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凯
[摘要]日本电影导演岩井俊二的成名作《情书》艺术魅力至今不衰,引起了很多影视评论专家及爱好者的评议。多数观点都是根据弗洛伊德、荣格、拉康等当代西方不同心理学派的理论来进行分析,各有一定道理,但是总体上偏于感伤、沉重。我的观点是倾向于积极、乐观的。一句话,在心灵的深处,既可能有无限的黑暗,也可能有无限的光明。
[关键词]电影;人格心理;感伤;乐观
1995年上映的日本影片《情书》在社会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同时它也成为编剧兼导演岩井俊二的成名作,至今艺术魅力不衰。该影片之所以获得成功,与其选取的独特视角以及所反映的人们内心真实普遍的情感密切相关。在以往的影评中,占主流的观点认为这是一部充满伤感、孤独的青春片。具体做法是运用弗洛伊德、荣格以及拉康的相关心理学理论对影片中三个主要人物渡边博子、藤井树(女)、藤井树(男以下简称“藤井”)做心理分析。但是我却认为,这部影片向我们展示的重点并不仅仅在于生活的不幸和内心的痛苦,更在于经历了生活的艰辛之后所感悟到的生活以及生命的幸福。
一、心理的压抑
从影片角色的角度来看,藤井树应该是这部影片中的绝对主角。因为她处在故事情节的核心位置,既联系着渡边博子,又引出了藤井。按弗洛伊德人格心理结构的理论,藤井树在现实中所表现出的平淡自然的背后其实是有着深层的心理原因的。
首先强调的一个场景是,藤井树由于感冒久拖不愈而又不愿意去看病,有一次竟被母亲骗到了医院。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昏昏沉沉的藤井树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先是看到一群医护人员推着担架车快速通过,而车上躺着的正是因感冒转成肺炎面色灰白的父亲。接着,母亲和爷爷急匆匆地赶来,在母亲的催促下藤井树也一同来到急诊室门前;就在推开门的一刹那,画面却出现了藤井因转学而来到藤井树家“告别”;然后,画面又闪回到医院的护士反复呼唤着藤井树的名字;最后,画面中又出现了中学时老师点名意外地发现同班同名同姓的情景。从这个影片精心设计的场景中我们不难发现,在藤井树的内心深处其实是埋藏着中学时与藤井相处的那段美好回忆的,只是由于这段朦胧的感情未能进一步明确就匆匆中断,再加上父亲的意外离世,这双重的因素使这段感情在藤井树的心里被压进了潜意识。
沿着这条思路仔细回顾影片,我们会发现许多耐人寻味的情节。比如,两人作图书委员值班时,从不帮忙的藤井靠在窗边看书,从桌后藤井树的视角看去,他那青春而英俊的形象在洁白的窗纱后时隐时现。这情景在观众的心理都会引起一种微妙的情感波动,更何况是年青的藤井树呢?特别是窗纱后的藤井恍然消失的那一瞬间,恐怕不仅仅是简单的视觉原因,而更可能是藤井树的某种隐约的担心,生怕转眼间会失去这种美妙的感觉。而考试后,为了换回考试试卷,藤井树长久地等候在停车棚,即使被其他同学议论也不在乎,天黑时,又耐心地替藤井摇动自行车踏板来使车灯照亮卷子。开运动会时,因腿部骨折而不能参赛的藤井未经允许而窜入跑道并终于摔倒,坐在看台上的藤井树借助高倍照相机也在关注着他,甚至下意识地拍下了他跌倒时的情形。可以说,在这些情节中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又如,当藤井转学前最后一次见藤井树时,得知她的父亲去世了,于是神情暗淡地致哀,藤井树却在这个本应严肃的时刻意味深长地笑了,为什么?难道是她对藤井的某种难以言表的期待终于得到了印证而欣喜吗?藤井是关心、在意她的,他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冷漠,甚至怪诞。最后,当藤井树假后回到学校,当看到有人搞恶作剧地把祭奠用的菊花摆放在藤井的课桌上,又听说藤井已经匆匆转学,一向温婉柔顺的藤井树竟然把花瓶摔得粉碎,随后转身离去。这一反常态的举动是因为祭奠的菊花触动了她心中因父亲去世而留下的伤痛,还是由于自己心中那朦胧迷茫的缕缕情愫所产生的冲动,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呢?
由以上种种可见,在藤井树的内心并不是没有爱情的萌动,而是由于客观原因造成了它的未果。这就是痛失亲人的现实。
藤井树父亲的去世不仅给整个家庭带来深重的不幸,而且在藤井树年轻的心理上也增添了久久的重负。从一个小小的细节就足以看出年轻的藤井树在那时对生命脆弱、短暂的深切感受。当少女藤井树在影片中惟一一次穿着黑色的丧服和母亲、爷爷行走在积雪的路上时,敏感的她发现了一只冻死在雪地上的蜻蜒,于是既像是在问母亲和爷爷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地重复说,“爸爸已经死了吧?”语言虽然简短,但是那听似平淡的话竟出自这么一个清纯少女的口中,就不禁使每一位观众都感到莫大的沉重。作为家里顶梁柱的父亲去世了,从此后,家里就只剩下老幼妇孺了,这种精神支柱的缺失比起经济上的影响恐怕更为严重。对于这个祖孙三代的家庭来说,在精神上彼此依靠和支持,坚强地生活下去才是以后最为重要的事情。藤井树虽感冒久拖不愈,但是一直回避或拒绝去医院的行为在很大程度上就与父亲去世在她心理上留下的阴影有关。甚至细心的观众会发现,成年后的藤井树与少年时的藤井树在性格上存在着明显的差异(前者活泼而后者谦和),这恐怕也有由于家庭的原因而促使她性格上产生了相应的自我调适吧,事实上,活泼甚至有几分顽皮的成年藤井树正是这个残缺家庭中惟一的希望和快乐。
一方面在生活中要面对现实坚强地活下去,另一方面在内心中遗留下了挥之不去的亲情、爱情的隐痛,正是这两个方面使藤井树的内心在意识和潜意识的相互冲突中形成了暂时的平衡,也遮蔽了对往日的真实记忆。当这种平衡在渡边博子的一再探问下被打破时,藤井树就再一次陷入了迷茫和困惑,而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重新面对一切。
二、情感的释放
作为影片绝对主角的藤井树在故事情节的发展中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正是在她的追忆之下,渡边博子心中一直期望得到的爱情的答案终于水落石出;中学时期的藤井的种种看似怪诞的行径也有了充分的理由;妈妈和爷爷之间由于父亲生病没有得到及时救治而产生的误解也冰释了;甚至在渡边博子终于挣脱那不属于自己的爱情的困扰时,昔日藤井的朋友们也解开了恐惧、愧疚的心结。可以说,在影片的后半部分,很多情节越来越明显地向我们表明:情感的冬季即将过去,幸福的生活即将展开。
首先,当藤井树回到毕业的中学为渡边拍摄照片时,从浩田老师那里得知藤井已在两年前去世了的消息,接下来一连串的细节使她逐渐意识到并最终承认了这段曾经的感情,心理上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其一,渡边博子善意地归还了全部的信件,理由是这些情感的记忆应该是属于藤井树的,并且提醒她那些写在借书卡上的“藤井树”应该就是指的“她”。而藤井树也开始在内心里不断“追问”。其二,在学校中因羡慕学姐的“幸福”而一直努力地玩着“寻找藤井树的游戏”的女孩子们又找到了她的家里来,原因是有了重大的发现。当厚厚的《追忆似水流年》交到藤井树的手里,她似乎又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当看到借书卡的背面清晰地画着她中学时代的肖像时,一
切都真相大白了。激动而窘迫的藤井树下意识地想把这个“秘密”藏起来,当意识到不妥时,又把它插回书后。从她那掩饰不住的泪水中,我们可以猜测到,纵然有轻轻的怅惘和遗憾,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浓浓的使内心发颤的幸福。也许生活中的美好我们不一定都能及时地意识到,但当有一天,我们重新发现这种美好的经历时,那种曾经的拥有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其三,爷爷把自己对藤井树祝愿的“秘密”告诉了她,在她出生的那天就在庭院中种了一棵树,并取名“树”。“藤井”虽然已不在了,然而“树”却还在,并且每天都在默默地陪伴着她,祝福着她。在一片明媚阳光的笼罩下,藤井树激动地展开双臂尽情地拥抱了那颗属于她的“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曾经的遗憾此时得到了弥补。也许生活就是这样,有失亦有得,不必过于挂牵。
其次,渡边博子在藤井树的帮助下从前后一系列的细节中逐渐明白了自己和藤井之间爱情的虚幻,如藤井对他的“一见钟情”;只拿定情戒指却不开口“求婚”,藤井和藤井树同名同姓又是同班同学等。当秋叶先生带渡边博子去藤井出事的那座山向藤井“告别”时,在上山的路上她一度拒绝,这表明她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去面对。次日清晨,秋叶茂又特意选择了一个非常富有象征意味的时刻——朝阳初上,面对着霞光万丈的远方,在秋叶茂的具有引导作用的呼喊声中,渡边博子的心似乎也渐渐敞亮了起来。在向远山、向逝去的藤井声嘶力竭地呼喊后,她终于流下了痛苦而又幸福的眼泪,直到此时她才终于完成了一种具有象征意味的告别“仪式”,她那纠缠已久的心结终于彻底地打开了。随后,她坦然地寄还了原本属于藤井树的所有情感记忆的信件,如果说藤井树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引入到对深埋心底的伤痛的追忆,那么渡边博子则是一路挣扎地从失去爱人的痛苦中逐渐解脱,两颗压抑的心在影片的最后都得到了纾解和释放。应该说这也是整部影片带给观众的一种积极的心理暗示。
再看家人和朋友。由于藤井树在风雪交加的夜晚高烧不退而晕倒在地,母亲和爷爷围绕如何抢救藤井树的问题产生了争执,因为,当时与她父亲发病时的情形竟是惊人的相似。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年纪老迈甚至终日以玩电子游戏度日的爷爷对于当年的不幸却有着自己的清醒认识,即不是送医晚了而确实是无能为力。并用自己的行动实现了诺言——在40分钟内把藤井树送到医院。当第二天清晨藤井树在温暖的阳光下苏醒过来时,多年来母亲和爷爷之间在心理上的隔膜也烟消云散了。并且,母亲彻底打消了迁入新居的想法。父亲的生病使家人产生了怨结,藤井树的生病却为解开这个死结创造了机会。也许生活就是这样,同样的不幸不一定会再次重复。
当渡边博子和秋叶茂晚上借宿在朋友尾熊的家里时,三人谈到藤井,秋叶茂和尾熊也各自说出了心底话。原来在藤井登山遇难时,他们两个也都同行,亲见了不幸的一幕后。秋叶茂的心里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并从那以后不再爬山;而尾熊则因为当时没能及时施救,内心也产生了久久的愧疚,并从那以后每每不厌其烦尽心尽力地为后来的登山者提供指导和帮助。当迎着清晨的霞光,渡边博子终于翻开了她生命中暂新的一页时,她身边的秋叶茂和尾熊恐怕也会在为她高兴的同时也释放掉心底积淀已久的恐惧和愧疚吧。
至此,我们已能清晰地看到从藤井树到母亲和爷爷,同时也到渡边博子,再到秋叶茂和尾熊,这一连串久扣的“心锁”终于渐次地打开了。
北京大学戴锦华教授曾引述美国女作家麦卡勒斯的名作《伤心咖啡馆之歌》中的语句来表达自己对该影片的看法,即“爱者与被爱者其实置身在两个世界中,爱一个人,犹如爱一棵树、一块石。”其实,我们也可以积极乐观地去解读《情书》。是的,生活中往往是酸甜苦辣麻五味俱全的,尤其是生死离别。对于逝者来说,他给生者留下的音容笑貌不应该成为痛苦的滋生地;对于生者来说,也许只有以更加坚韧乐观的态度去面对生活才是对死者最好的慰藉。一句话,在心灵的深处,既可能有无限的黑暗,也可能有无限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