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院边上的别墅腐败

陈　勇

景德镇民政官员的别墅腐败只是一个缩影。在众多的集体腐败案中往往形成利益共同体，难以打破，人人违纪，人人分享利益，相互捆绑。徐小龙在接受采访时说，从事发处理到事后反思，他们应该算是做得最好的了。

在自家的院子里，高坤麟过着退休人的生活，看书、读报，有时出去走走、逛逛、看看，偶尔还回单位坐坐。在去年闹得沸沸扬扬的“景德镇民政官员联体别墅”事件里，作为‘负有主要领导责任”的高坤麟，卸去局长的光环，提前退了休，成了普通老头。

因为一念之差，高坤麟断送了自己的政治生涯，而屡次在江西省民政系统行业满意度综合评分考核获得第一的景德镇市民政局，也因此失去了部分荣誉。对于去年所发生的事情，高坤麟不愿意再提，整个景德镇市民政系统更不愿意再想起。

祸起贪婪

2005年6月，时任景德镇市民政局党委书记、局长的高坤麟接到了军休所所长吴勇一份报告，称干休所所在位置又高又陡，许多老干部出行十分不便，需要重新选地置建新房。

这是好事，高很快就批准了这个报告。于是，吴勇便向市里打了报告，请求修建安置房。不久，报告获得了市政府的批准，同意划拨土地26亩，并按照国家有关政策，减免了各项土地规费，新址恰恰坐落在景德镇市人民检察院旁。

项目获批后，吴勇建议，如果有多余别墅，是否分给局领导。这个建议得到了默认。据当时一名参加会议的官员透露，大家并没有多言，老同志都同意了有何不可?况且也形成了会议纪要。

同年，由吴勇牵头，成立了基建队，并以“景德镇市军干所捆牛山小区”名义开始动工，次年年底完工。据当时一名参与施工的人员透露，该项目共涉及两栋普通干部集资楼、1栋办公楼以及30套别墅。

景德镇市民政局新闻发言人、副调研员徐小龙透露，这个项目725元／平方米，工程款在动工时已经缴付80％，尚余部分未付。

“局领导都出了面，况且项目也需要局领导的支持，所以，最后领导都买了联体别墅。”在接受法制周报采访时，吴勇如此表示。但吴勇承认，实际上只有离退休干部签了购房协议，而局里的领导们并没有签订协议。

“只是打了擦边球，没什么大碍，大家也都同意。”吴勇说。

如果没有媒体的介入，这一切将悄然翻过，不会有人受罚，高坤麟们也就住上了别墅。然而，这个社会，监督的渠道已经日渐发达。

2008年7月，湖南法制周报对此事件进行了曝光。报道称，景德镇民政官员盖豪华办公楼，并以20多万价格就获得价值200万以上的豪华别墅，且民政局每个领导一套。事发后，该下属单位军休所的所有退休干部向市委请缨，称主要责任在他们，让领导享受别墅待遇，是他们提出来的，与该局领导无关。

一时间舆论哗然，有评论称无论什么样的原因都不能成为其利用职务进行住房腐败的理由。更有评论炮轰集体特权猛于虎，监督机制软于柿。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社会发展研究中心主任乔新生认为，集体腐败、利益均摊已经成为中国社会的普遍现象，这些暴露出的问题都带有中国社会转型时期的明显特征。乔新生指出，在中国，行政权力不受制约的现象逐渐突出，公共财政预算机制偏软。因为没有财产申报制度，官员的隐性收入不明，舆论监督受限制，这些因素都间接助长了集体腐败的气焰。

景德镇市民政局新闻发言人、副调研员徐小龙对此辩称，当时由于划拨地富有剩余，为此，局里决定留一块出来准备盖办公楼，方便以后日后工作。这是当时一时糊涂，踩了红线，谁也没有深刻考虑周全。他否认建别墅。徐小龙认为，200多平方的连体高档住宅，根本称不上别墅，而且，无论是按照景德镇当时还是现在的房价都不可能达到数百万。“一切都是被炒起来的”。徐小龙说，事后，全局已经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举一反三，杜绝以后此类事件再发生。

“事情都已经结束，该处理的已经处理，该免职的已经免职，你们还想怎么样?”他强调，从事发处理到事后反思，他们应该算是做得最好的了。

但有一点，徐小龙予以了承认：全局当时确有搭政策“顺风车”之举，如果没有此念，也就不会有民政官员别墅群这一事件。

在记者拿到的一份景德镇市政府的报告单上，记者看到上面记录了被减免的各项费用。离退休干部安置房项目的市政公用设施配套费减免50％、地方教育附加费减免50％、新墙材专项基金减免50％、散装水泥专项资金减免50％等共计减免费84万元。此外，住房建设项目白蚁防治费、建设项目环境评价费等经营服务收费均予以减半征收，新建建筑物防雷装置验收费以80％的优惠。

当地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司法官员坦言，民政局官员购房时不能享受与离退休干部同样的待遇，建别墅属于个人住宅用地性质，不属于无偿划拨土地的范畴，景德镇市民政局的行为已经违反了《土地管理法》第54条“建设单位使用国有土地，应当以出让等有偿使用方式取得”的相关规定。

愈下的官员形象

显然，在高度关注之下，高坤麟他们不可能等到豪宅。

按照最初他们的设想，30套别墅中离退休干部14套，其余的由市民政局低价购买，其中，领导班子获9套，干休所职工5套，一些单位关系户共2套。然而，在网络的疯传和媒体的轮番轰炸之下，2008年6月16日晚8点，高坤麟迫于压力带头把钥匙交给了纪委，随后全局干部以最短的时间交齐了房子钥匙，并接受了纪委的盘问和批评。

景德镇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梁高潮在主持召开市纪委常委会上，作出如下决定：一是责令市民政局党委立即召开会议，所有涉及违规违纪的领导和职工所购得的住房必须全部退还，由市纪委派员到场实施。二是对这一问题立案调查，依法依纪严肃追究有关责任人的责任。三是对类似问题进行全面调查，并根据调查情况作出处理。

一名知情人士透露，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使当地政府高层领导异常尴尬和震怒。2008年7月，景德镇市纪委副书记、监察局局长周建新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将对相关责任人进行严肃处理。同年，高坤麟被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并按有关程序免去其市人大常委会党组成员、秘书长职务。而该局新任党委书记、局长汪小玲也被党内警告处分，军休所所长吴勇则被行政记过处分，免去所长职务。

2009年2月，中央纪委监察部就此事情再次发出通报，要求各地区各部门认真查找并切实解决党员干部在党性党风党纪方面群众反映强烈的突出问题，切实加强领导干部作风建设，采取有力措施，严肃查处并坚决纠正领导干部在住房上以权谋私的行为。

当地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官员告诉《小康》记者，可惜了，高是个好干部。但当地的老百姓不这么认为，一名出租车司机接受采访时说，这叫活该，并不冤枉。

景德镇位于江西省东北部，西北与安徽东至县交界，坐落在黄山、怀玉山

余脉与鄱阳湖平原过渡地带，是中外著名的瓷都，拥有人口156万人。近年由于整个城市转型和企业改制，当地十大瓷厂纷纷由公转为私，不少瓷工下岗失业，当地百姓对此颇有怨言，而此事件的爆发更是加剧了官民之间的矛盾。

乔新生分析，在全国3亿多网民的口水下，“民政官员联体别墅”事件被放的无限大，该次异常激烈的整饬背后是官员形象问题，高层需要重整官员形象。

谁也不敢拿政治生命开玩笑了

没有等到新房入住，却等来了处分。豪宅的奢想停止了，所有一切都陷入了僵局。在盖好的别墅区里，《小康》记者看到，红顶黄墙，白色绕栏，精巧别致的三层小楼，自成_家的庭院和车库，不可谓不豪华。唯一“遗憾”是，别墅区的配套还没完善，钢筋、木材等散落着堆放一地。而最具讽刺的是，别墅区旁就是景德镇市人民检察院。仅邻一墙之隔的检察院，此刻也在大兴土木，修建住宅区。

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民政局职工向《小康》记者抱怨，这算怎么一回事啊。对于景德镇市民政局的职工干部来说，眼瞅着就要搬新家住豪宅，却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

而作为干了几十年的老民政，徐小龙同样也一肚子抱怨。全局辛苦一年的努力眼看得到手的荣誉飞了，奖金成了泡沫。而自己上交买房的房款25万元，整整一年没有音信。但没有人敢问，没有人敢提。光是利息就不知道要去多少，为此他的爱人也曾经指责过他。徐小龙也没敢吱声。

徐小龙说，要不是贪心，也不至于如此，并用四个字来形容此时的心境：心头肉痛。他向记者坦言，原以为最谨慎，结果还是大意了。现在这个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该处理的处理了，该免职的已经免了。

但据徐小龙透露，最初局里有少数同志对此颇有意见，但经过局里和党委的再三教育和开展自我批评之后，这些同志也随了大流。在徐小龙看来，自己是被处理的人，一切都要服从组织，况且自己是个老党员，更应该带头。

“毕竟出了事，谁也不敢再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开玩笑了，怎么安排由组织安排，不过吴勇是够冤的。”徐小龙默默地说道。

景德镇市纪委副书记、监察局局长周建新向《小康》记者解释，最早的安排是让那些名单上的离休干部人住之后，再由他们向民政局支付每人的集资款项，但后来发现较为繁琐，以至延误至今。目前组织上已经拿出一个可行性的方案，但还需要再斟酌。初步决定将这些房产由房管局和国资委来进行拍卖，由拍卖后得出的款项再进行返还给个人，剩下的上交纪委。至于具体什么时候拍卖，怎么拍卖，现在只是一个初步的想法，尚没有具体的方案。

始终神秘的开发商

55岁的老吴吃完饭后，点了根烟，出门在别墅区转了转。他需要时不时的出去望望，以防有陌生人进来偷东西。

老吴是开发商的远房亲戚，年初才来的。平时没什么事做，加上表弟热情的邀请，他就过来当了别墅区的门卫，每个月的报酬是800元。

门卫房是一间8平米左右的房子，里面有床、电视、煤气炉等家具。老吴说，平常除了有点闷外，比呆在老家强多了。

闷的时候他会走进去别墅区去看看、转转，看看漂亮的房子。偶尔也会跑到隔壁的检察院传达室闲聊，但会把别墅区的大门锁上。在老吴看来，这么漂亮房子却没有人住，一直荒着有点可惜，但他一个乡下人又不敢多问。有时候表弟也会带些人看房子，几个人转转，抽上两三根烟，评论完就走了。

老吴虽然是开发商的表哥，但他却不知道表弟是什么公司的。他只知道表弟很有钱，是个做大买卖的。他告诉《小康》记者，年初他刚来的时候，别墅里开始住人了，不过只有一家，还养了只土狗。

老吴的话得到了徐小龙的证实，但对于开发商却闭口不谈。徐小龙告诉《小康》记者，搬进来那户是个退休老干部，叫王顺海，是个团职干部，过年的时候搬来的。徐小龙说，本来房子就是给他们的，他们爱什么时候搬都行。至于局里的房子，大家是都不敢想了。“至于开发商，我真不清楚，好像听说是外地的吧，因为没接触”。

之前参与当时报道的一名记者告诉《小康》，这个事件一谈到开发商大家都扯到其他话题了，似乎不愿意多说，但当地政府的反应比河南信阳的真诚多了，所以后来大家也就没有再追问。

巧合的是景德镇市纪委副书记、监察局局长周建新在接受《小康》记者采访时，对开发商的身份也是避而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