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杜甫的诗作堪称事的诗史,又堪称情的寄托。《兵车行》不仅生动再现了天宝十年朝廷强行征兵的一幕,而且表现了诗人鲜明的爱憎。诗中既有恢宏的场面、悲壮的镜头,更有无声的谴责、无言的批判。不仅写到征兵之时妻离子散的个人悲剧,而且想到征兵之后家破人亡的社会悲剧。不仅表达了对穷苦人们的同情,更表达了对穷兵黩武的谴责、统治阶级的警策。可谓伤时之作、哀民之章。
关键词:《兵车行》 即事名篇 生动注解 沉郁顿挫 爱民斥贼
唐朝是诗歌的王国,盛唐更是诗歌的年代,李白师承《楚辞》的浪漫格调,清新俊逸;杜甫取材《诗经》的现实主义,沉郁顿挫,二者风格迥异而同映千秋,更堪称诗歌史上的两座高峰。尤其是杜甫,诗中的历史画面和爱国情愫,最为后世称道和敬重。
首先,杜甫之作被誉为“诗史”。其所处年代的重大历史事件,如开元盛世的繁荣、天宝乱世的萧条等,其笔下都有反映,甚至杜甫有些诗还可以补史之失,如《三绝句》中写到的渝州、开州刺史被杀之事,遍稽群史而未见有载。
其次,杜甫之作也是爱国名篇。奉儒首素的家庭文化传统造就了杜甫忠君恋阙、仁民爱物的思想核心。在杜甫的诗中流露出的爱国思想大致可分为三种情景:一是为国运动荡或悲或喜,如《春望》、《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二是对人民苦难饱含同情,如《石壕吏》、《又呈吴郎》;三是对祸国殃民深恶痛绝,如《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丽人行》。至于描写祖国优美山河景色的篇章相对较少,而揭露上层社会骄奢淫逸与底层人民水深火热因果关系的“即事名篇”俯首可拾。展示天宝后期社会风貌、预告动乱行将到来的《兵车行》正是“即事名篇”中的佼佼者。
《兵车行》虽有两汉乐府的影子,但杜甫是以“行”诗写时事,自立新题、独创格调。全诗以人哭开幕、以鬼哭收场,既提供了唐王朝穷兵黩武的历史佐证,又流露了诗人对下层人民的深切同情,不愧为杜诗的代表作之一。
《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六中描述,唐天宝十年,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对南诏发动的不义战争以惨败告终,但当朝权相杨国忠反与之狼狈为奸,为其大募壮丁,遇有抗命者则枷送兵营。于是行者愁怨,哭声震野。《兵车行》正是对这一时事的生动注解。
诗歌从蓦然而起的客观描述开始,重墨铺染如风卷潮涌。开篇七句开门见山地展开出征送行的巨幅画卷。声情之悲壮、场面之恢宏,令人触目惊心。这里已远远没有了盛唐初期“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主动踊跃,更没有革命年代“一人当兵,全家光荣”的自豪喜悦,而是行者和送者均心照不宣的生死离别、一去不归。诗人选择渭桥这一西行必经的送别之地作为描写焦点,对最能震撼视听的意象重笔渲染:兵车轰隆、战马嘶鸣中,夹道人群、漫天尘埃之气;捶胸顿足、呼天抢地之声,使送行的场面一下子达到高潮。
诗人笔下,尘土弥漫、车马人流,令人目眩;哭声遍野、直冲云天,令人心惊,集中展现了成千上万个家庭妻离子散的悲剧。送者号悲于外、行者吞痛于内,双方的眷恋、悲怆、绝望又组成共同的痛恸。如果我们是摄影师,应该从大背景中捕捉到最感人的镜头,拍下那走送、牵衣、顿足、拦道的细节;如果我们是录音师,应该从大喧嚣中提炼出最动人的心声,录下那柔肠寸断、撕肝裂肺的哭声。
接着,作为“道旁过者”的诗人,不失时机地进行了现场采访,让当事者也即被征发的士卒做了直接倾诉。在这里,作者使用了尺水兴波的手法,小中见大、以点写面。
首先,汉乐府有云“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而这位同样十五从军、现今四十的老兵无疑是最佳的采访对象。我们可以设想他也有过“新婚别”的无奈经历,也见过“垂老别”的凄惨场景,也注定了“无家别”的悲情归宿。而这一切,归根究底在于“点行频”上。
其次,被采访者并不是泛泛而谈、空洞说教,而是以真实可信的切身经历、战场血泪来进行控诉。他并不否定当年曾对战争所抱的美好幻想,正如同人民子弟兵被戴上大红花一样,“去时里正与裹头”时还倍感激动;但二十五年的生死磨砺使他终于认清了战争的冷酷无情。同伴们一个个倒在沙场,自己虽侥幸得免、苟延残喘,却依旧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向生死未卜的下一轮杀戮。尽管如此,深明大义的老兵并未彻底否定战争的必要性,他的中心词强调的是“频”,我们仿佛听到了他那长长的叹息、麻木的呢喃:“征兵次数太多了、太多了、太多了……”流血成海的边庭让原先并不反战甚至主动请缨的热血青年恐惧到谈战色变,此中说服力度自不待言。
最后,杜甫的如椽巨笔不仅写到了眼前的征兵,而且写到了征兵所引发的一系列社会问题。主要劳动力被抓去从军而且基本上一去不回,从军当时对家庭而言已不啻晴天霹雳,从军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诗人猜想的人口凋敝、百业萧条、“千村万落生荆杞”的状况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势所必然。更有甚者,征兵连民众的社会心态都改变了。本来一笑百媚而使六宫失色的杨贵妃就曾令好多人动摇了“重男轻女”的思想,但是扼杀了一个个、一片片、一群群青壮年生命的战争让人们更加感到无助和绝望;偏偏“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本身又是一个悖论,既然同样是“生男战死随百草”那么欲嫁比邻又怎找?充其量也就仅仅是订门亲事而已,真正的夫君很可能如同孟姜女那埋在长城城墙下的丈夫万喜良一样,只是青海累累白骨中的一具而已!
除内容上是时事的生动注解之外,《兵车行》在思想上同样体现了杜诗沉郁顿挫的风格、爱民斥贼的情感。
一般评论家认为,杜甫叙事诗最大的特点、即杜甫最大的本领就是寓主观于客观,将澎湃的激情融汇于冷静的铺叙中。这篇叙事诗,无论前一部分的描写纪事,还是后一部分的转述纪言,诗人急切奔涌、沉郁顿挫的思想感情都贯穿其中,诗人那种焦虑不安、忧心如焚的形象也仿佛展现在读者眼前。具体而言,《兵车行》里饱含了诗人对下层人民的同情、对穷兵黩武的斥责、对昏聩君臣的警策。
在送行队伍哀号声声的悲剧氛围感染中,诗人自然想到了抛家别子的个人辛酸,十载长安困守,不仅思阙无路、报国无门,而且饱经饥寒、倍受屈辱;眼前妻离子散的人间惨剧自然也使诗人感同身受。亲人被突然抓去当兵,又强押出征,眷属们奔走呼号,去做那一刹那的生死离别,是何等仓促、何等悲愤,又何等无奈、何等绝望!而送行群体的感情正是诗人个体的情感,心甘情愿地与人们共同面对痛苦、分担悲伤,正是对人们同情的最高境界。
连年征战,百姓家破人亡、万民无辜牺牲、边庭血流成海、田园荒芜萧条,更为甚者,连封建社会制度下普遍存在的“重男轻女”的观念也因人们一反常态而有了改变,这个改变,反映出人们心灵上受到的严重摧残。最后诗人用哀痛的笔调,描写了青海古战场上的茫茫平沙、累累白骨、惨惨阴风、凄凄鬼哭,不寒而粟的情景更反映出战争引来的天怒人怨!至此,诗人对唐朝统治者穷兵黩武的罪恶揭露得可谓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杜甫忠君不假,但忠君的本质是爱国。而战争苦难的始作俑者正是神圣的天子!面对祸国殃民的最高统治阶层,他站在苦难人民的立场上,毫不犹豫地把批判矛头直指昏聩的唐玄宗,充分表达了诗人怒不可遏的悲愤之情。“长者虽有问,役夫敢伸恨”,这一让步句让得好!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一旦火山爆发,后果不堪设想。“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这一比喻句比得好!君若视民如奴仆,民则视君如寇仇,水可载舟,也可覆舟。“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这一疑问句问得好!没有劳力,哪来收成?没有收成,哪来租税?没有租税,哪来国计民生?“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这一描摹句描得好!姑且不说因循报应,如此阴森恐怖的氛围,与前面呼天抢地的情景遥相呼应,一处人哭,一处鬼嚎,天怒人怨、人神共愤正是山雨欲来、大厦将倾的预兆。
以时事入诗,诠释史实,倾注爱憎,《兵车行》堪称杜甫的伤时之作、哀民之章。我们不妨借此管而窥豹,登堂入室,细品诗圣精品之奥妙!
附:
《兵车行》
[唐]杜甫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戌边。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末已。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
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
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杨丽敏 河北省沙河市柴关学区高庄中学 054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