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恬
这家伙从出生起就吃不饱,赶上了大多数中国人挨饿的年代。全家人吃饭,他匆匆把自己的那份吃完,就盯着别人的碗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公然地抢夺堂姐碗中的那份食物,抢得双泪长流。
那是1960年的春天,能吃的东西——草根、树皮、房檐上的草——几乎都吃光了。有一次学校拉来了一车好煤,他拿起一块就放进嘴里嚼,同学们也跟着一起嚼,都说越嚼越香。一上课,老师在黑板上写字,他们就在下边嚼煤,嘎嘣嘎嘣一片响,全都一嘴乌黑。
1976年,他当了兵,从此和饥饿道别了。从新兵连分到新单位时,精粉的小馒头,他一次就吃了八个,肚子里还有空,但不好意思再吃了。炊事员对食堂管理员说:“坏了,来了个大肚汉!”
后来,日子过好了,可一上宴席,他却仍是迫不及待,生怕捞不到吃似的。好多朋友攻击他,说他吃起饭来“奋不顾身”“埋头苦干”,好像狼一样。
他一次次提醒自己:少吃,慢吃,吃时嘴巴不出声,眼神不恶,夹菜时一次只夹一根菜。
他也想“痛改前非”,但一见到好吃的,立刻便恢复原样。他说,每当他从电视上看到鳄鱼一边吞食一边流泪的可恶样子,马上就联想到自己。
当然,仅仅有饥饿的体验,并不一定就能成为作家。他能成为一位作家,缘于一次偶然。那次有个“右派”大学生说他认识个作家,写了本书,得了成千上万的稿费。听说作家每天吃三顿饺子,而且还是肥肉馅儿的,咬一口,那些肥油就一个劲地往外冒。
他不相信天下竟有每天都可以吃三顿饺子的人,但那大学生用蔑视的口吻对他说:“人家是作家!懂不懂?作家!”
那时,他就下定决心,长大后一定要当作家。
他,就是作家莫言。
(邓长青摘自《爱人》2008年第10期,韦尔乔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