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际储备货币”出现前,IMF的一次尝试

2009-06-20 03:11矶部朝彦
经济 2009年5期
关键词:阿尔德黄金国家

日比谷公园位于东京都最繁华的银座大街的附近,公园林中的深处有一家法国餐馆,名为松本楼。自从2008年日本首相在这里设宴为中国领导人访日洗尘后,这家餐馆就更加有名了,平日也有很多人来这里进餐。松本楼并没有因为这里是国家领导宴请外宾的地方,而把价格提得很高,依旧是多年来的老价格,比在银座吃一顿法国正餐要实惠很多。前来就餐的人本来就很多,现在则是越发地多了起来,很多时候需要等上一阵子才能排上座位。

虽然和日立综合计划研究所总裁、原日本银行业务管理局长矶部朝彦先生已经有过多次电子信件的交往,但直接采访矶部先生还是第一次。按照约定时间,走进松本楼餐厅时,一位面带笑容、和蔼可亲的老者马上迎了上来,自我介绍说:“我是矶部朝彦。”能从众多的人中找出记者,我觉得矶部先生有种过人的本领。

法国正餐无论在形式上还是内容上,都能给人以最大的满足。谈国际金融的急剧变化,谈美元的硬通货地位的弱化,一路谈下去,记者觉得谈话的内容更比法国正餐要美好许多。到了这时我才知道,矶部先生生于1933年,他在1958年作为日本银行派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官员,在那里工作了7年。金本位、美元与其他国家的固定汇率制、浮动汇率的出现,等等;听矶部先生讲这些金融上的变化,如同在听一个曲折多变的故事。从矶部先生的描绘中,似乎记者也亲临现场,目睹了五十余年来国际金融的变化。

回到北京后,收到了2009年3月31日矶部先生刚刚出版的著作《我生存的时代》(八朔社出版)。再次从矶部先生的描述中,了解了国际金融制度的变化。结合记者在东京的采访,知道矶部先生曾经构筑过类似于“国际储备货币”的外汇体制,在书中矶部先生做了一些描述。现将这部分编译出来,供读者参考。

美国在60年代出现了黄金危机

我(矶部朝彦)是1956年大学毕业后,进入日本银行工作的,刚一进银行,上司就派我去美国留学。1958年完成了硕士学业后,又回到了日本银行。原以为会在日本工作一段时间的,没有想到刚刚回到日本后,银行方面又派我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工作,在那里我先后工作了7年。

从上个世纪60年代末到70年代,国际货币出现了种种变化,各国货币部门最头痛的问题,基本上都与战后唯一的经济大国美国有着很大的关系。从那个时候起,美国经济出现了相对的弱化,这个问题实际上一直延续到了现在,还没有真正得到解决。在60年代末期,美国经济出现的相对弱化,基本反映在了美国的国际收支上,特别是在商品贸易方面,“贸易收支的恒常性亏损”已经相当严重,后来美国也没能解决这个问题。

我在IMF的工作到了60年代后期,开始参与了一项全新的“开发”工作。这是一项前人不能想象的,大胆而独特,让人干起来能感到非常有趣的工作。那时我在日内瓦的工作已经告了一个段落,觉得自己该回日本了,但就是在这个时候,IMF总部的人对我说,有份工作很希望我去帮忙,他们决定派我到美国首府华盛顿去做这份工作。

你能想得出来这是一份多么充满挑战的工作吗?

自从人类在地球上出现以后,逐步地有了国家,不同国家之间当然需要进行物品的交换,这些国际贸易最终都是以“黄金”来决算的。有一段时间,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黄金保有国。美国国内不仅有金矿,在开拓西部的时候,那里出现过采金热,再以后世界上出现了多次战争,而战场主要在欧洲,美国向这些发生战争的国家提供了武器及其他物资,美国自己尽可能不参战,实行光荣孤立的外交政策,结果凡是从美国购买武器及其他物资的国家,最后基本上都是用黄金来支付相关费用。美国自然成为了“黄金”最多的国家。

我曾经去纽约一家银行的地下仓库参观过,那里堆满了金光灿烂的金块,其量之大令人瞠目结舌。但是,那时出现了全世界黄金产量在减少的情况,到了60年代,美国的黄金保有量也开始下降。随着贸易赤字的不断增加,美国的黄金渐渐地变成了其他国家的财富,很多人已经能够感觉得出,美国的黄金也许会在不远的将来,不再能继续作为支付手段,维持美国的贸易赤字了。

阿尔德满博士提出的特别支付权

在黄金的数量绝对不够用的时候,人们需要找到一种能够替代黄金的东西,IMF开始动员内部力量,看看能否寻找到这种替代品。

在“二战”时有位从德国逃到美国的犹太人,他就是战后IMF财务局长阿尔德满博士。他想出了一个独特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希望能够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中,设定一个“特别支付权”(SDR-Special Drawing Rights)。

我想简单地解释一下SDR。这其实是在IMF内部生产出的一种“纸质黄金”,这么说是因为IMF是最终的债务者,换句话说这是用纸张生产出的价值物,其价值由IMF来保障,每年制定出一个数量的SDR,然后按照一定的法则来在IMF加盟国中分配。

一个国家在进口某种产品时,应该用外汇向进口国家支付相关的代价,但如果这个国家因为国际收支的恶化,没有充足的美元或者黄金进行最终的支付时,这个时候应该使用该国在IMF事先存储的资金,或者是在这个时候从IMF中提取SDR(特别支付权),来完成国与国之间的贸易决算。当然,使用了SDR的国家,需要在国内实行紧缩政策,提高银行利率,或者是提高税率,用这些来作为换取SDR的条件。

如果让我再简单地做一个解释的话,SDR可以理解为是一种信用支票,我们给贵国相当于○○亿美元的SDR,在贵国没有其他办法的时候使用,但是作为条件,贵国需要实行经济紧缩政策,而且要增加出口,减少进口。通过IMF每年向全体加盟国说明清楚,在理事会承认以后,发行一定数量的SDR证券,事先分配给各个加盟国。

这些就是SDR的主要内容。

分配SDR成了最大的难题

也有一个很大的难题,这就是SDR(特别支付权)最终价值该如何保障。

该以何种计算方式,得出何种比例来在各个加盟国中分配SDR,这是相当大的一个问题。也只有通过国际合作,才能保障SDR的价值。但是,过去一直以美国的货币——美元来当做硬通货,但现在需要在美国之外,加入英国、法国、德国及日本,在那个时候我们还考虑过加入加拿大、澳大利亚及意大利等国,如果现在让我再做这方面的设想的话,我肯定还会把中国加入进去。

我们当时比较重视的是国家的政治要稳定,经济政策成系统,国际收支比较平衡这些因素,我记得我们当时选出的国家有二十多个,让这些国家来共同保障SDR的价值。要详细解释整个内容,需要说一大堆话,总之我们想的是,“黄金”这种金属的数量有限,美国要用自己一国的货币当国际机轴通货有一定的困难,现在需要有几个国家共同拿出自己国家的通货,来组成一个新的机轴通货,发挥各国在稳定国际金融方面的责任,如果主要国家的经济能稳定发展,出现一个或者是两个国家的经济发展不平稳的时候,让所有国家通过SDR方式来共同应对,情况也许会好许多。

这样的模式,其实是使用了一种背水之战的战法,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通过人的智慧来创造出一种“取代黄金和美元”的价值物,这个价值物就是SDR。最开始时,这个价值物是从无到有,所以在我心里一直觉得这是个“怪物”。

夜以继日开发SDR

我在日内瓦的工作告了一个段落,回到华盛顿IMF总部后,就在阿尔德满博士的手下,从事SDR的开发工作。

在发行SDR时,该在加盟国之间如何分配,我必须要找出一个计算方式。阿尔德满博士先让我去查阅经济指标,有哪些国家缺少黄金及美元,我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在四十多年前,日本的外汇储备只有十几亿美元。美国可以根据需要印刷和发行美元纸币,美国自己则无须做外汇储备。但是,在美元成为了国际决算货币(机轴通货)以后,情况就变了。因为美元的国际化,让美国需要有自己的外汇储备,以备将来发生问题时使用。

在阿尔德满博士那里,我做的事情是,为了实现公正,我先去收集了各国可住面积上的人口数量,收集了人均国民收入、物价、进出口额、失业率、出生率(为了计算人口增加率)等等数值,把我能想到的各种经济指标都收集了起来,根据各个指标的重要程度,决定需要占有的比率。当然,这里可能也有我个人意志方面想强化或者弱化的地方,但我尽最大的可能对各国公布的数字进行了反复计算,夜以继日地一遍又一遍地算呀算,好像我就是一个从事计算的人。

当时我已经是处长了,有一些部下,除此以外还雇佣了4个助手,他们分别是中国人、印度人、英国人和法国人。处长之上是财务局副局长。副局长来自美国财政部,名叫卡尔斯,是位很年轻的官员。局长则是已经加入美国国籍的阿尔德满博士。当时IMF的顶头上司是一位法国人,姓舒博慈。他本人是著名医生舒博慈的孙子,曾经在戴高乐将军麾下工作过,受到戴高乐将军的好评。

美国方面的强烈反对

几天以后,卡尔斯看到我后说:“麻烦你按这个表,修改一下。”我看了一下我提交的最终计算结果,大吃一惊。

我们5人计算的结果中,美国方面的分配率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仔细一看至少比我们给出的比例高出了4倍,结果中南美各国、中东诸国,甚至美国以外的其他国家数字都被减少了很多。我看到,在我们计算的美国数值上被改了很多很多次,上面除了用红笔画过以外,还有对美国自己提出来的数字要求再次修改的痕迹。表格上有用横线画出的线条,然后又有人在上面写过什么。“怎么能这么瞎改!”我第一次对卡尔斯怒吼了起来。

卡尔斯这小子是哈佛大学商学院的首席毕业生,他很喜欢自吹自擂这段光辉历史。我承认他脑子的确很好,在做人方面也不坏。我看得出来他浑身上下都觉得非常对不起我们,听他喃喃地说:“我不是瞎改别人数字的人。”知道他不敢这么放肆。他非常客气地请我坐在沙发上,开始向我做解释。我是从战败国日本来到这里工作的人,在我一生中这次谈话让我刻骨铭心,卡尔斯的每句话都铭刻在了脑海中。

“矶部先生。”卡尔斯第一次在我的名下加上了先生两个字,“我也是一名国际公务员,我恳切地希望你原谅我犯下的罪过。这张表,我和局长一起拿到了专务理事(上面说过的舒博慈)那里,在他那里我们详细地进行了讨论。当然,专务理事是个法国人,他说应该把这个提案原封不动地拿到理事会上去,但是,财政部(这里指美国财政部)的副局长一直到最后都不同意。矶部先生,我很对不起你。我求求你按这里的红笔写出的数字提交提案。”

我无可奈何,一瞬间我似乎全都明白了。我知道,美国的国际收支已经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种状态再继续下去的话,美国将最终会出现无资金去支付国际决算的状况,我更知道这意味着美国面临着破产的危机,其结果是带来数不清的国际经济上的混乱事件,世界经济也走到了行将破灭的尽头。

死去的SDR

如今在IMF条款中,我们依旧可以看到SDR的相关内容。虽然SDR能够见到天日,但这个词本身很快就成了一个死去的词汇。我现在也会非常仔细地阅读日本的报纸,在报纸上看到日本外汇储备额的下方,能够找到SDR这个词,它意味着日本政府有使用这个手段向其他国家支付外汇的能力。每当我看到这个词时,总会感慨万端。

1971年的某一个夏日,美国总统尼克松在没有任何预告的情况下,突然通过电视正式宣布美国拒绝让美元继续承担机轴通货的作用。当时我正在日本银行外国局负责外汇方面的工作。我眼前仿佛又浮现出IMF财务局副局长的面孔,那是一张疲惫的,不再能承担任何重任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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