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超
在当代中国文学研究中,改革文学似乎在逐渐地被人们淡忘,改革文学似乎成为了一个历史性概念。在文化多元的时代,改革文学因为具有较强的政治话语性而被人们规避或轻视。然而,在今天,改革仍然是社会全面发展的主题。文学作为上层建筑的一部分,必然要反映经济基础的发展状况,并对社会发展产生相应的作用,这是文学应具有的社会功能,而改革文学作为对社会现实的发展变化做出直接、正面回应的文学创作,在当今的文学研究中,更是具有鲜明的时代性。
正名:何谓“改革文学”
在当代文学的长廊中,改革文学是一种比较独特的文学创作样式。就“改革文学”的名称而言,就有“工人文学”、“工业文学”、“改革文学”等等,不一而足。因此,首先要对“改革文学”的概念做一相对明确的界说。
在当代中国文学史叙述中,“改革文学”是指20世纪70年代末初现端倪,至1980年代形成创作高潮,以反映“改革”为主题的一种文学创作潮流。改革文学是一个意义宽泛的概念。它不单单局限于某种特定的改革题材和改革者的形象,它应该反映我国各个领域的改革进程,以及由此引发的一系列社会生活、思想观念、文化心理的变革与冲突,是具有一定政治意识和鲜明时代特征的文学创作。其中,既有工业题材、政治题材的小说创作,也有相当规模的报告文学。作品中所塑造的一些“改革者”、“政治家”、先进的“科学工作者”的形象也给文坛带来一片生机。
1979年蒋子龙的小说《乔厂长上任记》发表,奏响了改革文学的号角。以表现现实生活中出现的巨大变革。20世纪90年代,随着经济体制改革的逐步深入,出现了诸如下岗、失业等一系列新问题,作家们及时捕捉和记录了下来,形成了改革文学的新浪潮。世纪之交,改革的关键时期,一些党员干部贪污受贿、徇情枉法、以权谋私,危害到国家和社会的稳定与发展。针对这些不正之风,一批作家又拿起笔来直指这些敏感而严峻的现实问题,以表现人们对崇高真理的追求。30年来,改革文学始终与改革的大潮紧密结合,蕴涵了深厚的时代内涵。
嬗变:改革文学发展的三阶段
改革文学作为一种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文学创作潮流,在创作内容上也全面反映了社会的发展与变革。纵观近30年来当代中国文学的发展,根据改革文学所表现的主题的变化和不同,大致可分为如下三个阶段。
发轫期,即新时期的改革文学,指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以反映城市工业和农村改革为主题的文学。
1978年底,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全党工作重心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提出了“解放思想”和“改革开放”的口号。人们渴望对“十年动乱”后千疮百孔、混乱不堪的社会现状进行改革。于是许多作家把注意力投注到现实,深切地关注着创伤的愈合和“四化”建设大业的开拓,改革文学由此应运而生。1979年蒋子龙的小说《乔厂长上任记》以磅礴的气势奏响了改革文学的先声。在文学占有崇高地位和极大话语权的年代。作家们对社会和政治表现出了足够的兴奋度和敏感度,作品揭示了旧的经济体制、极左政治路线影响与改革家在事业上的矛盾冲突。此后,涌现出了一大批优秀的以反映和描写工业和城市为主题改革的作品,如,《开拓者》(蒋子龙)、《三千万》(柯云路)、《阵痛》(邓刚)、《祸起萧墙》(水运宪)、《沉重的翅膀》(张洁)、《花园街五号》(李国文)等。这些文学创作的显著特征是把塑造“改革者”的形象放在突出位置,描写了具有英雄气概的“改革者”大刀阔斧地推动改革的动人故事。他们的改革虽有阻力,但是他们在挫折、失败面前却总有应对的策略。较之于现实的复杂与残酷,这些作品可谓是一种浪漫的理想化描述。
然而,20世纪80年代后期,中国文坛充斥着狂热、喧嚣和浮躁,各种主义层出不穷。在这样的环境中。以依托现实并以沉稳的心理来进行创作的改革文学一度失去了发展的土壤。
之后,改革文学进入了第二阶段。即转型期的改革文学,指20世纪90年代前期,以反映社会经济体制改革所带来的一系列社会变革为主题的文学。
20世纪90年代初期,随着改革的深化和经济体制转型步伐的加快,残酷的社会现实击碎了文坛“泡沫式”的梦幻,人们要冷静面对现实社会产生的新问题。此时,改革文学出现了一系列全方位反映改革的艰巨性的文学作品,如,《分享艰难》(刘醒龙)。《大雪无痕》(关仁山)。《穷人》、《穷县》、《穷乡》(何申),《大厂》(谈歌)等。作家关注到了深化改革带来的新问题、新矛盾和新现象,作品引起了轰动效应。这一阶段的改革文学是在对20世纪80年代改革文学的经验教训进行全面总结的基础上产生的,是对前一阶段改革文学合情合理的因承。这些作品对政治、道德、文化等采取了一种消解的态度和策略,不再是如同面对英雄般的仰视,而是以平视生活的写作姿态和叙事方式来表现改革主题。
随后,发展到第三阶段,世纪之交的改革文学,指20世纪90年代后期以来,以反映社会主义经济体制和政治体制改革所引发的社会变革的文学。这也表明,改革文学是一种不断发展的文学潮流。
世纪之交,国家在深化经济体制改革的同时又开始了政治体制改革。这时,一批作家以社会主人翁的姿态,把敏锐的目光投射到国家机器的内部,大胆剖析了国企改革和政治体制改革中的一系列敏感问题。如周梅森的改革三部曲《人间正道》、《天下财富》、《中国制造》,张平的《抉择》等长篇。这些作品在反映社会改革和发展的种种艰难的同时,又把刻画改革中的英雄人物放在了突出位置,并增强了作品的故事性。这看似是对第一阶段改革文学的恢复,其实是在更高层面上对新时期改革文学的发展。因为这些作品侧重揭示的是改革所面对的经济状态、生存状态,而不是侧重揭示设想中的“改革”与“反改革”的斗争过程;在人物形象的刻画上着重突出的是其现实性精神品格,而不是着重其理想性精神品格的表现。正是在此意义上,世纪之交的改革文学是在更深刻意义上对此前改革文学的开掘和发展。
个案:改革文学中的“津声”“津味”
在改革文学中,天津作家及其创作的作品始终是居于不容忽视的地位的。蒋子龙的短篇小说《乔厂长上任记》发表,拉开了新时期改革文学的序幕。天津作为“改革文学”之乡,从而也跻身到了中国当代文学的前沿。在蒋子龙小说的拉动下,天津作家创作出一批影响全国的优秀作品,其中蒋子龙的《一个工厂秘书的日记》、《拜年》、《开拓者》、《赤橙黄绿青蓝紫》,航鹰的《金鹿儿》,孙力、余小惠的《都市风流》等,获得了各种文学大奖。更在社会上造成了很大的轰动效应。
这种现象的出现是有一定原因的。天津是中国重要的工业城市,在培养和扶植工人作者方面有着优秀的传统和成功的经验,因此,形成了一支相对稳定的生机勃勃的创作队伍。所以,在改革文学的苑囿中,这一群体力量的优势表现得更为明显,发出了独特的
“津声”。形成了独特的“津味”。
这里,以蒋子龙和肖克凡两位作家及其代表作品为例,来对改革文学做一简单的个案分析。
第一个案例是蒋子龙的《乔厂长上任记》和《农民帝国》。
《乔厂长上任记》1979年发表之后,就在社会上产生了广泛影响,这是最早一篇自觉地写“四化”,写“四化”的阻力,以及克服阻力的斗争的作品。突破了以前“车间文学”的模式,其视角从车间、工厂放大到社会。乔光朴身上体现出来的果断强硬、铁腕气魄颇具有理想色彩,正好应合了改革时代人们渴望雷厉风行的“英雄”的社会心理。蒋子龙因此成为改革文学方面的焦点人物,乔光朴也成了“改革家”的代名词。
在改革开放30年后的2008年。蒋子龙又出版了一部反映农民题材的57万字长篇力作《农民帝国》(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该书以改革开放30年为背景,以郭家店的发展变化为蓝本,以主人公郭存先的成长经历、人性蜕变乃至最后毁灭为主线,深刻地描写了一群农民跌宕起伏的生活。作家在不动声色的描述中,带给人们强烈的情感碰撞和无尽的思索。作者说。“要反映中国现实,我以为没有比选择农民更合适的了。”蒋子龙还抒写了蕴涵着农业文明形态的乡村和农民。面对几十年纷繁变幻的现代化历史所做出的必然反应。在此,《农民帝国》具有了一种触动转型期社会“痛点”的穿透力。这也正是改革文学的使命之所在。
第二个案例是肖克凡充满“津味”的工业题材的系列作品,可谓是典型“津味”的改革文学。
肖克凡的《黑砂》等一系列作品的发表,为改革文学增添了新角色,不仅为改革文学赢得了巨大的声誉。也繁荣了新时期的文学创作。让本已走进了死胡同的“工人文学”奇迹般地绝处逢生。肖克凡的《黑砂》借助浓重的现代“津味”改变了传统改革文学中封闭单一的独白式的话语方式,把具有“狂欢”性质的民间话语投注到了冰冷的机器上,由此把单调枯燥的工业生产变成了充满着七情六欲的“狂欢节”。《黑砂》充满“津味”的故事和文字,就像一味添加剂,其作用不只是增加了小说的色彩,而是改变了文本的叙述方式,让冷冰冰的铸铁也“文学”了起来。由于“津味”的注入,其改革文学的作品发出了为人津津乐道的新声。他创作的“黑色系列”(《黑砂》、《黑色部落》、《黑字》),令人悲喜莫名,翻砂工艰苦的劳作场景被五花八门的歌谣、俚语“调侃化”,轻松“恶搞”反而带来一种意外的“看点”,其中所张扬的正是苦中有乐的豁达,也为改革文学的写作带来了鲜活的个性化元素和陌生化的审美效应。
30年来,改革文学的发展可谓是潮起潮落,它顺应了历史发展的潮流,反映了时代的变革,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面对社会的现实和文学的现状,改革文学可能需要勇气,也需要对文学保持一份虔诚。应当说,当改革文学面对窘况时,作家们并没有放弃,他们始终处于自我突破的搏斗中。改革文学遇到过机遇,也面对过挑战,但它没有屈服,也不会屈服。由此,这30年来改革文学所走过的道路,也足以成为走向未来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