨动手前关上,如果,不能允许有如果。莫韧二奶拿起了手机。

林兰手机响了,她拿起手机。田总他妈妈家吗?林兰一听是个妖冶的声音,而且问得古怪,马上警觉起来,问她找田冰什么事?那女的说,我是她老婆。林兰强压怒火,试探对方的虚实。对方继续说,田总说好了今天给我戴上结婚戒指,正式娶我过门,他现在死皮赖脸不认账,躺在我床上。我挺着大肚子快生了,仍不给我一个名份,你是他妈妈,该给我讨一个公道。我们在银团酒店711房间同居一年了。林兰听不下去了,拿着手机的手颤抖着吼了一声,我才是他老婆!她马上叫来弟弟,破口就骂田冰,怪不得老爸提醒咱们提防着他,说他眼中有股煞气,日后说不定是个魏延,如今他羽翼丰满了果真就撇下我,学那些不长进的包二奶。他们驱车奔袭银团酒店。

钱平往家里赶。田冰提拔了他,派他到下面一个小城市的支行挂职当行长。田冰调开钱平是总感到留他在身边不知是祸是福。钱平离开家,到这么远的小城市当支行行长,而且那个支行明摆着一个烂摊子等他收拾,一旦上任面临的第一件挑战就是稽核,稍不慎就惹一身腥。他心里窝火,但总算捞到一官半职。

他驱车走马上任,到了渡口,才被告知受台风影响,停航。他在离家挺远的停车场存了车,折回家中。远方卷来铺天盖地的乌云,几声闷雷紧随而至,眼看多日的郁热就要驱散,雨却没下,低垂的暗云困住了暑热,整个空气像膨胀的汽球,地面的热流向四周扩张,拼命扯开天上的幕布,让雨席卷炎热的空气。

有人敲门。麦雨担心台风影响钱平路途的安全。听到敲门声忙去开门,一打开门,天上一声巨雷,她深吸了一口气,站在门外这人,仿佛给雷劈到眼前,她瞪大双眼望着田冰,心快跳到嗓眼上了。她想走出屋外,田冰挡在了门前,她只好退回房中,屋子里透不进一点风,斑驳的墙壁拧出了水,潮湿郁闷,狭小的空间流荡着黑云的暗影,两人先是沉默,麦雨终于说,这是他的家,他的家啊。田冰向麦雨逼进一步,踏入钱平的家中,说,雨,我想你都想疯了,你不要离开我。麦雨想推开他又怕碰触他的身体,她说,你走吧,我们都是有家庭的人,就不要破坏各自的安宁,如果你真心对我好,你就别再折磨我了。

田冰把麦雨逼到角落,屋子里的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田冰说,我不能没有你。没了你,没你的支持,没你在身边,这行长我当的不是个滋味儿。

麦雨说,你跟林兰不是过得挺好吗?你今天有名誉有地位,我们都是有家的人,你让我过点平静的生活吧,我不值得你这样。

钱平怜惜过你吗?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多看你一眼,调你到身边,我为你又熬过了多少个孤寂的晚上。别看行里的人都怕我,我心里很自卑,我不惜一

切代价当这个行长,就是让你感到我的存在,看到我的价值,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雨,不要离开我。

麦雨看着面前这个人,日夜的思念使他脸都扭曲了,他说的每句话都锥进她心里,麦雨想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心里的恐惧让她钉在那里,身体轻轻抖动。乌云笼罩着地面,屋中光线更加阴暗,两人开始看不清各自的面目,整座房子似乎被雷声震慑了,屏住呼吸。麦雨想找一个理由离开这里,心乱得不知说什么?

她说,田行长我不舒服,出去买药,我要去看病,我要吃药。

田冰一把抓住她的臂膀,台风就来了,你去哪呢?我们又能去哪?

放开我,我全身热得烫手,我要上医院,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她欲挣脱田冰铁钳似的大手。乌云深处又隐隐传来了雷鸣,起初它是低缓的,显得犹疑,难以捕捉它的动态。突然间一声惊雷在房子上空炸响,麦雨惊叫一声扑到田冰怀里,田冰紧紧搂着她。他们忘了风雨,忘了周围,忘了自己。田冰抱起麦雨走进房间,两人倒在钱平与麦雨共同睡过的床上。

钱平在暴风雨降临时赶回家中。家门虚掩着,他觉得奇怪,听到屋中有异样声音,警觉起来,他听到麦雨呻吟着说,我们是有罪的。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喘着粗气说,你为什么老束缚自己?他不能给你的东西我能给你。钱平整天像狗一样夹着尾巴做人,你跟着他只会让你变成老太婆。我们没对不起他,我在你身上得到的东西,我会补偿给他的,他这人官瘾大,这没问题。

有一只蜈蚣从房梁上掉下来,它有大拇指粗,蠕动着两排腿向钱平脚边爬来。钱平蹑手蹑脚钻进房间。田冰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混合了风声、雨声、雷声,盖过了麦雨压抑下去的娇喘。他们浑然不察钱平溜进了房间,当钱平把两人脱下来的衣服和能遮盖身体的衣物全扔到外面后,反锁了房门。麦雨一下子瘫软了,田冰颤抖着往角落里缩。钱平在田冰眼前晃动那只蜈蚣,你可别动,它有毒。田冰蜷缩着身体,脑门渗出大颗的冷汗,他欲扑过去扳倒钱平,全身赤裸的羞耻感,使他完全丧失了战斗力。钱平拿起那瓶酒对田冰说,喝了它,当着我的面表演一次。麦雨发出凄厉的哀求,你怎么这样无耻啊?钱平不理她,仍对田冰说,怎么?你发抖了,行长的威仪哪去了?你刚才气喘吁吁骑在我老婆身上,不是挺满足了你的征服欲吗?哪种疯劲哪去了?

田冰突然向钱平下跪,磕头,他想伺机反击,他看准床边一张凳子,扑过去抄起凳子。钱平眼快一脚踩在他手背上,疼得田冰直冒冷汗。钱平断喝,把头抬起来,照照镜子,扯住田冰的头发往后一扯,田冰脖子上仰,望见镜子里的人汗流满面,眼镜掉下来,眼睛惊恐地瞪着镜子,一只手下意识地捂着下体。

田冰哀求说,钱平,你放过我吧,我向你发誓以后我不搞麦雨,调你回来,提拔你。

钱平冷笑着说,提拔我,你不是说,容不得我这粒沙子吗?现在这粒沙子在你嘴里了,好好尝尝。你饿狼似地趴我老婆身上,过足了瘾,现在怎么晓得拿手盖住那玩意儿?行长同志,看到吧,脱光了,你一样是行尸走肉,猪狗不如,抱着我老婆,体现你的权力意志。你以为你是谁,坐在台上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的狗嘴不舔着你丈人的屁股,能爬到今天这位置?你与我的分别,不就是你手中有权,你能提携谁,又能打击谁。你现在的意志是操控在我手上。

麦雨含着泪说,宽恕我们吧,你羞辱我们,也是羞辱你自己,我们不要互相折磨了。

钱平说,宽恕,我为什么要宽恕?究竟谁把我的脸皮踩在脚下?全银行谁不知道我钱平是戴着绿帽子走马上任?

他对田冰说,你害怕了,不能雄起?蔫了,别发抖,喝了它,你就男人了。

一串闪电,照亮了瓶子中僵硬的蜈蚣,阴森森的,田冰紧张地盯着那瓶酒。

钱平说,你在我面前没有了表演的欲望,那好,我会让你欲望重燃。

他拿起手机说,只要轻轻按下几个号码,你会成为新闻人物的,纪检部门会找你谈话,你免不了到法院走一趟……还没等钱平讲完,田冰就夺过钱平手中的酒瓶大口喝起来,他一面连爬带滚扑向麦雨,一面说别打,千万别打,我干,我干她。

禽兽!“啪”,麦雨一记耳光打在田冰的脸上。麦雨双手捂着前胸,为保护自己重新蜷缩身体说,你和他难道伤害我还不够吗?一个小小的行长难道对你和他就这么重要?一个响雷紧连着闪电,这道白光,像手术刀一样,撕开了两人的真面目。

钱平把那杯放了安眠药的酒递给田冰说,灌她喝了,她就毫无知觉让你干完一切。田冰畏缩不前,钱平又摁动手机。

田冰哀求说,不,我干。持续的挣扎,绝望和痛苦,使麦雨没有半点力气抵御这个男人,她恨自己,恨眼前这两个人。她一仰脖子饮下那杯苦酒说,我们都下地狱,不会得到救赎,闭上了眼睛。

田冰喝了那瓶放了伟歌的酒,在麦雨身体上发了疯地折腾。最后像滩软泥似的,伏在昏睡过去的麦雨身上,喘着粗气。钱平甩起那条拴着蜈蚣尾巴的鞭子,蜈蚣痛苦地扭动着躯体,疼痛刺激了蜈蚣体内复仇的欲望。随着一声抽在田冰脊梁上脆亮的鞭响,那凝聚了蜈蚣全部仇恨的有毒爪子,猛扎进田冰又肥又嫩的肉里,田冰一声惨叫,昏了过去。钱平猛灌了几大口酒,打通了110,向警方报告有人在他家企图强奸他老婆。卧床嘎吱、嘎吱发出声响,这声音越发巨大,又有几条蜈蚣掉了下来,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一棵树被雷击中,倒下来压塌了这所房子,一根房梁击中钱平的头部,撞向田冰的胸前。

麦雨望着从倒塌的家中抬出钱平和田冰的尸首。她疯了。

钱平和麦雨住过的那座房子倒了以后,这一片住宅被清拆建起一座精神病院,麦雨住了进去。麦雨是这间精神病院最安静的病人。她总罩着一层黑色的面纱,每天沿着精神病院的高墙徘徊。她忽而不走了,牢牢钉在那,仰起头,望着天上浮着寂寞的蜈蚣风筝,谁都看不见她罩在面纱后的表情。有时她采摘一大束枯萎的野花,把凋零的野花紧紧搂在怀里,生怕其中的一朵掉到地上;有时抱在她怀里的不是衰败的花草,而是石头砖块;这时任何人都不能惊扰她。她轻轻地哼唱着摇篮曲哄着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入睡。她哼唱得那么美,许多精神病人仿佛听到她的歌声而受感染显得特别平静。有时候,麦雨会对着怀里的砖块自言自语:到花园,他等我,孩子哭了,我要喂奶。麦雨成了精神病院一个虚幻的影子,每天总有个幽灵在她身边徘徊,她在跟谁说话,与自己还是挥之不去的过去?

精神病院外的远处有小孩在叫妈妈。这个孩子喊叫着:妈妈放风筝了,啊,线断了,风筝飞走了……

(责任编辑: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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