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分裂

毕淑敏

分裂是个可怕的词。

一个国家分裂了，就是战争；

一个家庭分裂了，就是离异；

一个民族分裂了，就是苦难；

整体和局部分裂了，就是残缺。

世上也许没有绝对的对和错，但有协调和混乱之分，有统一和分裂的区别。放眼看去，在我们周围，有多少不和谐、不统一的情形，在蚕食着我们的环境和心灵。

我们的身体里，隐藏着无数个灵敏的窃听器，在日夜倾听着心灵的对话。如果你生性真诚，却要言不由衷地说假话，天长日久，情绪就会蒙上铁锈般的灰尘。如果你不喜欢一项工作，却为了金钱和利益埋首其中，你的腰会酸，你的胃会痛，你会了无生活的乐趣，变成一架长着眼睛的机器。如果你热爱大自然，却被幽闭在钢筋和水泥构筑的城堡中，你会渐渐惆怅枯萎，被榨干了活泼的汁液，压缩成个标本。如果你没有相濡以沫的情感，与伴侣漠然相对，还要在人前做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状，那你会失眠，会神经衰弱，会得癌症……

这就是分裂的罪行。当你用分裂掩盖了真相，呈现出泡沫般的虚假繁荣之时，你的心在暗中哭泣。被挤压的愁绪像燃烧的灰烬，无声地蔓延成火蛇。将来的某一个瞬间，嘭地燃放烈焰，野火四处舔食，烧穿千疮百孔的内心。

分裂是一种双重标准。有人以为我们的心很大，可以容得下千山万水。不错，当我们目标坚定、人格统一的时候，的确是这样。但当我们为自己设下了相左的方向，那相互抵消的劲儿就会撕扯我们的心，让它皱缩成团，局促逼仄，窒息难耐。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如果你处在分裂的状态，又要掩饰它，你就会不由自主地变得虚伪。我听一位年轻的白领小姐说，她的主管无论在学识上还是在人品上，都无法让她敬佩。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怕主管发现自己的腹诽，就格外地巴结讨好，甚至谄媚，结果虽然如愿以偿加了薪，可她不快乐，不开心。

我说：“你可以只对她表示职务上、工作上的服从和尊重，而不臧否她的人品。”

白领小姐说：“我怕她不喜欢我。”

我说：“那你喜欢她吗？”

白领小姐很快回答：“我永远不会喜欢她。”

我说：“其实，由于种种原因，我们不喜欢某些人，这是完全正常的事情。不喜欢并不等于不能合作。如果你和你所不喜欢的上司只保持单纯而正常的工作关系，这就是统一；但要强求亲密无间，这就是分裂，它必然带来情绪上的困扰和行动上的无所适从。其结果，估计你的主管也不是个愚蠢女人，她会察觉出你的口是心非。”

白领小姐苦笑着说：“她已经这样背后评价我了。”

分裂的实质常常是不能自我接纳。我们压抑自己的真实感受，以为它是不正当、不光彩的，我们用一种外在的标准修正自己的心境和行为。这其实是一种自我欺骗，委屈了自己又不能坦然对人。

有人说，找工作时，我想到这个单位，又想到那个机构，拿不定主意，要是能把两个单位的优点都集中到一起，就比较容易选择了。

有人说，找对象时，我想选这个人，又想到那个人也不错，要是能把两个人的长处都放在一个人身上，那就很容易下定决心了。

当我们举棋不定的时候，通常就是一种分裂状态。你想把现实的一部分像拆积木一样拆下来，和另一部分现实组装起来，构成一个虚拟的世界。

（布 克摘自时代文艺出版社《人生预知》一书，〔波兰〕本德伊查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