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琅琊文人与江南文学

2009-07-15 04:42徐玉如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5期

摘 要:六朝时期琅琊文人南迁,为南北文学的交流沟通、为提高江南文学的水准作出了贡献。主要体现在文学艺术创作的融合性、开拓性、丰富性。琅琊文人作出贡献的原因一是儒家积极入世思想的影响;二是门阀世族制度为某些人才的成长提供了政治上的特权、经济上的优势、源远流长的家教和世代相传的文化积累,三是社会动乱激荡为南渡琅琊文人的成长提供了广阔的政治舞台和实践机会,四是个人的主观势力是南渡琅琊文人成长不可忽视的又一重要条件。

关键词:琅琊文人 开拓创新 交流融合 丰富文学

六朝时期,朝代更迭频繁,战争连年不断,而此时的临沂(即古琅琊地区)却人才辈出。《二十四史》载入临沂历史名人641位,其中六朝时期就有334位,占总数的52%,而这334位,大都因战乱南迁,建功立业在江南,他们为南北文学的交流沟通、为提高江南文学的水准作出了突出贡献。

六朝时琅琊文人南迁,很多人集政治家、文学家于一身,颇有建树。诸葛亮有《诸葛亮集》传世,《出师表》、《诫子书》妇孺传颂。临沂市人颜延之,是宋代文学家,与鲍照、谢灵运并称“元嘉三大家”,钟嵘在《诗品》里将其列为中品,并评论说“谢客为元嘉之雄,颜延年为辅”。其诗《秋胡行》是继《孔雀东南飞》之后又一首较为成功的叙事长诗,其诗《五君咏》以古人诗喻自己怀抱,语言朴素,颇有成就。鲍照,今郯城县人,宋杰出文学家,出身寒微,少有才华,代表作品《拟行路难十八首》,抒发了诗人怀才不遇的悲愤和被压抑的不平,其诗歌在七言诗的发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鲍照妹鲍令晖也有文名,其诗凄婉缠绵,婉约动人。临沂人王僧达,宋文学家,著有文集十卷,但已散佚,留存的诗歌仅有5首和散见于史书中的表、启及答友人的书信,钟嵘在《诗品》里将他列为中品。临沂人王俭,齐目录学家,他仿刘歆的《七略》体制,撰成《七志》40卷,其中《图谱志》突破了刘歆收书不收图的旧例,接着又撰成《宋元徽四部书目》,这两部书收集了此前的大部分书目,是我国目录学的早期重要著作。郯城人王僧孺,梁文学家,“少笃志精力,于书无所不读”,著述甚丰,约有文集18卷,《十八州谱》710卷,《百家谱集抄》15卷。临沂人王融,齐文学家,“竞陵八友”之一,是永明体的代表作家,钟嵘在《诗品》中称他“有盛才,词美英净”,有《王宁朔集》传世。临沂人王籍,“好学,有才气”,其诗知名于当世,受谢灵运影响较大,本传称“时人咸谓康乐之有王籍,如仲尼之有丘明,老聃之有严周”。郯城人何逊,梁著名诗人,有《何记室集》,其诗颇具“汉魏遗轨”,杜甫将其与陈诗人阴铿相提并论,说自己“颇学阴何苦用心”。临沂人王筠,齐文学家,七岁属文,16岁作《芍药赋》,名噪一时,有《王詹事集》,沈约曾言“晚来名家无先筠者”。萧衍之子萧统,召集文士编撰《文选》30卷,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文总集,对后世影响甚大。郯城人徐摛,梁著名宫体诗人,其子徐陵亦是,徐陵编纂的《玉台新咏》,所收诗歌篇目之多、时间跨度之大,为前所罕见。临沂人王褒,梁元帝时官至吏部尚书,梁亡,在西魏、北周亦皆显要,今存诗40多首,代表作《渡河北》,显示了南北诗风初步融合的特色。临沂人颜之推,历南北两朝,著作《颜氏家训》,不但在封建社会被奉为家教规范,而且现今也是研究古代教育学的重要书目。

在史学方面,南渡琅琊文人也有积极的贡献。临沂人王准之,其曾祖王彪之任晋尚令,“博闻多识,练悉朝义”,对江左旧事十分熟悉,并随时记之,“缄之青箱”,世人谓之“王氏青箱学”,王准之即是“王氏青箱学”的继承人,曾撰《仪注》一书,流传几代。临沂人王韶之,东晋史学家,撰写《晋安帝阳秘》一书,忠于史实,司徒王珣贪财,尽管是其同族,记述时却不隐其恶。临沂人王珪之,齐史学家,曾撰《齐职仪》,萧赜下诏将此书交付秘阁保存。苍山县人萧子云,亦曾撰写《晋书》。

六朝时期,南渡琅琊文人的创作,为南北文化的交流融合作出了重要贡献,极大地丰富了江南文化。

(一)文学艺术创作的融合性。六朝时期,南北文化呈现出不同的特色。而这一时期的琅琊文化名人,青少年时代深受琅琊文化的熏陶,祖辈南渡后,仍秉承琅琊文化的余绪,再加上勤奋学习当地文化,进而成为一代有影响的文学家。许多文化名人将南方文化的细腻、清新与北方文化的粗犷、豪爽融合在一起,形成新的文风。诸葛亮13岁远离故乡,当蜀国文坛荒凉之时,诸葛亮却以独特的风格大放异彩,他的《出师表》、《诫子书》虽写于南方,但其质朴坦率的风格,却充分体现出琅琊乡风对他的深刻影响。王羲之的书法兴趣培养于琅琊,当王氏家族南渡时,他们将兴起于北方的书法热潮带到南方,推动了南方的习书热潮,促进了书法这一传统艺术的发展。兰陵(今苍山县)萧氏,自西汉萧望之以后,就是琅琊地区著名的文化望族之一,后迁南兰陵(今江苏武进县),齐、梁的两朝开国皇帝皆是其后世子孙,也是融合南北文化的重要人物。如萧衍即是一位有影响的书法家,其子萧纲是著名的文学家。其他如何逊、颜延之、徐陵等,都为南北文化的融合作出了积极贡献。

(二)文学艺术创作的开拓性。六朝时期,琅琊文化名人有极强的开拓精神,不断创新。刘勰的《文心雕龙》总结了自先秦、两汉至齐梁以来的创作经验,建立起完整、严密的文学理论体系,是中国古代文学批评史上的一部巨著。鲍照为七言诗的发展开辟了道路,他变句句用韵为隔句用韵,内容上也突破了只写征夫思妇的局限。王羲之的书法艺术可谓炉火纯青,被称为“书圣”,而他的著名散文《兰亭集序》,又开创了“宴集诗序”新文体。琅琊人王俭,南朝齐目录学家,撰写《七志》40篇,其中的《图谱志》突破了刘歆收书不收图的旧例,接着又撰成《宋元徽四部书目》,这是我国目录学的早期重要著作。萧统编选的《文选》,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文总集。颜之推的《颜氏家训》被人们誉为“古今家训,以此为祖”。六朝时期琅琊文人以其独特的开创精神,在中国文坛上大放异彩。

(三)文学艺术创作的丰富性。六朝时期的琅琊文人创作,文体种类齐备,在各个领域都有较大的成就。诗歌方面,首推鲍照、颜延之、何逊、徐陵、王褒等人。颜延之是“元嘉三大家”之一,何逊极受杜甫推崇,杜甫曾言“颇学阴何苦用心”,王褒与庾信齐名,徐陵的《玉台新咏》是一部重要的诗集,收录了《孔雀东南飞》等名篇。在散文方面,诸葛亮、王羲之、鲍照等均有成就,如诸葛亮的《出师表》,曾被刘勰誉为“表之精英”。文学理论方面,刘勰的《文心雕龙》更是以体大思精而著名。史学方面,臧荣绪曾著《晋书》110卷,唐房玄龄等修《晋书》即以它作为主要依据。小说方面,颜之推曾著志怪小说《冤魂志》,该书含有惩恶扬善的教育意义,有较大的思想价值。

六朝琅琊文人在江南,对社会发展诸方面作出了一定的贡献。一是对儒家思想的发展与传播推波助澜,他们将孔孟之乡的儒家仁德精神弘扬到江南,如王导主张实行“宽众息役,惠及百姓”的政策,这对稳定政局起到了重要作用。王导的曾孙王弘在南朝刘宋时执政,体察民情,改变赋税制度,减轻人民负担,受到群众赞扬,这都与儒家仁政思想的传播、指导作用分不开。二是对魏晋风度的形成有很大的影响。魏晋风度的基本内涵之一,就是崇尚理性思辨,这主要表现为玄学的发展。琅琊人物王戎、王衍善清淡,善品评人物,促进了玄学的形成。三是在创立良好的道德风尚、弘扬正气方面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如刘超(临沂人),在东晋初年做官,生活清苦,衣不重帛,家无蓄积,晋元帝每次给他赏赐,他都坚决辞谢。在晋明帝时,他被封为公爵,但却“妻子不赡”,连温饱都成了问题。徐勉(今临沂市郯城县人),在南朝做官30余年,家无余财,号称“风月尚书”,曾言“人家留给子孙以财产,我留给子孙以清白”,其子孙谨遵父教,皆以清廉闻名于世。何远(今临沂市郯城县人)在南朝为尚书郎,而“妻子饥寒,如下贫者”,时人评之为“其清公实为天下第一”。这些良好的品德,对促进社会文明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四是大大提高了江南的文化水准。六朝琅琊文人之南移,实为华夏文化之传播,他们承担了延续与传承民族文化的历史重任。

六朝琅琊文人为江南文学的发展作出了积极的贡献,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儒家积极入世思想的影响是南渡琅琊人才成长的浓厚氛围。

临沂地区西有孔孟之乡的曲阜、邹县,北有稷下之学的临淄,受儒家思想影响很大。孔子曾亲自到郯国(今郯城县)拜见郯子,求教“以鸟名官”之事。孔子的学生曾参曾在郯城授徒,城里建有一贯书院。苍山县兰陵镇现有著名儒者荀子之墓,荀子生前曾在此著述、讲学。孔子七十二贤中的仲由、原宪、澹台灭明、曾参等都是临沂地区人,他们为儒家思想的传播,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当时的临沂人民就在儒家的氛围中生活着。如诸葛亮,出身于经学世家,其卓越才能与事业上的成就,与环境的熏陶不无关系。齐史学家臧荣绪惇爱《五经》,曾著《拜五经序论》,又常以孔子生庚之日,于其日陈《五经》拜之。刘勰“笃志好学”,自己曾说刚过三十岁时梦见孔子,因此决意宣扬儒家学说,阐明圣人意旨,撰写《文心雕龙》。徐摛“幼而好学,及长遍览经史”。梁武帝萧衍积极提倡儒学,曾“诏开五馆,建立国学,总以‘五经教授,置‘五经博士各一人”。昭明太子萧统三岁读《论语》,五岁读《五经》,九岁讲《孝经》。王筠曾自言“幼年读《五经》,皆七八十遍”。颜之推出身于官宦之家,世以儒雅为业,自幼“博览群书,无不该洽”。南渡后,琅琊文人仍继承了儒家积极入世、锐意进取的精神,这是其积极创业的重要思想根源。

其次,门阀世族制度为南渡琅琊人才的成长提供了政治上的特权、经济上的优势、源远流长的家教和世代相传的文化积累。

陈寅恪先生曾说:“魏晋南北朝之学术、宗教皆与家教、地域两点不可分离。”刘师培先生也指出:“自江左以来,其文学之士,大抵出于世族。”门阀世族制度在六朝时期曾经起到压抑、摧残人才的作用,但也是士族子弟成长的优越条件。仔细分析一下,六朝时期的南渡琅琊文人,大都集中在几大家族,如临沂的王氏家族、颜氏家族,沂南的诸葛氏家族,莒县的臧氏家族,苍山的萧氏家族,郯城的徐氏家族,平邑的羊氏家族等。如王氏家族,王祥在魏曾任太尉、侍中,其弟王览在西晋任光禄大夫,览子裁做过镇军司马,裁子导在东晋任丞相。王僧达、王僧虔、王僧绰、王籍、王羲之等均是其后代。他们累世富贵,王筠曾自豪地说:“史传称安平崔氏及汝南应氏并累叶有文才,所以范蔚宗云崔氏雕龙。然不过父子两三世耳,非有七叶之中,名德重光,爵位相继,人人有集,如吾门者也。沈少傅约常语人云:‘吾少好百家之言,身为四代之史,自开辟以来,未有爵位蝉联,文才相继如王氏之盛也。”“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这些门阀世族子弟,在政治上享有特权,在经济上条件优越,如王导的六世孙王骞在京城附近“有良田八十余顷”。另外,世家大族大都重视家学教育,有一定的文化素养,有世代相传的文化积累,一些家诫、家训类的文章,至今流传,如诸葛亮的《诫子书》、徐勉的《诫子崧书》、王筠的《与诸儿书》、王僧虔的《诫子书》、颜延之的《庭诰》、颜之推的《颜氏家训》等,从不同方面对子女进行正面教育,这些文章被后人视为家教的规范,在人才的成长、培养中起到积极作用。

再次,社会动乱激荡为南渡琅琊文人的成长提供了广阔的政治舞台和实践机会。

人才是一定社会历史条件的产物。历史大转折、社会大变革时期,人们积极参加社会变革活动,有广泛实践和多方面锻炼的机会,大批人才应运而生,正如俗语所讲,“乱世出英雄”。宗白华先生在《美学散步》中说:“汉末魏晋南北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六朝时期,朝代更迭频繁,社会动乱剧烈,但这正是人才辈出的土壤与气候。因为这时期,除旧布新,继往开来,迫使人们去思考和研究问题,潜心创造,以顺应历史发展的趋势。再加上统治者争夺天下,在一定意义上表现为对各种人才的激烈争夺,谁占有人才,谁就会在乱世中立足并发展自己,从而加快了人才的发现,推动了人才的培养。曹操唯才是举,刘备三顾茅芦,孙权“招延俊秀,聘求名士”,晋元帝司马睿下令各地推荐贤才,命令“若有不举,当受故纵蔽善之罪,有而不知,当受闇塞之责,各明慎奉行”。这些措施正是人才出现、成长的有利条件。

最后,个人的主观势力是南渡琅琊文人成长不可忽视的又一重要条件。

时势造英雄,但时势不会惠顾任何一个平庸之辈,只会惠顾勤奋努力的佼佼者。一个人,即使先天条件再好,天资禀赋再高,如果个人不努力,也难以成才。“梅花香自苦寒来,刀剑锋从磨砺出”。琅琊人民,素有吃苦耐劳的传统,他们靠勤奋努力获得成功。王羲之所以成为“书圣”,与他的苦练分不开。他练字专心致志,以致把墨汁当成蒜泥吃掉。据说他门前的池塘因为长久洗刷笔砚,池水尽黑,故称“洗砚池”,遗址今仍在临沂城内。王献之自幼聪颖好学,七岁就开始练字,曾写尽九缸水,因持之以恒,才登上了书法艺术的高峰。智永练字所用退笔头就有十瓮,埋起来竟成为“笔冢”。史学家王韶之“家贫好学,常三日绝粮而执卷不辍”,终于成才。颜延之少孤贫,但好学,才成为有名的文学家。刘勰父早丧,家道中落,孤儿寡母生活极其贫困,一生“家贫不婚娶”,但他“笃志好学”,在定林寺十多年,阅读了大量经籍,精研了经史百家著作和历代文学作品,写成了文学理论巨著《文心雕龙》。徐勉父早逝,家道中落,但他少而励志,刻苦用功,终于成为梁朝重臣。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正因为南渡琅琊文人的勤奋努力,才有了彪炳历史的辉煌业绩。

(徐玉如 山东临沂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 276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