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 平
迈克尔•杰克逊以自己全部的生命,呈现出人的多种可能性
童星们总是面临着比常人更多的自我挑战。迈克尔•杰克逊少年成名以后,就有人担心他以后的路怎么走。有一次接受电视采访时,记者问他:“当你的嗓音改变以后怎么办?”他轻松地回答:“跟着改变吧。”
事实上他的改变是如此地与众不同。他把童声保留了,他把一个少年的单纯和活力都保留了,成为一个直到50岁还拒绝长大的男孩。在24岁出版专辑《颤栗》时,他完成了一个音乐人的自我确立。在纯真而敏感的童声之上,他的声音里加入了一个成人的忧伤、苦闷、愤怒和勇气,具有穿透灵魂的感染力。他的声音超越了自我,并且无可替代。
他不仅仅是一个歌手,而且是一个本质意义上的艺术家。他的舞姿无与伦比,他的MV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上世纪80年代的创意,直到现在还没有过时。也就是说,他的创造还没有被完全消化。那些影像的内容,不仅融合了音乐和电影,而且超越了历史与未来、天空与大地以及政治、社会与艺术。
现在大家都这样说,杰克逊把黑人布鲁斯和白人摇滚融为一体,使流行音乐打破了种族的界限。他的舞台成为世界多民族团结的象征,他把分裂和隔阂的人们带到一起来狂欢。在他之前,获得音乐王者称号的统统是白人,比如爵士之王保罗•怀特曼、摇滚之王“猫王”,而他超越黑白,志得意满地登上了流行音乐之王的宝座。甚至有人说,没有迈克尔•杰克逊,很难想象有总统奥巴马。尽管杰克逊像个隐士一般地生活,但他同时关注时事,热心慈善,反对暴力,呼吁和平。他受到过克林顿总统在白宫的接见,他的慈善项目也得到过卡特总统的支持。
这一切,显示出他是一个主流社会的成功人士。他拥有分布在地球各个角落的亿万粉丝,举手投足都成为媒体的焦点。但是他显然不甘心于此,他要超越主流。或者说,他根本上就不是主流社会中的一员。他并没有像一个主流社会所期待的社会贤达那样生活下去,而是越来越多地显露出主流价值所不能容忍的本性,后来被媒体描述成一个令人生厌的“怪叔叔”。
随心所欲地探索人的各种可能性,或者从多种角度去实践生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艺术家的特权,但是我知道这是他们的特质。一个乞丐也可以选择这样的生活,但是他缺乏的是话语权,只能被主流话语权定义为乞丐。而一个成功的艺术家,获得了在非主流的道路上漫步的执照。一点点狂狷,一点点怪诞,世人乐于传为佳话,但是他到底能走多远呢?迈克尔•杰克逊提供了这个实验。
我并不认为所有的怪异都是他处心积虑的艺术行为,但是他的一生的确是这样度过的,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的思考材料。正如音乐上的成就一样,他的生活也想跨越主流和非主流,甚至跨越一切规范性的界限。
引起最大争议的是他的肤色。那些为他感到自豪的黑人,心里总是惴惴不安,担心他其实并不喜欢做黑人。前几天的《纽约时报》上,一个小姑娘问母亲:迈克尔既然高唱“不在乎黑与白”,那么他为什么要把皮肤漂白?其实这个问题的回答可以是:既然“不在乎黑与白”,他为什么不可以漂白?
他还试图超越性别。他是一个男人,音乐里充满了力量,甚至迷恋于具有男性特质的犯罪和暴力场景。也有人从他的服饰上发现了他对制服和佩章的偏好。他喜欢整齐的节奏、宏大的场面,在《历史》专辑中还一再为自己建立高大的塑像,令人想到可笑的专制者。但是另一方面,他秀发飘飘,浓妆艳抹,腰肢款摆,秋波频送,女性的媚态十足,而且从来不感到难为情。
他不仅在音乐上,似乎也要在生活中抛弃年龄概念,甚至拒绝承认时间。他为自己建造一个梦幻庄园,然后找一批儿童去过纯真生活。有人说他要借此弥补缺失的童年欢乐,但事实是他更多得到的是成人的麻烦。
他以自己全部的生命,呈现出人的多种可能性。他在音乐上前所未有地成功了,但是在别的方面,显得不自量力,使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孤独和痛苦,成为一个悲剧人物。如果说有什么成功的话,那就是他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把非主流的生活形态带到了媒体的聚光灯下,让人们不得不注目和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