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道毅
湖北青年女作家王芸,人们似乎还不太熟悉。然而观察王芸近几年来的文学创作,我们又不能不为她感到由衷的喜悦。她的散文充满智趣、灵性,并溢荡着小桥流水的江南水韵,显示出实力派作家的风范,散文集《接近风的深情表达》因此摘取了湖北文学奖。而2003年以来,王芸的小说创作又渐入佳境,呈现出一种较为强势的势头,作品在《人民文学》等刊物发表,并被频频转载,引起较大的关注。从王芸的个案也可看出,新世纪之后我国文学的接力棒,已开始转交到70后作家身上。在一个时期之内,我国文学的成就如何,在很大程度上要看70后作家的表现了。
就王芸的小说创作而言,其最大的特点是书写当下,关注普通人生活,尤其是观照普通女性的生存风景。而展示普通人或普通女性的生存困境,描写他们面对生存困境所作出的不同选择,追踪他们升腾或沉沦的人生轨迹,总结他们的人生经验教训,特别是凸显那些生活强者坚韧的生存意志与顽强的生存信念,似乎成了王芸小说的主要着力点或主要价值取向。王芸对下岗女工遭遇生活灾难时那种坦然面对、积极抗争的姿态的揭示,更如同一曲曲女性生命的赞歌,让人在唏嘘之余生出许多敬意。
对王芸笔下的男男女女来说,人生就是一场让人生畏的考试。或者直而言之,是一系列的严峻挑战。即便是十分寻常的普通人,他们的生活也面临着重重的困境与危机。这些困境或危机,有时代的、社会的,也有婚姻的、家庭的,更有心理的、情感的,诸如下岗或失业、疾病、丧偶或失去亲人,婚变,朋友的背叛与他人的陷害,等等,它们像一座座高山矗立在人的面前,或如一道道深壑密布在人的四周,让人恐惧、窒息乃至张惶失措。这一切,似乎又是命中注定,让人难以规避。短篇小说《日近黄昏》中的基层派出所警察老全,收入微薄却又身患绝症,不得不以偏方抗癌;又因年龄偏大将被裁员,离开喜爱的本职岗位。中篇小说《黑色的蚯蚓》中的女出租车司机樊松子,中年之后遭遇的灾难“源源”不断——先是下岗,继而丈夫背叛,最致命的打击则是刚刚参加工作的独子意外身亡,此外还有第三者的纵火报复以及丈夫的葬身火海。用王芸创作谈中归纳的话说,“疼痛”,是樊松子“生命的常态”,也因此构成了这部作品的“沉甸甸的主题”。而樊松子的这种生命中“疼痛”,既有物质上的巨大损失,更有心理、情感上的撕心裂肺。对另一中篇小说《虞兮虞兮》中美丽、善良但命运多舛的余熙来说,生活也注定是那么的艰辛,就像在挤公汽时无法摆脱周围人们呼出的浊气一样。亲身父母的双双病故导致家中“一贫如洗”,婚后不久恩爱丈夫的早早意外身亡,则更是带给她一场灭顶的灾难。而遭遇从工厂下岗,又使生活雪中加霜,举步维艰。朋友与恋人的背叛再让她品尝到世态炎凉,人心叵测……
在人生的困境与灾难面前,人们选择怎样的一种方式去面对或应对,这考验着一个人的生存意志或精神品质。是消极的回避,还是积极的应对,更是决定了不同人们人生价值观的分野。在生活中,这种类似于哈姆莱特是生存还是死亡的人生命题,实际上是每一个人都无从回避的。在王芸看来,问题不在于人们会不会遭遇生存的困境,而在于人们面对生存困境所采取的应对方式。王芸通过细致的观察发现,在那些遭遇生活重重困境的普通民众身上,也存在着一种光亮闪闪的精神品质,那便是勇敢地迎接生活的挑战,在灾难面前的坚韧不拔,或者说对生活永不放弃的人生态度。对此王芸极为欣赏。无论是老全依靠服食蟑螂战胜了肝癌,最后勇于与持枪歹徒搏斗乃至以身殉职,还是樊松子决定重新孕育一个新的生命来重新扬起生活的风帆,以致最终创造了生命的奇迹,抑或是“生活需要自己面对”的余熙自力更生再就业,独自承担起对婆婆与幼子的赡养或哺养责任,都诠释着一种面对人生灾难不屈不挠、战胜人生磨难的坚强信念。“就像断成两截的蚯蚓,痛过之后,再活出两倍的生命。”《黑色的蚯蚓》中的这一点睛之笔,既是主人公樊松子超越人生苦难、重获新生的形象写照,也未尝不是老全、余熙们的人生注解。“可是一个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你尽可把他毁灭掉,可就是打不败他。”我觉得,这种在海明威《老人与海》主人公圣地亚哥身上闪现的人类抗争命运的精神,在王芸笔下的人物身上也得到了较好的体现。他们正是在与命运或人生苦难的抗争中,凸显了主体的精神,也走出了生存的困境,彰显了人的尊严,尽管他们未必是一个个完全的胜利者。王芸小说创作的意义,在很大程度上也凝结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