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淑君
我在开罗有过一个很奇怪的晚上。
我和我妈逛集市逛得很晚,走到了市场的最边上。那是条有几家小吃店的街,脏水横流,一些当地人和苍蝇一起在我面前乱窜。我拉着妈妈的手就逃,太乱了。正回头看路的时候突然看到两个老妇人在吃晚饭。路灯下,两个人裹着又黑又脏的黑袍,席地面对面坐着,中间放着一小桶饭。她们身边就是那些觅食的野猫、嬉笑的孩子。而她们伸出手去一人抓一点,吃着,平静地聊着。
后来我和我妈在集市的另一头发现了一个清真寺,刚拿出相机要拍的时候,一个穿蓝袍的老头子跟我说:“想进去吗?从这座清真寺的塔顶可以看到整个开罗。”我点头,他就带我们进去了。在寺内看到繁复的壁画从天花板上大块地脱落,孤零零的几盏吊灯像黯淡的星星,再扶着木制的楼梯手脚并用地爬着,一直到顶上的时候却发现是那么荒凉。没有星星,灰蒙蒙的天上只有病瘦的月亮,黯淡的开罗像个巨大的废墟。老头子指着一座座清真寺的塔尖说,这是XXX,它有200年了,这是XXX,它有600年了,这是XXX,人们已经不能再用它了,那边是尼罗河,那边是金字塔。我看不到尼罗河,我也看不到金字塔,清真寺的塔尖有弱弱的绿光,显得很宁静。风呼啦啦地猛吹,我看得都快哭了,但那老头子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他常常在这里吹风,吹着吹着就睡着了。
老头子后来带我们去了一家小横巷里的破得连招牌都没有的茶店。老板给我的茶里加了两勺脏脏的白糖,我捧着它,觉得它像翡翠白玉汤一样好喝。老头子并不老,但看起来很操劳。我记得他穿粗糙的蓝袍有着粗糙的手指,他教我说阿拉伯语的再见,但我不记得了,因为我不想和他说再见。
接我们的王叔叔说太难得了,这座塔平时是不让进的。我没在意,但我觉得奇怪,那是一点也不好看的夜景,它怎么就把我弄哭了。我只是觉得,每次旅行给我启示的都是穷人。他们和我们相比什么都缺,但那两个妇人的温馨不缺两双碗筷,我那份平静不缺两勺白糖。埃及的富人每个月开车到贫民窟把一把把散钱撒向人群,他们需要就捡、不要就走,流浪汉就睡在清真寺里,那是离真主最近的地方。
其实,这就是庄子说的: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这就是黔娄老婆说的: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幸福和物质就没什么关系,但我们这些自认为是先进勤奋的多数,却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还哪儿来的幸福?
我真的很想说你应该每天敲着自己的胸口猛问,你到底要什么,而不是每天被老师家长揪着耳朵教训,你应该要什么。他们都在骗你,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衣服,这是有钱人才穿的衣服,你信了一辈子,你就“裸奔”了一辈子,因为你不会得到任何一件衣服。
这些是我无法离开的魔山,因为它,我没法做个出人头地的正经人。我的幸福无法融入你的标准,我的价值没法用你的物质衡量,我的信念没法在你的社会立足。
形骸之内,庄子在编草鞋,形骸之外,庄子在逍遥游。
形骸之内,他们穷苦,形骸之外,他们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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