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骐
一次山体崩塌事件,让这个1870人的村庄一下子减员了近70人
每个月的9号是重庆市武隆县铁矿乡政府所在的幸福村最热闹的日子,这一天周围乡里的大约4000村民都要来商贸街赶集,交电费。
而2009年6月9日,这一天比往常更加忙碌,短短的一条小街上人声鼎沸,过往的车辆络绎不绝,有用箩筐背着小孩来赶集的,有开着农用车交换农作物的,而更多的则是从外面来的车。
街道两旁这个时候已经停满了各色车辆,有武警的,有电视台的,还有公安和上面下来领导的越野车。路上不时有一队队的武警官兵,举着红旗,喊着口号,排着整齐的队伍小跑前进。举目望去,远处雾气迷茫,小雨不断的山路上还能见到更多的车辆在盘旋的泥石路上爬行,那些笨重的大车(消防车、救护车、解放军军车、洒水车等)一辆接一辆在狭窄的路上小心地行驶着,曾多次导致交通瘫痪,需要特派的交警指挥疏通。
4天前,铁矿乡鸡尾山发生山体崩塌,崩塌的山体将山对面的三联采矿场和六户居民家淹没。
据重庆官方统计,截至9日,现场搜索发现9名遇难者遗体,还有63名被掩埋者下落不明,其中井下27人,井外36人。
根据记者查阅重庆市武隆县扶贫爱心网上的统计,铁矿乡总人口4437人,幸福村现有545户,总人口1870人,属于二类贫困村。
失踪人员中,绝大部分来自幸福村。
这一天没有如期到来
铁矿乡的名字正来源于其境内富饶的矿产资源,当地有铁矿、铝土矿、煤、石棉矿、大理石矿等。
铁矿乡目前有3个私营铁矿,其中三联铁矿在乡里历史最为悠久,开采时间可追溯到解放前。解放后由国家负责开采,先后被重庆钢铁厂和涪陵钢铁厂作为取矿基地。之后则承包给了个人经营,主要由幸福村的两兄弟经营,哥哥苏仙永是大老板,弟弟苏仙友是二老板。
矿上一般24小时分3班开工,每天出产矿石在80到100吨之间。据曾在矿里工作过的一位老人介绍,矿山里面已基本挖空,从外面进去最少有五六百米深,而矿场井下作业的有3班60多名工人,井上搬运、锻造的还有10多人。
2001年,国家曾派人来进行过安全检查,发现了危崖和地陷等情况,出于安全原因考虑,明令禁止继续开采,并在山头插上了红旗。而包括铁矿乡政府和当地的一条商贸街由于受危岩威胁,也于2001年6月迁至境内幸福村,同时搬迁的还有一些住户。据村民反映,当时政府给每家每人5000元搬家费,铁矿附近就搬走了4家,还剩6户人家。但是不久,搬走的4户人家中又有两家迁回。
在2005年7月18日,三联铁矿曾发生过山体滑坡,坍塌1.1万立方米,变形体500万立方米,危及35户农户、109名村民的安全。当地政府在2005年对险情区域内的铁矿乡实施了搬迁,一共搬迁了约300人,可还是有人居住在矿上。
2009年6月5日的中午,矿场如常地进行着作业。而正是前一段时间,打炮的工人放炮后竟然发现炮钎被卡在了岩石层里,无法拔出。这在以前是从没发生过的现象,也往往预示着头顶的山体已经开始向下压了。几天前还不间断地有碎石滚下山坡,最大的有如房子般大小。为此工人曾三番五次地向矿主和政府反应情况,可无人理睬,工作依然继续。
对于这个已经开发了60余年的铁矿,矿里宣布还有4个月开采工作就可以正式结束了。
可那一天并没有如期到来。
只用木头柱子,这哪里能顶事?
据村民说,5日的中午,矿里還曾新运进一批2吨的炸药,放置在库房里。而一个小时后,随着一声震天的巨响,山体垮塌了。而附近乡里的居民都能听到巨大的响声,住在周边的村民还看到了黑烟,并伴随着浓烈的火药味。
李诒群的父母属于矿区周围的未搬迁户,数年前,出于安全考虑,矿区周围曾经有过一次大的搬迁,现在山下的乡政府也是那个时候搬下来的,可由于不在搬迁名额之内,李诒群的父母只能继续居住在矿上。当李诒群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重庆经营着自己的小生意,妻子韦清林也在当地打工,他的弟弟李强则在浙江一带找工作,而现在星夜赶回家乡的3个人已无家可回,他们的父母早已被掩埋在了崩塌的山下,至今下落不明。而妻子的外公,一个五保户,也在上山劳动的时候被掩埋。他们现在只能寄宿在亲戚家里。
记者来到李诒群家的时候正是晚饭时间,不大的屋子里坐满了人,昏暗的灯光下摆满了整整两大桌的饭菜,坐在小板凳上的男人们互相敬着高粱酒,而附近派来安抚受难者家属的3个领导干部也在其中,据说他们早上10点就来了,一直待到了现在。而这几天每天都有不同的干部轮流来受难者家属家里做安抚工作.
“要知道,原先国家管理的时候,矿里用的都是6米乘6米的铁构成的原山柱子支撑,可到后来为了省钱,矿主竟把那柱子也卖了,只用木头柱子,这哪里能顶事?”喝了点酒的李诒群红着眼激动地说道。这个时候上面来的干部正使劲催促,让他下山去进行DNA检测,李诒群招呼自己的弟弟先下山去,接着说,“我父母家住的是所谓的安全区,以前勘测结果说的是一旦山倒塌,只能有10万个立方的泥土倒下,而现在是多少,1200万个立方,况且那几天也没下雨,如果不是炸药的效果,那土能推出去1500米吗?而且还都是粉末状的。”
张先菊的丈夫田茂生在矿上工作了两年多,负责井外作业,也就是倒矿,她在外打工的女儿和女婿听说事故发生后,连夜从浙江象山赶了回来。
张先菊的女婿郭诒华说:“其实村里人都知道在矿上干活的危险性,我也曾告诉过岳父让他不要干了,可他一直说再多赚点就可以盖房子了,就是不愿放弃。”
蔓延的悲伤
事发之后,像张先菊这样的受难者家属一直没有机会进入现场,这让他们很难平静。而正说着话,远处的山路上突然聚集起了一大帮人,前面还有人打着横幅,正往出事地点方向赶。
张先菊的女儿赶紧叫上丈夫跟了过去。
红色的横幅上写着“感谢武警官兵”的字样,由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打着,后面跟着一群村民,大部分是妇女和年轻人,也有一两个拄着拐杖的老人。一路走来,人越聚越多,不断有人从后面加入。
队伍在蜿蜒的山路上低头前行着,走到高处可以依稀看见山底下笼罩在雾气中的一片片稻田和玉米地,显得格外充满生机,而队伍十分的安静,只能听见脚步在烂泥里行走发出的声音。
突然,人群被叫停下来,县委书记出来喊话,并叫人出来读名单,那名单上写着在矿上工作的27个人的名字,而这次前往现场,只有他们的直系亲属才有资格,其余人等只能在外等候。
于是一条红横幅摆在眼前,刚好阻断了前行的山路,成了一堵墙,隔开了生者与死者。
每念到一个遇难者的名字,就能听见人群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这时一个人的名额也变得根本不够用,最后只能临时决定加人,于是一个个的女人、年轻人、老人们弯下腰,穿过横幅,加入到去现场的队伍中,而张先菊的女儿和女婿也在其中,他们互相搀扶着穿了过去。这几天看似无恙的幸福村仿佛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感受到一种悲痛的力量在悄悄地蔓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