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评的自觉

2009-07-15 04:42罗建军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5期

摘 要:文学批评中要有一种“批评的自觉”意识,即一种既承认理论的有效性也承认理论的有限性的自觉。文学在表现一个可能的艺术世界,这个艺术世界最经久不衰的批评方法是审美批评和意识形态批评。当然,在不同的时代和不同的理论中,人们对审美和意识形态的看法也会有所不同,但审美批评和意识形态批评不一定是必然对立的,我们也许可以在人本主义批评中找到这两者的一个最佳结合点。

关键词:批评的自觉 审美批评 意识形态批评 人本主义批评

在人文学科中,人们一直追问着一些无法得到最后答案的问题。比如,在文学研究中,有一些问题——文学是什么?批评为何?理论何为?——就没有最终的答案。一部文学作品一经产生,它在作者的意义上就成了已完成的东西,而未完成的东西就是读者对它“意义”或“意思”的阐释了。而阐释没有止境,对于文化传统中有许多经典性文本的地区,就一定会有数不清的阐释性著作,这也是我们为什么会看到那么多“阐释”和“阐释的阐释”的原因。

人们在对同一个问题进行言说时,这其中肯定依据着不同的理论(预设或假设)。也许这也是当前学术界在研究问题时重视问题语境的原因,因为理论模式或者提问方式在很大程度上限定着理论成果或者回答方式。那什么是理论呢?乔纳森·卡勒说,理论具有反射性,它是跨学科的、分析的话语,它是对常识的批评。 只就“理论是对常识的批评”这一点来说,尽管我们已经听到了“文学的终结或死亡”的声音,而这恰恰说明,理论就不会终结或死亡,它没完没了,我们有时候甚至还抱怨当代文学研究的理论太多了。

事实确实如此,今天,面对文学作品我们已有了许多可资利用的理论话语来对之言说,比如中国古代文论话语和中国现代马克思主义文论话语以及西方形形色色的文论话语,特别是西方现代主义文论和后现代主义文论话语。当然,以上这些文学理论的归属就像文学流派的划分一样,也只是一个大概的划分,面对文学这个复杂的研究对象,任何标签式的说明也只能是“糊在无数的裂缝上”。“标签式的说明”——这本来就体现的是人的科学精神,而文学也许是最反对给它贴一个标签的学科。当然,我们也相信有些话语总比另一些话语更有说服力,比如韦勒克和沃伦的“外部研究”和“内部研究”的理论,M.H.艾布拉姆斯的文学四要素的理论,但也没有一种或几种理论对文学作品的解读达到了令人信服得让其他人无话可说的地步。

文学理论是对“何为文学”这个问题的不同回答,而什么是文学呢?这又是一个仁智互见的问题。如王一川认为:“文学是显现在话语蕴藉中的审美意识形态。”特里·伊格尔顿认为,文学并不存在,不仅是它赖以构成的价值判断可以历史地发生变化,而且是这种价值判断本身与社会思想意识有一种密切的关系;它们最终所指的不仅是个人的趣味,而且是某些社会集团借以对其它人运用和保持权力的假设。当然,我们还有“文学是人学”(高尔基)的经典定义。此外,齐宏伟在《心有灵犀:欧美文学与信仰传统》一书中说:“文学是心学,是灵魂之学,并非仅是社会科学。”有关文学的“定义”不管是断言式的还是分析型的,我们似乎都感觉到一个定义能够解释或者解决一些问题,也许它还会带来更多的问题。

如果不是(或是)犯了简单化毛病或者陷入了笼统性陷阱的话,笔者以为,文学是人学也是心学。说文学是人学就是强调文学的道德、政治、意识形态等因素,文学本来就与它们无法避免地粘合在一起;而说文学是心学就是强调文学的语言、想象、审美等因素,而它们确实有着自己不同于政治、道德、意识形态等的内在特质。文学甚至人文学科并不是永恒精神的化身,在一个特定的意义上,它也是历史的创造物。美国学者尤金·古哈特教授说:“不是历史或者政治有害于艺术想象,而是历史和政治的倾向性与贫瘠的观念有害于艺术想象……文学体验不是一件纯粹的事情,它是一个包括政治、历史、种族等等功利思想的混合物,但没有必要以牺牲审美价值为代价。”但事实是,我们在西方的许多文学批评理论话语中,很难见到这样一种辩证的品质,相反,我们总会看到倾向于审美或者倾向于意识形态的文学批评理论话语。比如,神话原型批评和叙事学研究,就有时候陷入“语言的牢笼”而把文学纯化到和社会、历史、道德、宗教、政治毫无关联的地步。后现代主义的某些批评话语,也有时候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把文学只看成是政治、种族、阶级、性别的“婢女”,有时也过高地估计了文学作品对政治时局变化的影响。也有些文学研究,比如形式主义文论和结构主义文论,有时把自己迷失在了视文学为自然科学或社会科学的雾障之中。

我们都知道生活中不能没有理论(生活中也不缺乏理论)但生活不是理论的道理。文学也一样,文学研究需要理论创新,但文学和理论有不同的所指。在韦勒克和沃伦合著的《文学理论》一书中,作者就区分过文学和理论之间的不同:“文学是创造性的,是一种艺术;而文学研究,如果称为科学不太确切的话,也应该说是一门知识或学问。”这门“知识或学问”就需要理论来为其作支撑,但是,文学也不是文学理论。一部完成的文学作品的内容与形式是固定的,而意义是随着阐释的理论可改变的。所以,文学批评永远是一种历史性的批评,在最好的意义上,它不仅看到了作品的局限,也意识到了批评视角的局限。批评的自觉就意味着理论不仅只靠它所知道的东西言说,而它也应该肯定它所不知道的东西。再说,理论承认自己的无知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因为它的问题会使它获得新知。

批评的自觉还意味着对批评的客观性的这种认识——文学批评像文学作品一样做不到纯粹客观,也没有必要去追求那种虚幻的客观。相反,正是渗透在批评中的批评家的个性风格,形成了批评的亲密、魅力和力量得以存在的基础。

文学是作者个性和人生观的表达,是对作者所处时代和生活的一种描述和解释,而这就是文学批评首先要回答的问题。当然,文学批评也离不开对文学的欣赏,这不仅包括对美和艺术世界的感知,也包括文学对我们的心灵和情感的特殊力量。因此,自从有了文学,文学批评也便应运而生,而审美批评和意识形态批评确实也是最经典的批评方法,它们在文学批评史上的历史一样长。但是,把文学的审美和文学的意识形态看作是必然对立的一种思维模式肯定是不符合文学实际的,甚至还是有害的。审美批评和意识形态批评之间也没有先在的“二元对立”,而文学的人本主义批评可以将两者结合起来。那么,文学的人本主义批评是什么意思呢?笔者在这里不妨直接说出想要表达的意思:在文学是人学也是心学的名义下,人本主义批评包括审美批评和意识形态批评,它揭示作品中人的梦想与困境、欢乐与悲伤,也揭示人的社会性、历史性和民族性等等。

人本主义批评把作品中人的生存状况和作品的艺术质量看作是文学批评的主要目标,它也指向人的自爱心和怜悯心,以及人的非理性和在理性之前的本能,自我就是体现这种属性的最好的词之一。人本主义批评诞生于辩证传统,它不会把价值放在括号里,相反,它承认一种积极的价值秩序并且充满了道德关怀。价值也并不是一种虚幻和抑制的东西,如果没有批评的价值动机,一切批评思想又是怎样运行的呢?比如,对于从表面看来最没有价值动机的西方形式主义文论和结构主义文论而言,它很可能也是把混乱的世界赋予秩序的一次尝试,是把世界的碎片重新连接起来的一次努力。对秩序的渴望是人性永恒的动机,就像对自由和多样性的渴望一样的强烈。再比如,我们的一些文学和西方的现代文学一样,也揭开了现实的非道德化进程,它们认为现实正在被破坏当中,它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梦魇。如果是一个梦魇,我们的意识形态批评也不应该强化这种反道德倾向。

人本主义批评的本质是平衡、辨别和开放,它可能不会给文学提供一个批评新秩序的基础,但是如果批评不能就一部作品的好坏做出一个有意义的积极区分的话,我想人本主义批评是一个绝对必要的东西。人本主义批评在实践中需要批评家不仅听到作家的心声,而且也要听到自己的心声。不要把批评变成面对作品的演讲。我们被给予了选择的自由,但是如果没有作出区分的原则和作出抵制的能力,这种自由也是虚空的。而为了填补这种虚空,人本主义批评就是必要的;如果批评变成了完全否定艺术(或审美)的存在,那人本主义就更加是必要的了。当然,人本主义如果曾经或要和精英主义亲密地联系在一起的话,那也是我们不希望看到的结果,其实人本主义更多地是和大多数普通人的生存和生活体验相关。

总而言之,文学是人学也是心学,或许人性、人心的东西是永恒的,而价值、道德的东西是可变的,但批评的自觉还意味着文学和文学批评也许除了关心它们自己以外,还得关心艺术和人类的命运。比如,20世纪中西小说中的主人公从“英雄”走向了“非英雄”再到“反英雄”,变成了一个个狂人、陌生人、局外人甚至废人,这就更需要人本主义批评了。人本主义批评也是反对虚无主义的批评,在我们的文化语境中,虽然我们目前还不清楚现代主义或后现代主义是不是“短暂的一个瞬间”而已,但坚持一种文学的人本主义批评,笔者不会在现代主义文论或后现代主义文论的热情面前感到尴尬。因为,如果新的社会缺乏人性和诚信,那它的胜利也会失去,除非人本主义能够提供抵制那种衰败的力量。我有时问自己:在一个急遽变化的时代里,承认人的精神内在性(不管它有多么的复杂)的文学批评是可能的吗?批评如果变成了一切惟新的反应,在哪一种情况下,它已不再是我们所期望的那种批评呢?我也有时想:如果批评能够发现自己的能量,它也得重新发现自己的局限,这正像理性能够找到自己的力量,但它也得承让超验和神秘的东西(比如在经典作品中爱情的表达)。而我总是相信,经典艺术和批评理论之间的理想关系是一种辩证关系,在当代文学批评中,坚守这样一种不太流行的批评思维方式也是可能的。

参考文献:

[1][美]乔纳森·卡勒.文学理论[M].李平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

[2]李春青.在审美与意识形态之间[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3]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第2版)[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4]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

[5][英]特里·伊格尔顿.当代西方文学理论[M].王逢振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

[6]齐宏伟.心有灵犀:欧美文学与信仰传统[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7][美]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M].刘象愚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84.

(罗建军 甘肃省临洮县第二中学 730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