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上的乡下父亲

李　晓

在乡下老屋，他接到女儿从省城打来的电话：“爸，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吧!”女儿的婚期定在芳菲四月。

他是一个身材矮小但很结实的父亲，只有这一个独生女儿。女儿12岁那年，妻子便因癌症去世了。妻子去世前，已经形容枯槁，癌变的痛苦折磨得她死去活来。她不愿意待在医院，哭着说要死在家里的床上，省下点钱供女儿上学。临终时，她抓住他的手，把一张手帕交给了他。那上面，有她绣的山茶花。

妻子咽气了。一连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山洪暴发，把家里的土墙也冲走了一壁。刚把妻子送上山，他和女儿便住到了村里另一户人家。他还年轻，四十出头的年纪，有的是力气，凭着那一身力气拼命挣钱。三年后，他在村里的山冈上建起了三间砖瓦房。

女儿初中一年级时，他在女儿的作文本里看见了她写的作文，写他从10多公里外的河坝一担一担挑沙翻过山岭，像燕子一样辛辛苦苦垒窝的事情。那篇作文，让他在屋里呜咽出声。

为了一心一意抚养女儿，他一直未再婚。女儿成绩优秀，到城里读高中。看到孤苦无依的父亲，女儿说，爸爸，你再找一个吧，给你做伴，我不会怪你。他咧开嘴笑了，说，孩子，爸爸只要你就够了，爸爸只要有你。

4年前，女儿考上了省城最好的大学，村里轰动了。他把自家养的一头肥猪卖了，又东凑西借，为女儿凑足了学费。

4年后，女儿毕业了，又考上了省城一家机关的公务员，过上了安定的日子。女儿要把他接到省城居住，他只去了一次，不到一周，便回到了村里。只有鸟鸣与山泉流淌的声音，能够让他的心踏实下来。

女儿和一个从事电脑软件开发的男子恋爱了。她把消息告诉父亲，说，爸爸，你放心，他是我可以依靠的男人。

婚礼定在了四月，他们把蜜月旅行定在丽江。她邀请父亲立即到省城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她说，爸爸，你只要人来，什么也不要带。男孩子家很富足，婚礼会搞得很气派。

他去了，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婚礼那天，他穿着正规的中山装，还特地买了一双皮鞋。婚礼在一家五星级宾馆举办，整个大厅金碧辉煌。司仪宣布婚礼开始，男女双方父母到场。

身材矮小的父亲激动得有些颤抖了。他有些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前台，在女儿和女婿面前，他嘴唇哆嗦着。面对一身纯白新娘服的女儿，他才发现，女儿是那么乖巧漂亮。他想到了去世10多年的妻子，要是她能看到这一天，该是多么幸福啊。他不争气地流出了泪，悄悄用衣角去擦。“爸……”女儿在轻声唤她。此时，司仪正在兴奋地主持着婚礼仪式。他埋下头，像是在看着地里的庄稼，其实是在继续擦泪。他知道，从今天开始，女儿就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妻子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女儿，是他的心头肉，是他的贴心小棉袄。想到这，他有一种连根拔起的疼痛。

司仪宣布这对新人各自拥抱一下自己的父母，表达对父母养育的感恩之情。女儿倾前身来，张开双臂要拥抱父亲。大庭广众之下，他顿时慌了，躲开了女儿的拥抱，大厅里的宾客发出了笑声。司仪宣布，孩子给父母敬酒，女儿把盛满红酒的杯子恭恭敬敬端到父亲面前，这一次，父亲把一杯酒喝干了，俨然就是他在劳累之后，在山坡上喝酒的那股劲。然后，司仪宣布，双方父母把“红包”给儿女送上。他抖抖瑟瑟地从中山装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手帕里包着6600元钱，那是这位来自乡间的父亲这些年节衣缩食的全部积攒。他把鼓鼓的手帕双手捧给女儿，轻声说，孩子，爸爸没什么给你，就把这点钱给你，这张手帕，是你妈妈留给你的。

女儿一下子哭了……司仪也听到了这个来自乡下的父亲的话语，他把这个父亲的故事向大厅里的宾客们讲述，顿时，整个大厅响起了一片掌声，向这个可敬的父亲，也向那个冥冥之中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