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炮》与我记忆中的世界

2009-07-02 05:29
北京文学 2009年4期
关键词:五爷棺材遗体

《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07年第4期刊载了刘庆邦先生的《哑炮》。

小说中写的是一个女人和四个男人的故事,这是它的简单结构。女人是乔新枝,四个男人分别是她的男人宋春来,拄单拐的张海亮,丈夫的同乡江水君,班长李玉山。正如贺绍俊在谈他对《哑炮》的感受一样,他认为刘庆邦小说中有两个世界,一个是乡村世界,一个是煤矿世界。读过或看过刘震云的《手机》的人也能感受到这两个不无关系的现实世界,《哑炮》也一样,五个人组成了两个世界,都是精彩的,现实的,一触即痛的世界。

对于刘庆邦在《哑炮》中所描绘的这两个世界,我并不陌生,而且还可以说相当熟悉。因为在我这个许姓大家族中,四兄弟之中有三家的亲人都曾参加过煤矿工作。干得最早的是我们五爷爷(我的大爷是曾祖父大妻子所生,其余四个是后来的妻子所生),他在山西一个县的煤矿做点炮工,就是小说中所说的“放炮的”,“炮”就是像鞭炮大小的雷管。我们家里现在还有十几个没法处理。同时他也是干这种活最长的,至少超过二十年,现在他依然在各大小煤矿干活,不过改做拉煤的了。我四爷爷和他的三个儿子也做过,小儿子十几岁时就到煤矿里做“打铃的(按电铃,也就是接上下班的铃)。我父亲也在煤矿里做过一年多,每月二三千块钱,干的是装煤打煤的活。

现在的情况是,我父亲担心出问题就没再做了,尽管工资很高,而五爷及四爷的大儿子依然在某个黑洞洞的矿井里干着挖煤拉煤的力气活。

像刘庆邦所讲的那样,煤矿的正式工才有户口,有时还能住着好一点的房子,这些一般都是矿上的干部才能享有的。而一般的第一线的工人(包括从农村跑去干活的非正式工)只能住在某个用石头砌成的低矮的房子里。工人一般都是拖家带口的,比如我的五爷。他们一家四口人在山西一个叫金山的煤矿生活了好多年。而且最悲惨的是,他的妻子在生小儿子时不幸在煤矿上去世了,留下了一个还未见母亲面的孩子,她的遗体是装在一辆运煤的卡车里运回老家的。

在《哑炮》里,刘庆邦在写到矿上处理宋春来的“哑炮事故”时给他打了一口厚重的红松木棺材,“矿上派车时,矿领导特意安排装了半车好煤,和宋春来的遗体一块儿送回宋春来老家。卡车的车斗子里,下面装的是煤,煤上放的是白茬子棺材”。当年我的五奶奶也是和半车煤一起回到老家。刘庆邦用“半车煤”来给宋春来做陪随品绝对是值得相信的。

但我也必须说的一点就是,刘庆邦在这里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这不应该是一个有过煤矿生活的人应该犯的。在小说的开头他也犯了一个想象的错误,就是在下雪时他写到“挖煤的人”“一边吟诗一样嚷着好雪,好雪”,用吟诗一样来形容“挖煤的人”的欢悦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也过分得失实了。这处错误就不详说了,还是说那半车煤和棺材的“错误”吧。

他在小说中写宋春来的棺材是放在煤上的,也就是说可以理解为棺材是直接在车顶上,能够直接看到的。这种情形是不可能的!矿上给死去的工人打一副棺材是可能的,但现在一般都换成骨灰盒了。我的邻居在煤矿上不幸死在事故中,就是一个骨灰盒装下了他高大的身躯。我不怀疑棺材的可能性,我只怀疑棺材放在什么地方。

那年我五爷他们一家回来时是秋天,是星期天。我正在堂屋小桌上看小人书,我爸在家里等他们的消息。(自从我大爷爷患病不治去世后,我爸爸就是家族中的长房。当时我五爷的地由我们家来种,所以他家的事儿几乎全部由我们家来主持。这次五奶奶回家安葬也主要由我家来负责,我爸就是专等运五奶遗体的车到村子里。)这件事我记忆特深刻,尽管当时我什么都不懂。具体的情况是,五奶的遗体是放在一张床上的,上面用一个木板盖子盖住,不是棺材,这样车里堆放的煤就不会落在床上。也就是说,半车煤把放我五奶遗体的床连木盖全盖住了,从对面看你根本不知道车里除了煤还有什么。就这样五奶的遗体被运回了老家。同样煤是好煤。

这就不是像刘庆邦所说的那样,棺材是放在煤上的。过去运输方面管理得特别严格,东西都不能乱向外运的,更何况一个放在煤车上的棺材呢。所以棺材放在煤上是不可能不现实的,它只能躺在煤块堆积的黑暗里,和生前在煤矿的黑暗中一样,生前是黑暗的煤井,死去是黑暗的煤块。这也是煤矿工人的悲惨之处,我五奶只作为家属过去的,她在那里生下了小儿子,然后自己就不幸去世了。她是一个现实中的乔新枝,是一个死去的乔新枝。刘庆邦写小说确实技高一筹,自有特点,这一点值得我学习。我就是对小说中运棺材的事感到怀疑,毕竟有些事用文字来虚构是不合时宜的。

关于“放炮”的“炮线”,我知道;关于半车好煤,我知道;关于矿工的石头小屋,我知道;关于山沟散落的煤块,我知道;这是忘不掉的记忆之一。刘庆邦在小说中又把这些常人所不熟悉的事物场景搬给众多人看,让他们了解生活在地下几百米深处的人是怎样的生活状况,这是小说的意义之一。(还有一点,就是支撑矿井的柱子有时候会倒的,会制造更大的伤亡。)

《哑炮》给予我的当然不仅仅是让我又勾起了十多年前的记忆,也不仅仅是让众人看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刘庆邦用一枚《哑炮》给我们展示了更丰富更深刻的内容,只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了。

没有永远的好人,也没有永远的恶人,但却有永远的世界,永远的生活,等着我们去发现,去展示。

100081 北京中关村南大街27号院中央民族大学文传学院2004级中文系2班许肖辉

责任编辑 张颐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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