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杰
[摘要]“百家讲坛”是当前文化热的一个临界点。打通了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的分界线。它也是当前“思想淡出、文化凸显”的标本和佐证。对于精神空洞的填充,表证着当代中国人的温饱问题解决后,心灵的凄惶和速食快补的文化镜像。
[关键词]百家讲坛;文化热;大众文化;传媒;文化社会学,精神失调
央视“百家讲坛”以理性的内容、感性的包装找到了学术理性与媒介娱乐感性的最佳契合点。学术电视化的成功运作,改变了人们惯常的把电视媒体纯粹当作大众娱乐消遣的思维定式,更为学术从深宅大院的学府书屋走向大众的茶余饭后开掘了一条绿色的通道。“坛酒”飘香,盛宴杂陈,它招人青睐的深层原因是什么?在当代意识形态文化、精英文化、大众文化三分天下的视格局中,央视“百家讲坛”透射着怎样的文化信息符码?它未来的发展走向及态势又如何?对上述问题的分析思考,也许能给我们提供思考当前中国的文化向度的又一全新视角。
一、“三热”炙烤的文化背景墙
近年来,“文化热”温度攀升,它的主要表征首先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再认识再批判的“国学热”,如新旧儒学之争,道家哲学的系列现代阐释,儒道哲学对西方后现代的启示等等,这在出版界呈现出传统文化书籍的盛况:《数字里的中国文化》《色彩与中国人的生活》《中国人名文化》《中国姓氏的文化解析》以及包括《朱子家训》《幼学琼林》等国学启蒙读物和“四书五经”之类的中华传世名著系列丛书和中西文化比较等学术专著。其次是以文化学观点为批判视角,审视当代中国文化现象的“审美文化热”,表现在对大众文化的阐释、文化病症的诊疗。其代表作有朱大可的《守望者的文化月历》《话语的闪电》和虞友谦、陈刚主编的《当代中国文化走向》等书。火热的情怀、激荡的文,享,个性化的批判立场,使此热多了一份对当前大众文化消费的警惕和心理的叛逆。第三股热浪就是由学院发起到出版业推波助澜的“讲座热”。一时间,各个学术领域的专家权威们纷纷登台传经布道、答疑解惑,指点迷津。率先兴起的是以洪昭光、向红丁、胡大一等保健医疗专家们为龙头的所谓“健康快车”讲座,接着是充斥媒体和书界的企业文化讲座、社交礼仪讲座,绵绵不绝,风头正盛。随后接踵而至的是《在北大听讲座》《在岳鹿书院听讲座》《在文学馆听讲座》等书籍的走红和央视《百家讲坛》的异军突起,它借助声光电图强大的媒体优势及央视媒体话语的权威性迅速成为集各种讲座之大成的龙头,由“座”升“坛”,空间扩大,风光无限。
国学热、审美文化批判热、讲座热,成为当前中国文化三处灿烂的景观。央视“百家讲坛”在这股热浪中,也成为审视学术民间化、学术立体化的风暴眼。加拿大著名传播学家麦克鲁翰一语中的指出“传播即信息”,在当前这个传播过剩的时代,“百家讲坛”成为文化消费中注意力经济、眼球经济的文化桥头堡。毋庸置疑,它每天传播的文化信息,在潜移默化中熏染影响着人们的社会认知、社会批判和社会文化行为。
二、内缩中的文化青藤
站在社会文化学视野中我们会很容易拽扯出上述种种文化热背后的条条“脐带儿”。社会转型、价值判断多元化、精神支撑失去稳固的根基,市场经济无疑对人文精神有强烈的销蚀作用。理想的追求为现实的利害计较所取代,感官的满足成了文化的最高指令;庸俗文化淹没了高雅文化;金钱权威冲决道德堤坝;日益扩大的财富差距亵渎着社会公平,以新技术为基础的话语霸权钳制着人们的思想自由,精英意识的知识分子日益边缘化……上世纪90年代的“人文精神”大讨论,在今天不过是个象征性的符号,知识分子在市井喧嚣中角色退化,未泯的良知潜滋暗长,“躲进小楼成一统”,孤影自恋,书屋自慰,一阵阵的文化热浪中,围炉而坐,小窗夜话,玩味学术,佐餐下酒,呵护取暖。正如移居海外的著名美学家李泽厚先生所言:“90年代大陆学术时尚之一是思想家淡出,学问家凸显。王国维、陈寅恪被抬上天,陈独秀、胡适、鲁迅则‘退居二线……在学术的浅吟低唱中,“反骨”犹在的身躯里疯长着表达的渴望,内缩的学术盆景中蔓延着布道的青藤。但在整个物欲文化的歌舞升平中,曲高和寡、阳春白雪的学术家知音难觅、弦断有谁听?不跟受众接触,“表达”永远是一厢情愿的奢望,永远只是面对沙漠戈壁孤芳自赏的布遭。谁青眼有加,为这些“麦克风依赖者”提供广场平台?对他们揽而入怀的是“百家讲坛”,抛头露面,声名远扬,跨出学院大院门的他们逞才显能,激扬文字,绽放思想。
央视媒体为何有此古道热肠?作为视受众为上帝的媒介能预测节目的出台会好评如潮吗?因为媒介产业就其本质来说,是专门搜集注意力资源的一个产业,传媒是人体的延伸,网络时代,也是人的个性化发展的时代。传媒的社会影响力构建由三大块组成:吸引注意、接触环节、提升价值(提升环节)。倘若没有一定的受众群支持,这样一个学术化节目即使从形式上再包装美化也是自作多情的一招儿险棋,因为市场上的弱势化一定会导致媒体影响的边缘化。敏锐的市场意识,使“百家讲坛”找到了分娩的道门,因为目前的中国文化版图随着改革开放初期的大众感官文化的泛滥成灾到改革中期大众审美文化的觉醒及新世纪后追求小资情调对准精英文化的呼唤。文化版图江山易主轮番变换,这些都启示我们,“当代大众日常生活质量变化成艺术模式转换的前提性存在,在具体实践过程中改变了艺术和艺术活动。艺术与大众日常生活的广泛对话,彼此相互趋近和认同,而不是间隔或分离。”从物质层面看,中国目前也正处于由“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的生存时代过渡到“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温饱后的享乐时代,在这种转型中,越来越多的人发现,物质欲望的不停挖掘,收获的只有荒诞和荒淫,只有掉转头来向精神层面不停地掘进,才能获得尊贵与富足。这就如英国文学家萧伯纳所言,“人们最大不幸是基本欲望得不到满足。温饱解决了,人的第二大不幸是温饱这么容易解决。”当代中国人也正在这“第二大不幸”中,茫然失序、精神失调,如何填补生活的意义成为一个大问题,“未来解决心理受挫的问题将大大地重于解决温饱问题。” (郑也夫)如果说,社会当前层面不同的各种文化热只是为富足后心灵焦躁的人们提供了片片绿荫的话,那么“百家讲坛”却为精神干枯、思维风化的人们灌注了股股解渴的清泉,为整个社会知识滋养下了一场“及时雨”。
时机终于来到了。一厢是做着重树精英权威形象美梦的学者们,望穿双眼被人赏识,在话语喧哗的公共空间里发出一呼百应的最强音,一厢是众多的打着饱嗝剔着牙花的“富贵闲人”们渴望精神的按摩、心灵的沐浴,一厢是引领文化消费时尚,提升文化消费品位的媒体撮合,三厢情愿,一拍即合,“百家讲坛”粉墨登场,对自己眼光越来越挑剔、对欣赏的胃口越来越刁的现代小资们,无疑是为疲惫的视觉、味觉抹上清爽的风油精,恢复了一度消失的听觉快感。
作为文化盛宴的“百家讲坛”,它要在“众口难调”
中寻找一个平衡点,让大众传播的符号信息来强化学术对大众日常生活文化性的喻示,艺术不再是纯粹的个人心灵的高贵独吟,也不是艺术家们个人运用精致的技巧来展现自身特立行为的活动,而是直接具体地满足着大众日常生活各层次的欲望、需要和追求,表现、象征大众文化的现实状态,一句话,它要实现行动娱乐与文化信息娱乐的完美融合。浏览“百家讲坛”自开办之初到现在的节目单,我们会惊奇地发现,道道文化大餐都具有与当代人们文化消费需求相吻合的对接榫眼儿。如社会人文科学层面,当宫廷戏瞎编乱造任意涂改历史真相,“戏说”泛滥得让人生腻时,人们渴望听到来自权威专家们眼中那没有任何油彩粉饰比较质地纯净的史实,“百家讲坛”相继推出了“汉代风云人物”(易中天)“清朝十二帝”(阎崇年)活色生香拨云见日,当人们观赏阅读只是浅层地陶醉于言情和武侠疏远经典时,“百家讲坛”以恢宏的气势、强大的媒体引力,把各路“红学”专家学者请来烹饪“红楼梦系列讲座”盛宴,一时间“红学”发紫,“荒唐言”找到恰当的注脚,“辛酸泪”唤起更多人的同情。这正如号称“平民红学”家的刘心武所言:“不以强追他们去读中国古典名著,最好的办法是先让他们觉得有趣,”群英荟萃,少长成集,“百家讲坛”俨然成了中国知识文化界的大讲堂,文学抹去神秘的油彩,马瑞芳的“聊斋”讲座、莫砺锋的“杜甫的文化意义”讲座、董健的“从《丹须亭》看戏剧的文化意义”讲座、张抗抗的“写作与生活的关系”讲座,引领我们走进诗意的空间;哲学卸下了玄奥的袈裟,亦庄亦谐,可感可亲。张志伟的“智慧的痛苦”讲座、方尔加的“无为而治,儒道之争,独尊儒术”讲座、姚淦铭的“老子智慧系列”讲座,开人心智,生硬的哲学被炮制成了“调节生活的速溶剂”;天文地理也从专家学者的实验室和旷野走进了演播大厅,奇妙无穷,美轮美奂,如彩万志的“中国昆虫文化”讲座、张青文的“隐匿在我们身边的昆虫杀手”讲座、周忠和的“古鸟寻踪”讲座、徐星的“恐龙大地”讲座、周开亚的“巨无霸——鲸”讲座等等,目不暇接、手不暇采。“百家讲坛”伸延无限的触角,医疗保健、子女教育、外交风云、家庭婚姻、生活消费、无所不包,信息高速公路上,文化信息扑面而来,让你窒息,让你眩晕,使你以时间的瞬间感和当下性取代了历史性、平面性。“百家讲坛”以强大的文化冲击力,短平快地提升着你,熏化着你直至最后淹没你。不知不觉,让你裹进文化的场流中,陷入那个深不见底的信息巨洞里,它的胃口极大,消化功能惊人,不管你是哪方学术原料,都会统统地吸纳加工成诱人酥松的文化面包,水火不熔的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在这儿握手言和,实现完美的无缝对接。“大众明星”“电视教授”也成了时下很多书斋呆坐的专家教授们潜意识下强烈的渴望、最大的梦想。在央视“百家讲坛”一展风采,也成了他们当下矢志不渝的追求。
三、“盛宴”过后的镜像
文化是什么?是千百年来人类生产实践、科学实践、思维实践升华积淀而出的结晶体。文化干什么?它不是人们膜拜的图腾和神祗,它是让人们在文化的安静中,不慌不忙地坚强。“百家讲坛”灿烂成景,蔚为大观,文化启蒙的作用不可低估,但也不能拔高放大。理性审视它,我们发现它呈现如下诸般镜像。
首先是话语权威的孤岛效应。新时期的文化热是对物欲压榨人精神性灵的反抗,是对单向度人的形象一种立体的还原。市场经济的狂热退烧后,我们惊讶地发现,金箔裹身的“物质人”内心呈现可怕的空涧,纯净的精神表达力已经退化。精神失语症把人折磨成了积贫积弱的“空心人”,人们渴望文化信息的填充,人们更渴盼专家权威给予文化精神立竿见影的诊疗。他们阅读的功能、自身文化思考的造血功能几乎丧失殆尽,尤其是在模具制造、批量生产的大工业社会,消费个性被标准化磨平,人追求区别性的本能被无情地遮蔽。在这种哀鸿遍野般的文化呼唤中,专家学者们传播的文化信息变成了诱人的磁场,变成了饥不择食的文化干粮,变成了灵魂泅渡中拼命抢抓的救命稻草;文化成了无数被物欲风干后的人们急欲登渡的孤岛。“百家讲坛”开出了无数良方:“信息时代如何学习”(陈建翔)“探究我们的时间分配”(王琪延),“从中国式离婚看家变”(张颐武)、“从同伴关系看独生子女”(孙云晓)、“智力与家长的关系”(王宝祥)、“吸引眼球的传媒”(喻国明)、“口才与成功”(邵守义)、“传染病的历史” (韩启德)等等这些良方缓解了人们精神饥渴所形成的胃肠痉挛,但绝不是药到病除颐享天年的火炼金丹。权威的崇拜是继技术崇拜、金钱崇拜之后的又一精神崇拜,这种盲目的惟命是从只会使现状人离自己的本真越来越远。引海焚溺,却淹没了自己。
其次是话语角色置换中的忧思。文化热”而不是思想热,就预示着我们的专家学者们早已纳入了“思想淡出,学问凸显”的怪圈中,他们喋喋不休反复玩味的是学问的旨理情趣,他们成了挖去思想果核的糖水罐头,文化、学问成了他们安身立命的衣钵。“人们总是喜欢不断地发表自己的看法,这几乎成了狂妄自大的根源,于是人们真以为一叶可以见秋了,而忘记它其实只是一个形容词。”蒙田的这句话告知我们重要的不是话语讲述的年代而是讲述话语的意义。比如从“红学”讲座看,恐怕全世界的文学名著没有比《红楼梦》分解研磨得再细的了。他们在“红学”中穿梭,流连忘返,精耕细作,探迷寻宝,乐此不疲,把玩品评中显示学问的功夫能耐,给人的总体感觉是有趣有味儿而理性色彩淡薄。专家学者们的红学解读,只能引领人们成为文化的贵族和思想的哀吊者。“百家讲坛”盛宴过后,留给我们的是文化菜肴的美味芳香,而乏善可陈的是思想的骨块。“精神一出现/物质就消失/精神和物质的混合物在变形/在衍生为另一种陌生的事物/一切愤怒的反抗都是徒劳的、无效的。”哲学过分追求现实关怀而冷淡终极关怀,只能使它成为诠释生活的婢女,哲学家成了文化时尚的休闲家。“百家讲坛”推出当代哲学家周国平先生的“谈孩子、谈婚姻、谈爱情、谈女人”系列节目,耐人寻味沉思的同时也在证明着哲学已经开始世俗化,哲学家们也要在世像纷披的社会中,变成点石成金、一语中的的文化代言人。哲学的市侩气预示着哲学正在迈向死亡,“哲学家的著作按说是不应该畅销的。如果畅销,便是哲学家的失职。”
对“百家讲坛”的思索只是刚刚开始,也许我们的看法总要陈旧过时,而事实永远不会陈旧过时,这印证了希腊的一句哲言:“命运的看法比我们更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