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静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土炕上,炕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垂老的父亲,一个是人到中年的儿子,父亲坐在炕的一头,身后倚了几床被子,身上还盖了一床,头低低的,面无表情。儿子坐在父亲的对面,盘着腿,看着父亲。
父亲瘫在床上,要求却出奇的多,说喝水,儿子递给了他,喝一口吐掉,呸,这是水吗?难喝死了,加糖!儿子往水中加了糖,父亲喝一口,喷了儿子一身,忒甜,拿走!
父亲说,小便,儿子拿了便盆守在父亲身边半天,父亲说,拿走,拿走!
父亲说,喝点儿酒,儿子倒了两杯白水,说,爸,咱俩干杯,父亲喝一口,便推到一边,拿水骗我。拿真的来!
父亲闹着下地走走,可是一条腿实在是不中用,穿了衣服,扶到了地上,走两步,只好又回到炕上。
儿子说,爸,你听话,给你讲个故事吧,想当年,你在天津工作,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等回家,把省下的钱买了城里才有的水果带回来,有香蕉、苹果、橘子。哎呀,农村的孩子哪见过那玩意儿啊。我们高兴坏了,含在嘴里舍不得吃。记得有一回,你给我一根香蕉,我含在嘴里,舍不得咽,一不小心便滑到了嗓子眼儿,我硬是咳着又把香蕉咳回到嘴中,继续含着。
父亲,不说话,只是笑。
儿子说,那年还记得不?你在天津去郊区的一个苹果园。那家的狗长得真大,你说像个驴似的那么高。那狗特懂事儿。看园子看得棒,可那狗真娇贵啊,一天到晚光吃牛肉,你说人都没它命好。
父亲,安静地坐着,微笑。
儿子说,你说你那次在天津去饭店,有一个庄稼人头一次进城,不知道叫什么吃。听到人家有个人要“飞刀斩青龙”,听着名字好听,便也跟着要了一份,端上来一看却是切黄瓜片。但价格却贵了几倍,那人与老板理论,老板说,这个叫飞刀斩青龙,当然要比切黄瓜片贵。
你还说过,也是有个人去饭店吃饺子,老板问他吃多少?他记起有个人说过“一毛钱的韭菜可馅包”于是,他也如此说了,结果饺子包了三大碗,他才明白过来。原来人家那时是冬季,韭菜贵,一毛钱,包不了多少,而他吃时,韭菜便宜,一毛钱便可包很多。
父亲笑。安安静静的。
这对父子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外公和舅父,外公老了,病了,糊涂了,不能动了,整天坐在床上发脾气,舅父便放下工作,守候在他的床前。
舅父说,只有在讲“天津的故事”(外公大半辈子生活的地方)时,外公才会安静地微笑,就像当年,舅父小的时候,不高兴了,外公便给他讲“天津的故事”。
给父亲讲那过去的故事,是怎么样的一种亲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