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东生
“余班上国文先生为童斐伯章(童斐,字伯章)老师,宜兴人。庄严持重,步履不苟,同学以道学先生称之。而上堂则俨若两人,善诙谐,多滑稽,又兼动作,如说滩簧,如演文明戏。一日,讲《史记·刺客列传》之《荆轲刺秦王》,先挟一大地图上讲台,讲至‘图穷而匕首见一语,师在讲台上翻开地图,逐页翻下,图穷,赫然果有一小刀,师取掷之,远达课堂对面一端之墙上,刀锋直入,不落地。师遂绕讲台速走,效追秦王状。”
这段绘声绘色的文字,很像是传奇小说的一个场景,但不是。这是国学家钱穆先生在《常州府中学堂》中的一段回忆,收入傅国涌先生编写的《过去的中学》一书中。翻看此书,何止一人,何止一校,“过去的中学”在我一个后辈看来,简直处处是传奇。
抗战前后,设在沙坪坝的重庆南开中学,在每次周会上,学校经常会邀请各种不同观点的社会名流来演讲,周恩来、冯玉祥、马寅初、孔祥熙、何应钦、陈立夫、孙科、老舍、曹禺以及访华的美国副总统华莱士等都在其中。
操场就是南开学生自由驰骋的场地,每天下午三点半,所有学生都要走出课堂,参加体育锻炼,如果有学生偷偷躲在教室学习被发现的话,要记大过一次。
1941年毕业的谢邦敏富有文学才华,但数理化成绩不佳。他在物理毕业考试时不但交了白卷,而且还填词一首,调寄《鹧鸪天》:“……题未算,意已昏,下周再把电、磁温。今朝纵是交白卷,柳耆原非理组人。”老师魏荣爵评卷时,也在试卷上赋诗一首:“卷虽白卷,词却好词。人各有志,给分六十。”使这位学子顺利毕业,并考入西南联大法律系,后来登上北大讲坛,成绩斐然。
我难以想象,在那样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南开的学子竟会如此的幸运。难怪时隔五六十年,那些曾在沙坪坝求学的莘莘学子虽然都已白发苍苍,但说起他们的中学时代,总是滔滔不绝,神采飞扬,唱起中学时代的老歌,不禁潸然泪下,那些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课堂,那些师生的音容笑貌,那些火热的课外生活都已经溶入到他们的血液中。
傅国涌先生说,那是一个已经飘逝的传说,是他们的回忆复活了一个时代的记忆。
同样的传奇还有春晖中学。上个世纪20年代,也就是五四运动之后的那段时间,位于浙江白马湖畔的春晖中学,只是一所私立的农村中学,但一时间群星璀璨,群贤毕至。到那里任教的老师说出来让人感觉如同梦境一样的不真实:夏丏尊、朱自清、丰子恺、朱光潜等。而到过那里讲学、居住的人说出来更会让人惊呼不已:蔡元培、李叔同、何香凝、黄炎培、柳亚子、张闻天、俞平伯、于右任、蒋梦麟、吴稚晖等。
张青平在他的回忆文章《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中说:“那是上个世纪20年代中国教育史、文化史的独特景观,其余韵源远流芳,至今犹令人回望不已。”
那是怎样的一个世外桃源呢,春晖竟然牵扯着那么多才人的脚步:红树青山白马湖,雨丝烟缕两模糊。欲行未忍留难得,惆怅前溪闻鹧鸪。(柳亚子诗)春晖的学子毕业时唱:碧梧何荫郁,绿满庭宇,羽毛犹未丰。飞向何处?乘车戴笠,求无愧于生。清歌一曲,行色匆匆。掐指算算,这些离我们现在并不遥远,也不过几十年的时间,但总让人恍然如梦。
编者在序言中写道:“2000年夏天,我终于来到了那所曾在梦中出现过的学校。刚刚放了暑假,校园里空荡荡的,招贴栏上墨迹犹新的是高考成绩光荣榜,文理科成绩排列俨然。我猛然感到我来到的不是当年那个洋溢着创造乐趣、以求知为最终目标的春晖,而是全封闭教学、以考分决定高下的春晖,当然这不是春晖的悲哀,普天之下莫不如此,春晖不能幸免。校内,经亨颐铜像、经亨颐的墓碑,校外,“平屋”“小杨柳屋”,唤醒的只是历史的记忆,白马湖的水已不像当年那样纯净,古人说物是人非,如今恐怕是物也非、人也非了。”
春晖,真的如它的校训所言,“与时俱进”了。
只是,我依然怀念那些让人回望不已的传奇。◆(作者单位:江苏省张家港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