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彤
“你最害怕什么?”如果你在两年以前问我这个问题,我的回答绝对和现在不一样。那个时候,我会跟你说,我最怕没有钱花、没有事做,我怕老、怕丑、怕失去朋友。当然,这些事情依然是我今天所担心的,但已经不是我的最怕——我最怕的是失去健康。
几乎眨眼之间,我的生活轰然倒塌,像一场生命的“9·11”,事先没有任何征兆——前年7月,很寻常的一个星期天,按计划我第二天就要飞赴泰国度假。我坐在露天咖啡座上,想到新书马上要在海外发行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眩晕……
我完全没有准备好——在最短的时间内,我先是被告知怀孕,然后被告知孩子保不住了,再后来被告知生命危在旦夕——我还没有来得及为怀上孩子欣喜,就被推进了手术室;我还没有酝酿好情绪为失去孩子悲伤,就必须鼓足勇气面对自己的生命难题——我得的是什么病?什么叫“恶性滋养细胞肿瘤”?必须化疗吗?最短要几个疗程?最长还能活多久?
我原来以为我会是一个视死如归的人,但我错了,因为我低估了自己对死亡的恐惧,同时也高估了自己对生命的达观。
我问大夫,如果不治疗,我有自愈的希望吗?大夫说有,万分之二。一万个人中,有两个可以自己康复。
其余的呢?全死了。
如果肯治疗,一定能好吗?不一定,但至少有50%的希望。
我怕打针、怕疼,怕天天躺在病床上任人宰割,怕口腔溃疡,怕头晕恶心,怕给亲人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更怕因为生病而失去朋友,远离社会……但所有这一切都发生了。
我在医院的入院须知和治疗方案上签了名字——我同意住院期间,不迈出医院大门一步,我同意化疗,我对化疗所产生的一切副作用都接受——不接受又怎么办?谁让我贪生怕死!在所有人都叫嚣着提升“生命质量”的时候,我却在为延长“生命数量”而苦苦挣扎。
孩子没有了,工作没有了,银行卡里的数字疯狂下跌,并且没有丝毫反弹的迹象;头发掉光、皮肤失去光泽,以前天天见面的快乐朋友越来越少,四周看来看去都是和自己一样穿着病号服,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的肿瘤患者……
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去年2月。
医院大夫把住院病人结束治疗叫“毕业”,但他们不肯给我“毕业证书”。他们只同意让我“肄业”——停止所有治疗,回家休息,定期检查,如果不复发,那么就算获得“同等学历”。
于是,我开始了新的怕——我几乎每次去“随诊”,都会碰到一个新的复发病人——我去问大夫,为什么会复发?我会吗?
大夫说,如果他知道为什么会复发,谁会复发,他就能得诺贝尔医学奖了。
不过他劝我——你不要试图预支痛苦,要把自己当成一个健康人,快快乐乐的。如果不幸复发,到时候再说,总比从现在开始就整天担心要好吧?
也许,他说得是对的。怕,是最没有用的。
文/陈彤
刘红苗摘自《南国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