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NA数据库与种族歧视

王晓冰

建立人的遗传物质DNA数据库有两大作用。一是用于生物医学研究以及疾病的诊断、预防和治疗，二是用于法律和个人识别，是鉴证学的一种有效手段，可以帮助侦破案件，打击犯罪，维护社会安定。

但是，今天，英国犯罪嫌疑人DNA数据库却引起风波，原因在于，DNA数据库中黑人和白人的DNA数据有较大差异，是否保留儿童的DNA数据、保留公民个人的DNA数据的标准是什么，以及保留多长时间等，都引发了英国社会的广泛质疑。

黑白比例不同

英国司法当局于1995年建立全国的DNA数据库，工党政府又于1999年批准警方管理DNA数据库，以利于警方保留那些被定罪者的遗传信息。然而，今天英国DNA数据库的发展却令人吃惊，不仅有犯罪者的DNA数据，就连那些没有定罪的人的DNA数据也保留在数据库中，而且黑人和白人的比例有很大差异。今天，英国人看到了另一种不可思议的现实，几乎所有的英国黑人家庭的DNA信息都存留在DNA数据库中。

英国的DNA数据库包含有510万人的DNA信息，是目前欧洲最大的DNA数据库。但是，其中来自非洲一加勒比族裔(英国黑人)的DNA数据大大超过了其他族群的DNA数据。

英国官方的数据显示，英国的非洲一加勒比族裔还不到英国人口的2.9％，但是，这些黑人保留在DNA，数据库中的数量占27％，相比之下，亚裔占9％，而白人仅占6％。对于正常人和无辜者来说，犯罪嫌疑人DNA数据库中保留有自己的DNA数据就如同打上了“有前科”的不光彩印记，而且，这种印记是难以取消的，至少得保留6年，甚至12年或终生。更有意思的一个现象是，若作为无辜者，有2／3的黑人男性发现要想从犯罪嫌疑人DNA数据库中消除其DNA数据比登天还难。

英国人权组织的调查还发现，尽管黑人比其白人同行有较低的违法行为，但DNA数据库保留的却大部分是黑人的DNA数据。同样2003年英国内政部发表的少数族裔犯罪司法观察报告显示，黑人其实比白人同行有较低的违法行为，而且事实上比当地一些人群的犯罪还要低。但是，无辜的非洲加勒比族裔留在犯罪嫌疑人DNA数据库中的DNA数据还是非常之高。

对此，英国种族平等专家认为，这其实是一种选择性的针对黑人的方针。

在英国，伴随黑人DNA数据更多地保留在DNA数据库的另一个现实是，在大街上和公共场所，黑人比白人同行多出6倍的可能会被警察随时叫住并予以搜查。人权组织认为，DNA数据库中保留的大部分是黑人的DNA遗传信息以及黑人在英国社会的待遇是对英国黑人团体的歧视，也是对他们精神的最沉重打击。

儿童和少年也有黑白之分

英国DNA数据库保留DNA数据的差异甚至扩大到了儿童和少年。今天，在英国10岁以上少年儿童中，4人就有1人的DNA数据收集到了全国的DNA数据库中。然而，英国全国的DNA数据库中自人少年儿童的DNA数据却远远少于黑人。英国社会对这一差异也有了不同解读。

现在，约有100万少年儿童的DNA数据被收集保留在英国DNA数据库中。从2004年起，英国警察被授予了更大的权力，可以对逮捕的所有人常规性地提取DNA并贮存到全国DNA数据库中，即使这些被捕者后来被确认并没有犯罪。

根据非政府组织基因观察(Genewatch)公司获得的最新数据，最近5年英格兰和威尔士有4万5千名10～17岁的黑人少年儿童的DNA数据收集到英国的DNA数据库中，这个数字占这一年龄段所有黑人少年儿童的23％，这一年龄段的黑人孩子为19万5千余人。但是，同一年龄段的白人少年儿童还不到10％的人DNA数据被收集到全国DNA数据库中，这些白人孩子约有44万。

为此，基因观察公司的主任海伦-华莱士认为这是一种新的种族偏见，令人震惊。DNA数据库的这种情况会对黑人儿童造成不利影响。而且，在绝大部分案例中，少年儿童的DNA数据被保留到18岁或保留到成年。英国下院议员、内政事务特别委员会主席基思·瓦兹也认为，这种对不同种族的区别对待容易导致社会纽带的断裂和对警方缺乏信任。

英国黑白儿童DNA数据存留的不同还提出了一些问题。例如，对于遣逮捕但最后并未定罪的未成年人，政府提留其DNA数据是保留6年还是保留12年。平等和人权委员会(WHRC)已经警告英国政府，这一做法有违背欧洲法律的危险，“因为政府的部长们并不能为保存并未定罪的人的DNA数据提供清晰和正当的理由”。平等和人权委员会在向英国政府提呈的一份长文中说，政府计划保留DNA数据的做法没有意识到存在着对年轻黑人、弱势群体和儿童的数量的不均衡。

平等和人权委员会的法律主任约翰-沃德姆说，“显而易见，对于政府来说需要理由来获得这样的权利，或者说它可能面临许多高昂的法律挑战”。

DNA数据保留的地方差异

在英国，保留犯罪嫌疑人的DNA数据还存在地域的明显差异。基因观察公司对英格兰、威尔士和苏格兰进行保留DNA数据的比较，发现英国这三地儿童和少年的DNA数据保留有重大的差别，苏格兰要求保留儿童的DNA数据有更为严格的标准。

例如，对于14岁的少年，苏格兰只保留了8人的DNA数据，而在英格兰和威尔士，这一数字是35867人。儿童行为权利组织的主任特里·多提说，当你看到这些数据，会跌破眼镜。这些数据的落差太大，同一个国度，有的地方少年儿童的DNA数据保留得极少，而另一些地方保留得很多。“我们的观点是，儿童的DNA数据不应当作为一项证据保留下来。儿童DNA数据只应留给法院来判决每个个案”。

英国全国防止虐待儿童协会(NSPCC)也对保存儿童少年的DNA数据表达了不同意见。该协会在向政府提交的意见中指出，“我们发现，被逮捕的孩子是非同寻常的，但是并没有必要在其未指控有罪或未被定罪之时保留其DNA数据长达6年的时间。结合过去几年的所见，因为一些极其琐碎的理由被逮捕的儿童和年轻人在大量增加，我们认为这是非常令人担心的”。

面对社会各方的意见，英国内政部为保留少年儿童的DNA数据进行了公开辩护。内政部的发言人说，“在一个人的DNA数据被提取和保留到数据库之前，这个人必然是因为有一种可记录的犯罪行为而被捕。这就是(留存DNA的)至关重要的门槛”。但是，人们认为，这一标准显然与一个人是否确认有罪有明显的不同。

DNA数据库何去何从?

英国对犯罪嫌疑人DNA数据库的争论自从建立之初就开

始了，今天，争论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因为英国的犯罪嫌疑人DNA数据库存在不少问题，如黑白差异、是否保留儿童少年的DNA数据、是否只局限于定罪者和保留多长时间。

2009年8月上句，英国种族平等专家和人权组织进行了一个公共研讨会，就内政部保留无辜者的DNA在犯罪数据库12年的计划进行咨询。这个研讨会也可能为英国少数民族提供了一个唯一的机会，让政府在保留DNA数据上能听取他们的意见。但是，研讨会的结果语焉不详，能否影响政府的决策，也悬而未知。

现在，英国人对DNA数据库的主要不同看法在于，一些人认为，身正不怕影斜。一个无辜的正派人，即使DNA数据保留在了数据库也没有什么可担心害怕和可隐藏的。然而，反对者认为，最大的担心却正是来自DNA数据库。DNA数据包含了大量的个人遗传信息，包括一些敏感的个人健康的资料，能被用来追踪个人。一旦这一庞大的DNA库数据遗失，例如上百万儿童和少年的敏感DNA数据遗失，以及英国8万4千名在押犯个人详细资料的遗失，都可能成为许多人的噩梦。

而且，DNA数据的遗失并非不可能。英国已经有报道，在丹斯公园足球场人们就发现了警察遗失的DNA样本。而且，最近英国警察也把保存案件受害人和嫌疑人的DNA样本的冰箱用来贮存冰激淋，这也导致社会的不满和对DNA数据处理的担忧。

由于DNA数据是个人隐私，对于谁有权提取和保留公民个人的DNA数据英国社会也有不同的看法。现在，英国社会的一项舆论认为，无论是英国内政部还是警察局都不是保管英国黑人遗传信息的最佳人选。由谁来保存个人遗传信息，社会似乎倾向于独立的团体。2008年，英国政府自己的人类基因组委员会也呼吁从DNA数据库中撤除所有无辜者的DNA数据，同时该委员会也愿意以一个独立的团体取代英国内政部和警方作为个人DNA遗传信息的管理者。

另外，英国社会也对以何种标准保留个人的DNA提出了不同看法。一种广为社会各界所接受并能获得法律和法理支持的观点是，仅仅因为某人被捕或警告并不意味着他们是罪犯，因此不应提取他们的个人遗传信息并保存。如果有人强行这么做，则是违背人权和法律。欧洲人权法庭于2008年12月做出判决，目前保留尚未定罪的任何无辜者DNA样本和数据而不征得他们同意的做法是违法的。

当然，英国的DNA数据库何去何从，对大多数黑人的DNA数据保留是否还将延续下去，有待未来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