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三
很多到京都旅游的人,费尽周折排队也要买一款“一泽帆布”布包。一个数百元的简单帆布包能聚集如此高的人气,靠的是老工匠们技艺的传承、一针一线的手工制作及一生保用的品质承诺……百年老店虽蜚声海外,却从不在京都以外的地方设销售点,全世界仅此一家。在当地人心中,它的地位就等同LV,人人都会有个帆布包。
“一泽信三郎布包”的专卖店就在日本京都东山区知恩院附近,由店子信步不到百米,便会来到一泽恒三郎的家。一泽恒三郎是店主一泽信三郎的叔叔,今年已经力十岁了,但每天仍在这个由他的木屋变身而成的小型工作室干活。架着老花镜的恒三郎,动作不徐不疾,虽然牙齿脱落了许多,但老花镜后的眼睛却目光炯炯。他专注地操控着手中的木槌子,准确地在帆布片上捶出布包底部的形状和线条。虽在布包店已工作了75年,但老人不肯停下来退休。他脸上的神色,是现代人暌违已久的笃定。他一生最大的成就和满足,可能只是造出一只完美的帆布包。
和恒三郎一起工作的,还有老少四个工匠。他们相距五六十岁的光景,却同挤在一个家居工作室里,为了一个个布包而忙碌。这幅画面,叫人明白了一个粗朴的布包背后并不简单,它意味着上一辈的辛勤刻苦以及下一代人对这种精神的延续。一个布包,是手艺和传统的结合,也是上下两代人之间的联系。
一个家族两个布包
多年前第一次到京都旅行,慕名前往“一浑帆布”的专卖店,店子位于知恩院附近的东大路通上。这一带虽然远离京都车站,却是京都最有灵气的地区之一。
公路两旁尽是低矮的旧式木房子。“一泽帆布”的专卖店和这些出售书法用品、陶瓷、玩具、日用刀剪的杂货店,毫不张扬且相安无事地挨在一起,安静而低调。
“一泽帆布”早在1853年便开始营业,主人一泽常次郎的父亲一泽喜兵卫原来经营西式洗衣店,到了常次郎一代,也就是大正年代左右,才开始制作帆布包,主要是供应给一些酒馆或牛奶店。帆布包上会以楷书端端正正地写上“一泽帆布京都东山知恩院前”。店子也不卖什么别的,只有各种原色调的帆布包,但质地和手工的坚实耐用一望而知,款式设计亦毫不花哨。为了便于买家长久使用,帆布袋不但可以用清水和肥皂自行清洗,店家还不忘送上“售后服务”——客人可以把破损的布包送回来维修或更换残旧的部件,循环再用,只需付材料工本费就可以了。
多年后再次造访“一泽帆布”,却发现在它的专卖店的不远处,竟多了一家“一泽信三郎布包”,而且经常门庭若市,把原来的百年老店映衬得有点清冷。这个景象后面,原来藏着一段令人不胜唏嘘的家族恩仇,而分水岭则是家族第四代主人一泽信夫在2001年的逝世。按其生前立下的遗嘱,帆布包的家族生意本打算交给跟随他打理店子逾25年的三子信三郎,但原本从事银行业的长子忽然找出另一张遗嘱,表示父亲在生前已将生意交托给他。法院最终判长子胜诉,输掉官司的信三郎必须交出布包工场及店子。然而长子赢了官司却输了人心,工场的数十位工匠决定集体辞职,与信三郎共进退,而“一泽帆布”的长期客户——知恩院内的和尚和长老也都决定支持信三郎在东山区内另行开业,延续布包的百年传统。新开的布包店,和老店就隔着两个铺位。即使另起炉灶,信三郎对祖业发祥地知恩院的依恋,不言自明。因法院将“一泽帆布”这个名字判予长子而令信三郎不能再用,信三郎索性将店子命名为“一泽信三郎布包”,并设计出“信三郎帆布”及“信三郎布包”两个商标。
据说,新店开业时,店外围了两千多人,即使工匠连日加班开工,而顾客每人也只限购两个,15000个布包在两小时内也全部售罄。目前,新店开业已近三年,生意仍然十分可观,平日每天销售量约500个,到了周末则会增加至1000个。全世界仅此一家
不明就里的人可能有些狐疑:不过是一个帆布包,虽说是全手工制的,又何至于掀起这样的轰动?此外,帆布包的产销一向只在京都,又不是跨国大品牌,为何如此受到拥戴甚至蜚声海外?目信不会只是因“历史悠久”或主人一徉信三郎个人的魅力所致。当你手提着一个帆布包,当你有机会走进他们的工场,答案自会迎刃而解——“一泽信三郎布包”卖的就是制作严谨的传统手工,也贯穿了不同年代的人,对于生活态度的取舍和执著
要体会布包制造者的精神,首先要了解整个布包从用料到手工所经历的各个过程。所有布包用的原材料——防水帆布皆来自冈山,然后再运到大阪的工厂采用天然染料染色加工,目前所提供的颜色共有15种,至于店内那些印上了彩色花朵图案的,则是在京都进行加工印染的,耗时要比普通纯色帆布多上7倍。帆布质料的厚实不在话下,也经得起时间的磨洗,而且,经过日照和洗涤之后,颜色会变得更加自然,甚至比全新的更有韵味。布包所用的线也比一般棉线要坚固很多,再配合铜制的窝钉。然而要制成一个布包,最少也得经过十至十二道工序。工匠用的缝纫机并非那种速度飞快的电动款式,很多都是逾六十年的老式手动款式,需手脚并用,互相配合。节奏虽慢,却能缝出不同的线条和款式。
除了缝纫机,制作布包的另一个重要工具就是不同材料所制的槌子——较重的铁槌便于出布包的形状,较轻软的木槌则落在其他更细腻的部位上,使布包更加服帖——这道工序且不可小觑,要达至纯熟不出错,最少也要干上一年。至于操作缝纫机的“上岗证”,至少要有八至十年工作经验才能领到。
布包的设计多年来也没有大的改变,“简单就是永恒,我们又不是要做时装。”一泽信三郎在接受采访时这样说。无论“一泽帆布”或‘一泽信三郎布包”,都从没在别处设立销售点。“现在全世界都在大量制造产品,但生产商与顾客的关系却愈来愈薄弱。而维持两者间的密切关系,则是我们的重点,所以我们不会在京都以外的地方设销售点,要买的话,就来京都吧!”信三郎此话并非刻意强调布包的矜贵,在他的祖父一代,一个布包售出之后,他们跟客户的关系并没有就此终结,反而会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拜访客户,检视布包的使用情况,看看如何改进。虽然这种面对面服务方式现在已随着客户越来越多而不能兼顾,但工场内仍能看到把用旧了的布包拿回来维修的客户,以人为本的承诺始终贯彻着。
做出快乐的包
除了由恒三郎的家居改造而成的工作室,更大规模的生产工场其实位于京都大学附近,一共有三十位工匠在那里干活。有异于恒三郎工作室的是,工场内所见的“工匠”、或日语所称的“职人”,平均年龄只有35岁。他们都被分成两人一小组,合作完成一个布包,一个负责缝纫机缝制,另一个则挥动槌子塑形,每天最多可完成20个。
对于“职人”如何挑选,店主一泽信三郎说,他倾向选择那些热衷于手制物品的年轻人,学历或其他资历反而不重要:“我要他们可以由一数到五十(因为并不需要大量生产,只要可以由一数到五十或一百即可)。要做出快乐的布包,他们本身也要干得快乐。我也不会为他们定下什么目标指数,因为他们喜欢自己的工作,对自己会有要求。”
望着低头努力干活的叔叔恒三郎,店主夫人说,店子其实不设退休制度,只要他愿意。可以一直干到老死。亦因如此,小工场里的另外两位工匠田(火田)弘光和山口满信,一个69岁,另一个也有64岁,前者从前是木匠,7年前才加入,后者则在店里工作了20年。工场也采用师徒制度,年长资深者要负责教授年轻资浅的,借以把手艺一代代传承下去。每一天,职人们刚完成的布包就像新鲜出炉的面包一般被送到店里出售,每天只制500个,售罄即止,向隅者明日请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