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东
摘要巴林顿‘摩尔在考察现代社会政治演进模式的根源时,把视角集中在传统社会的基本力量,土地贵族和农民是塑型未来社会的重要力量,他们对于农业商品经济的挑战的响应,是左右政局的决定性因素。
关键词林顿·摩尔;政治演进;贵族;农民
《民主与专制的社会起源》是美国社会学和政治学家巴林顿·摩尔的代表作,出版于1966年,之后风靡西方文化思想界,被西方一些学者盛赞为“对人类社会和历史所进行的重大探索”,与马克斯·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和迪尔凯姆《论自杀》,并称20世纪社会科学三大名著之一。
作者采用历史的、比较的方法,考察了世界现代化进程中各国纷繁复杂的政治演进道路,梳理出三条主要的脉络。一是以英法美为代表的资本主义民主道路,它是通过资产阶级革命问世的,是资本主义和议会民主携手并进的道路;二是以德日为代表的反动的资本主义道路,这条道路缺乏革命强有力的震撼,经由某种反动的政治形式,发展为法西斯主义;三是以俄国和中国为代表的共产主义道路,革命的发动以农民为主,或者说,农民是革命的主要动力。
应当注意,在巴林顿·摩尔那里,这并列的三条道路并不是完全割裂、分离,互不关联的,而是彼此交汇融合,互为影响。例如,法西斯主义的典型是在德国和日本,但巴林顿·摩尔认为,在其他国家的某些时期,如在18世纪英国资产阶级与土地贵族的联盟中,在中国国民党政权的倒行逆施中,在印度极端民族主义的倾向中,都可以看到法西斯主义的苗头甚至刺目标记。而社会主义同样可以在遥远的过去找到回音,如在法国大革命时代巴贝夫的信里,在不同国家农民对资产阶级的怨恨中,在他们朦胧而又充满矛盾的对公有制的憧憬中等等。在同一个国家的历史进程中,三种路线也是时隐时现,出没不定,一个国家走什么道路,存在多种可能性,只不过阶级力量的组合决定了最后路线的形成。如在英国,出现过克伦威尔的独裁,平等派的共产主义思想,但最终民主道路占了主流。由此可见,巴林顿·摩尔展现给我们的,并不是一道道僵直生硬的必然性轨道,而是充满机遇与冲突,偶然与选择的趋向性规律,历史发展充满种种多样性的潜能。
此外,这些模式,或者说作者的研究具有开放性。巴林顿·摩尔强调,他只是选择了几个典型国家,更多的国家并没有在他的研究范围之内,因此,在他的研究之外,还存在尚未研究的辽阔的历史空间。而且,即便是他的研究所涉及的国家,如印度,也不典型地属于这三条道路中的哪一条道路。
为什么会形成不同的道路呢?作者强调,阶级阶层的力量及其分化组合对政治进程有决定性的影响。他认为,选择不同道路的关键,在于不同时代、不同社会背景下阶级关系组合模式的变异和转换。但巴林顿·摩尔并没有像通常的研究者那样,去关注新兴力量的状况,强调新兴力量的作用,而是选取了较为独特的视角,关注传统社会的基本力量:贵族和农民。他著作的英文版把“现代世界诞生时的贵族和农民”作为书的副标题。在前言中,他开宗明义指出,“本书的主旨,是力求阐明在农业社会过渡到现代工业社会的进程中,土地贵族和农民在政治舞台上饰演的种种角色”。他认为,传统社会分崩离析的过程中,传统阶级并非简单地消亡,而是扮演着重要角色,传统农业的生产方式,地主和农民的阶级结构,会成为型塑未来社会发展道路的重要因素,而其中,“土地贵族和农民对于农业商品经济的挑战的响应,是左右政局的决定性因素。”这与通常的研究有很大的不同。
我们来考察一下巴林顿·摩尔建构的理论体系。巴林顿·摩尔认为,现代民主形成的要素,主要有:独立的贵族;生机勃勃的城市居民;土地贵族是否转向农业商品经济。这三个因素中,独立的贵族被称为民主发展进程中的基本要素,对于自由和多元的传统来说弥足珍贵,这应该是主要基于欧洲历史进程所做出的判断。生机勃勃的城市居民则是议会民主成长进程中不可缺少的因素,简单来说,没有资产阶级,就没有民主。而最后一个要素,土地贵族是否转向商品经济,则被称作是决定尔后政治进程的最关键的因素,“土地所有者推行农业商品化的成败,孕育着异常严重的政治结果。当地主阶级向市场生产转变,使商业影响渗透农村生活时,农民革命就一蹶不振”,“反之,如果地主阶级内部未能发展出真正强劲有力的商品经济态势,革命运动就有可能演变和发展为咄咄逼人的威迫力量”,发展出农民革命。所以,是否完成农业商品化至关重要,由此,以农民革命为主的共产主义道路被区分出来。农民革命与农业商品化进程相关,或者说,是否发生农民革命,取决于农业商品化的成败。“俄国和中国,是意义最为重大的现代农民革命的发源地,两国的相似之处,是他们的地主阶级都没有完成向工商业社会的转化。”
而同时,完成农业商品化的方式也同等重要。“英国乡绅和德国容克,以几乎相反的方式,使地主阶级实现了向农业商品化的过渡”,这种相反的过渡方式,也区分出两条不同的政治演进道路:资本主义民主道路和反动的资本主义道路。在英国,农业商品化过程中,土地贵族的政治霸权被打破或被加以改造,土地贵族成为民主潮流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抗拒这种潮流,他们就会遭到革命和内战的扫荡。同时,在这一过程中,圈地运动把农民问题从英国政治中排除掉,也对民主化进程产生重要影响,它使“英国没有因积留大量的农民,而导致象德日那样的反动结局”。而在德国和日本,资产阶级的力量十分薄弱,“上层地主阶级以种种政治的和社会的手段,把农民束缚在土地上,按照自己的方式实现农业的商品化”。在这个过程中,旧的统治者仍然居于主宰地位,“在这类政府的社会构成中,保留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这就是土地贵族在政权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这是由于没有经历过农民阶级和资产阶级的革命洗礼的结果”。这造成了一种保守的现代化类型,农业的状况及农村资本主义过渡的特殊类型,使得这里的民主潮流动力不足。这种类型也不涉及消灭统治阶级中的任何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旧的农业统治阶级和新型工商业精英联合,他们既要现代化,又不愿改变社会结构,资产阶级民主最终让位于法西斯主义。
巴林顿·摩尔的研究最引人注目之处,是他极其重视传统的农民以及暴力革命在民主建构过程中的作用。
在有关现代化的理论研究中,传统农民很少被置于主体地位,他们基本上是无声无息消亡的阶层,在现代化进程中基本不发挥什么重要作用。巴林顿·摩尔却发现,在历史转折点上,农民占据着不容忽视的重要地位。农业商品化不同程度下的农民,在现代化中扮演的不同角色,农民和地主不同的阶级关系,农业商品化过程中农民不同的结构性位置,强烈影响了历史发展的走向。在向现代社会演进的过程中,农民可能很早被排除,成为现代化的牺牲品,也可能和不同阶级联盟,甚至成为推动革命的主力,由于人数众多,他们的政治取向往往会对政治进程产生重大影响。
关于暴力革命,巴林顿·摩尔指出,资产阶级民主社会的诞生,经历了暴力革命的洗礼。“清教革命、法国革命和美国内战,是漫长的政治演进过程中异常激烈的暴力行为,从中产生出我们所谓的西方现代民主。”暴力革命是现代西方民主的产婆,它摧毁了旧的社会结构,扫清了通向现代民主道路上的障碍。相反,自上而下由政府主导的现代化进程,基本没有改变原有的社会结构,民主没有相应的社会结构作基础,很快夭折了,伴随而来的法西斯主义,给人民带来更大苦难,成为资产阶级民主的巨大的反对力量。
摩尔关于暴力革命作用的理论很容易遭致攻击,尤其在西方学术界,对暴力革命的探讨,一直无法达成共识。事实上,被暴力革命摧毁的传统,也可能包括一些弥足珍贵的伦理道德和社会风俗,暴力革命还可以塑造出不宽容的政治文化,革命造成的社会破坏,可能在未来多年中无法恢复。人们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渐进的改良也可以达到社会改造的目标。此外,摩尔关于暴力革命作用的分析,自然有助于我们在民主起源的层面上理解暴力革命的必要性,可是如果我们换个思路去分析专制的起源时,我们可能同样会看到暴力革命在促使专制形态产生时期的作用可能更大。由此看来,很难单纯从暴力的角度来找寻民主与专制的社会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