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市副市长许迈永“双规”内幕

钟坚

几乎就在浙江省纪委书记王华元被中央纪委调查的同时，2009年4月中旬，杭州市副市长许迈永涉嫌严重违纪，被浙江纪检部门调查。

一位知情人士称，4月10日前后_许提出病假申请，在休假过程中被浙江省纪委调查组成员从家中带走。4月24日，中共浙江省委对许迈永的免职决定作了简短内部通报。据称，许被“双规”后态度较为配合，因此，不排除纪委调查范围进一步扩大的可能。

许迈永被“双规”引发了当地官场的震动，杭州市、所辖城区多名与城市建设工作有关的官员被传涉案。甚至其中部分被传闻牵涉的官员不得不于五一假期之后特意高调亮相政府公开活动，以正视听。

而据消息人士透露称，许案确有政府官员、企业负责人协助调查，其中浙江开氏集团董事长项兴良目前仍被纪委控制。总部设在浙江萧山衙前镇的开氏集团是一个以纺织、投资为主的综合性民企集团，亦涉足房产开发，其下属公司开发的“西溪风尚”楼盘，地处杭州市区西溪湿地，几年前开始开发。

至落马之时，许迈永在杭州副市长任上仅一年，期间杭州地铁发生了重大塌陷事故，因为责任认定拉锯，使得这起事故至今未有最后定论。许此次贪腐事发，外界也多有猜测，主管城建的许迈永是否最终与地铁案有关联。但目前，对许涉嫌受贿、滥用职权一案，较为明确的说法为，其被查与多年主管西溪湿地等工程项目有关。

不足短短一个月，仅浙江省一地，便有两位政府高官相继落马，令人震惊。2009年4月以来，中共纪检监察系统从中央到地方频密出击反腐。一个月之前的中纪委监察部例行办案工作会上，主持中纪委日常工作的副书记何勇表示，今年要以查办发生在领导机关和领导干部中的违纪违法案件为重点，突破一批大案要案。同时抓住规范权力运行这个关键，防止公共权力滥用，减少谋取非法利益的机会。

在查办重大案件的同时，中纪委巡视组亦主动下到内地各省市，举案说法，走访调查、直接触及县市“一把手”。“谈话很深入，感觉很受触动。”刚接受中纪委浙江巡查组约谈的一位官员如此感慨道。

超越法律精神

许迈永早年在杭州萧山为官25岁时就开始担任萧山县城厢镇副镇长一职，一年后成为萧山县委宣传部副部长。1990年，31岁的许顺利出任位列全国百强县前10位的萧山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

许迈永出身农家，于官场并无深厚背景。其老家戴村镇一位乡镇干部说，许父眼瞎以算命谋生，在方圆十几里小有名气。许氏几兄弟皆有眼疾，唯许迈永体健无恙。许自小读书用功，生性机敏灵活，这为其日后走上仕途打下基础。

1997年，许迈永被委派赴香港担任杭州（香港）实业有限公司总经理。“这家公司的实质是萧山市政府驻香港办事处，负责招商引资，其实只有许一个人在折腾。”曾任中国政府驻香港特别行政区联络办公室的一位官员说，许迈永的精明和灵活，在香港的时候就有所表现。“许迈永能很快适应一个新的环境，并能借助各种机会网络和接近高层人士，为己所用。”

返回内地不久，许迈永便被组织派至省委党校省管干部进修班学习。这期间，许迈永介入萧山城厢文化路的一处旧房拆迁改建项目，该地块仅有两幢普通住宅商品楼大小，许以萧山商业房产公司的名义揽下该项目，委托开发了城河公寓36套商品房。城河公寓的案例，是许迈永在以后实施大规模拆迁改造指挥的一次小型练兵。

经营城市的概念，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在内地盛行。以经营土地作为政府加强土地资产管理的新概念，深深印入诸多政府官员的头脑之中。刚调任西湖区代区长、区长，之江国家旅游度假区管委会主任的许迈永，很快就展现出在这方面的“特殊才能”。

1992年，国务院批准成立杭州之江国家旅游度假区时，规划面积仅9.88平方公里。10年后，之江国家旅游度假区规划已扩大了数倍。之江国家度假区管委会以“撤村建居”名义征迁，依托的是2001年杭州市颁发的两份文件，《杭州市人民政府批转市土管局关于授权我市三个国家级开发区行使若干土地管理权限实施意见的通知》和《中共杭州市委、杭州市人民政府关于进一步加快之江度假区和转塘周边地区发展的若干意见》。这两份后来广为上访农民引用的条文，被认为超越了法律。

“最起码不符合操作规范，从法律的角度，授权开发区拥有土地管理权限须有地方人大立法程序，不能由政府来作出。”浙江省国土资源部门的一位官员称。奇怪的是，这一具有“中国特色”的地方性条规竞得到杭州各级法院的确认，申请复议和诉讼的失地农民每每因此落败。

大拆大建深受器重

土地征迁工作并非一帆风顺。对抵制搬迁、拒绝补偿的钉子户，许毫不吝惜使用“铁腕”。2004年3月，杭州转塘大诸桥村村民叶金娣因抵制强征被殴伤。叶家尚在诉讼阶段的纠纷房产最终被强制拆平，随后一家杭州媒体称，政府对叶家的强拆对这一带的村民起到了“震慑和教育”作用。

2年后，叶金娣等村民才知道之江国家旅游度假区管委会当初动用警力强拆建路，只为了给度假区内的别墅区搞好配套设施，实际并没取得任何用地手续。

2008年7月22日下午，许迈永在吴山广场执勤点慰问一线城市管理行政执法队员。

2006年，国家发改委、国土资源部联合加强固定资产投资调控，从严控制新开工项目，严令各地对存在问题的新开工项目进行白查并进行处理。包括叶家被拆工程在内的之江国家旅游度假区管委会的16个不合规拆迁项目才浮出水面。

在诸多政府城建项目中，许迈永经手的拆迁项目，以面积大、力度强、速度快而瞩目。

亦或因此，许深得上级领导的赏识，很快介入协助西湖区另一重大项目西溪湿地保护工程建设。西溪湿地项目从一开始就充满土地征用是否合规、湿地生态保护和旅游开发、拆迁户补偿安置政策等各种矛盾。

但西溪湿地是杭州历史上超大规模的投资项目。规划占地10多平方公里的西溪湿地总投资达100亿元。“每平方公里1个亿！除了南水北调、三峡水利工程，国内找不出第二个，”浙江大学规划系教授周复多一直是反对耗资巨大搞西溪湿地生态保护的学者，“巨大资金投向的来龙去脉，实在难以琢磨。”

2004年10月，西溪湿地刚立项不久，核心区要建一个湿地公园，杭州市请英国生态保护专家小组来论证。有关专家说，一项生态工程，从资料研究收集整理到规划设计起码得经历几年。但英国专家刚刚到达，马上有一支工程队开入湿地。当英国专家听闻是有政府领导要求公园当年元旦必须竣工后，拂袖而去。

专家的离开并未能阻挡建设的速度。开建之初为赶工期，40个施工队近2000人开进湿地，“大型挖土机日夜轰鸣，简直是要把湿地的每一寸土都翻过来”。周复多偶然经过的这一发现令其惊诧莫名，几十个施工队在各自的标段展开工程施工，一堆土方从东搬到西，从西搬回东。“在这样的氛围下，我如果是开发商和施工队，原本一年的工程让仨月完成，为啥不漫天要价？”

知情人士称，为使湿地原住民搬迁工作不影响工时，许迈永鼓励乡镇干部指挥动迁，以年终奖形式给予考核奖励。当年，西溪湿地附近的乡长、书记在年终，大多获得了二十几万到7、8万元不等的奖励。

腐败端倪隐现

西溪湿地开工3个月，腐败端倪已现。口径近一米的进口圆木被直接剖开作做桥梁，进价昂贵的花岗岩和巨石被拿来做桥墩和桥基。赶走湿地农民后，施工人员用高档建材经烟熏处旧技术造了一个个伪农居，湿地原有大量的水资源被填掉，取而代之的是国际会议中心和众多高档休闲会所。

最令人费解的是，在西溪湿地“西溪梅墅”景点的百家淡国际会议中心，水下一层开设了一家1000平方米的西餐厅。周复多教授原来看到里面摆放有非常靓丽和高档的厨柜，因为没有人气，如今已经搬走。现在还有一些唐朝式样的家具闲置其中，积满了灰尘。水面以上是韩式和日式的茶室，尽显奢侈豪华。

一位生态保护专家称，目前的西溪湿地外表光鲜亮丽。实则生态功能低下。原本为公众服务的权力成为个人荣耀擢升的光环，成为个别人谋取私利的权杖。在西湖区委书记、西溪湿地管委会主任的位子坐了不过2年，2008年4月，许便被杭州市人大提名为杭州市副市长，主管杭州城建。许的一位前任，也曾辛苦忙于西溪湿地工程，却在这次权力角逐中失利。“为此他偷偷哭了一夜，眼睛都哭肿了。”一位知情人士称。

在一期建设完成后，西溪湿地二期动迁和规划工作随之展开。而一期工程贪腐渐浙败迹，最早事发于一个不起眼的人物。

西溪湿地蒋村地块原有1628棵柿树需要迁移，这些柿树树龄大多在30年到50年之间，也有百年柿树。迁移后的柿树分布在文一路两侧、文二路北侧和余杭塘路绿化区块内，成为杭城的新景观树。负责柿树迁移工程的是35岁的杭州城投建设有限公司前期部副经理陈静，陈以抬高工程总投资额，虚报单株迁移价格形式，从总额1600万元的柿树迁移工程中牟利500万元。案发后，陈在2008年1侗被判处无期徒刑。

紧随其后的是西湖区建设局原副局长吴少雯。2009年2月，吴少雯因在杭州西溪湿地保护工程等项目中，利用职权，单独或伙同包工头夏志玉、张建成共同收受他人钱财988.4万元，被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死缓。夏志玉、张建成则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13年和11年。吴的受贿行为即发生在2003年底至2008年2月间，与许迈永主管这一领域颇有时间上的重合。

查办或不偶然

许迈永任职的杭州市西湖区是浙江省省会所在地，总面积约308.7平方公里，因环抱西湖而得名，拥有独特的地理、文化和经济优势。西湖区至少囊括了杭州市半数以上重大建设工程，如历次的西湖景区景点修缮、西湖西进，以及西溪湿地、之江旅游度假区等大规模拆迁改造，除此之外还包括“三口五路”、“一纵三横”、“五纵六路”等城市综合整治工程。

钱江新城是许迈永上任副市长后负责的杭州市又一重大政府工程，钱江新城位于杭州市城区的东南部，钱塘江北岸，距离西湖风景区约4.5公里。未来此地将打造出一个跨入钱塘江时代的大杭州CBD。身为杭州市副市长的许迈永身兼钱江新城管委会主任和建设总指挥，同时亦需兼顾之江国家旅游度假区和西溪湿地工程，肩上担子分量非比寻常。

但许迈永在原来任上之事，却常常被人提及。在许被“双规”前10天，《人民日报》读者来信版异乎寻常地曝光了之江国家旅游度假区管委会以开发旅游项目名义，占用龙井茶保护基地茶山和农田近千亩，支持开发商违法开发别墅。

《人民日报》记者调查发现，有关部门还采取“化整为零”的方式，分次审批，规避了土地管理法关于征地审批权限的规定。之江国家旅游区内的阳明谷别墅区和喜来登别墅区均分别于2001年3月和8月由杭州市计划委员会、杭州市之江国家旅游度假区管委会批准立项，土地用途为建设旅游、文化、娱乐等相关辅助配套设施。

杭州市政府批准这两个项目为旅游项目，并非别墅项目，土地出让面积是550亩，而不是上千亩。“土地法规定划拨用地应该是为了公共利益需要，而之江管委会却用划拨地支持开发商违规建别墅，纯粹是为了企业的商业利益。为了帮助开发商违规建别墅牟利，之江管委会不惜牺牲国家、群众利益，这到底是为什么？”之江国家旅游风景区管委会的背后正是杭州市政府，中共党报记者对一个副省级城市的诘问可谓破天荒。

“正是媒体的曝光促动了许迈永被查处。”许案被调查后不几日，各类官员被“双规”的传言风生水起。此后，杭州“恰巧”推行一项新的互联网管理条例，由杭州市人大主导在国内率先推出实施的这项网络论坛实名制，“严禁恶意评论”，违反者将课以最高1.5万元的罚款。该地方条例被认为是地方政府试图堵塞言路，受到众声讨伐。

有关反腐专家说，查办许迈永或并不偶然。2009年1月，中纪委三次全会上，中央有关连续几年不变的“保持查办案件工作力度”，升级为“加大查办案件工作力度”，再次发出展示中共反腐决心的强烈信号。2009年3月24日，温家宝在今年国务院二次廉政工作会议上，强调查办案件是反腐败的最重要最直接最有效手段。

按照中央的部署，2009年要重点查办发生在领导机关和领导干部中的腐败案件。要始终保持对腐败分子严厉打击的高压态势坚决查处利用行政审批权、行政执法权等搞官商勾结、权钱交易的腐败案件。

颇值玩味的是，2008年4月，中纪委副书记，监察部部长兼国家预防腐败局局长马馼一行考察西溪湿地，浙江省纪委书记王华元等地方官员悉数陪同，时任西湖区委书记的许迈永还随同热情地讲解了西溪蒋村龙舟典故。

时隔仅一年，随行中二人皆因贪腐下马。

编辑 陈磊 美编 黄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