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凡高不只是一个画家,更是一种现象,也是一幕悲剧。既是悲剧,它具有悲剧的审美意义。本文主要从三个方面论述了凡高现象的悲剧意义:崇高感——凡高悲剧的教育激励意义;悲剧快感——审美娱乐意义;生命力感——认识判断意义。
关键词:悲剧 崇高 快感 生命力
一
什么叫悲剧?笔者在百度上搜索,显示的数字结果是1790000个;搜索“悲剧的定义”,显示的数字结果是3800000个。到底什么叫悲剧?笔者挑选一个最“正宗”的说法:悲剧是戏剧的主要体裁之一。它渊源于古希腊,由酒神节祭祷仪式中的酒神颂歌演变而来。在悲剧中,具有优秀品质的主人公不可避免地遭受挫折,受尽磨难,甚至失败丧命,但他们合理的意愿、动机、理想、激情预示着胜利、成功的到来。笔者又挑选一个最通俗的说法:什么是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鲁迅语)。笔者继续挑选一个条分缕析式的说法:1.美好的事物被摧残,这是悲剧;2.当外界强加给你苦难的时候,你用自己悲剧的性格实现了这个苦难这才是真正的悲剧。笔者还选出一个悲剧人物定义自己命运的说法:什么叫悲剧?“悲剧就是一个人跟自己的命运抗而抗不过”(这是老舍先生说过的话)。
然后笔者把凡高的命运与悲剧的定义一一对应,得出的结论是:凡高的“命运交响曲”是一部典型而伟大的悲剧。
文森特·凡·高,出生于农村牧师家庭,做过美术商和教员,还当过牧师,不断失恋失业,失恋是爱而不得,做传教士却是因为“过于热情”。而后当画家,跟一个妓女在一起,染上梅毒,又要抚养对方的六个孩子,既而又因癫痫病的时常发作进入了疯人院,自割耳朵还失去了朋友的友情。作为画家,他一生中仅仅卖出一幅画,价值不足一百美元,一辈子穷得只能靠弟弟来养活。最后在37岁的时候,在自己挚爱的黄色麦田,开枪自杀。
如果说,一生过得最充实的人,才能算是真正的伟大的话,现实生活中颠沛流离、燃烧自己的一切而逝世的凡高,应是名符其实的伟人之一;如果说,一辈子与苦难奋斗不懈的人,才能算是真正伟大的话,凡高真可算是最伟大的人生之一。他遭受过最深的苦恼,吃过最多苦,饱尝过最大的寂寞和孤独,可是他始终与自己的命运在作最痛苦的边沿挣扎。他的悲剧体现最明显的就在这里,他一辈子痛苦,一辈子奋斗,一辈子抗争,但一辈子失败,然而又一辈子不败。这是一种胡杨的精神,这也是一种悲剧英雄的精神:活着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朽。
二
凡高短暂而悲惨的一生结束了,他生命凋谢的同时,却给后人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省略号,他的另一种生命开始重生,他给我们留下怎样一段刻骨铭心的悲剧情结?
(一)崇高感——凡高悲剧的教育激励意义
康德认为崇高感它“先有一种生命力受到阻碍的感觉,马上接着有一种更强烈的生命力的洋溢迸发”[1]。朱光潜也这样说过:“任何伟大的悲剧都不能不在一定程度上是悲观的,因为它表现恶的最可怕的方面而且并不总是让善和正义获得全胜,但是伟大的悲剧归根结蒂又必然是乐观的,因为它的本质是表现壮丽的英雄品格,它激发我们的生命力和努力向上的意识”[2],“如果苦难落在一个生性懦弱的人头上,他逆来顺受地接受了苦难,那就不是真正的悲剧。只有当他表现出坚毅和斗争的时候,才有真正的悲剧,哪怕表现出的仅仅是片刻的活力、激情和灵感,使他能超越平时的自己。悲剧全在于对灾难的反抗。陷入命运罗网中的悲剧人物奋力挣扎,拼命想冲破越来越紧的罗网的包围而逃奔,即使他的努力不能成功,但在心却总有一种反抗”[3]。
凡高,短暂的一辈子经历了别人几辈子的苦难,满腹才华,却又无力裹腹;品性纯良,却又因此屡遭排斥;衣食不保,却又始终不倒自己的精神支柱,不肯向世俗低下高贵的头颅。悲剧表现的就是有价值东西的毁灭,这是“悲剧”悲观的一面,凡高的一生几乎没有一件事得到过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没有享受过爱情,没有过一个正式稳定的工作,仅仅卖出一幅不足一百元的画,作为一个成年人却靠着弟弟的救济才得以生存,他的一生是失败的一生。但与此同时悲剧人物从未停止过自己的反抗斗争,从未改变过自己纯洁的心灵追求,这是“悲剧”乐观的一面。凡高认为“一个人将他唯一的一生花费在把非常蹩脚的图画卖给非常愚蠢的人”[4]是非常不正当的行为,因而辞掉了他的第一份工作,他宁愿穷困也不愿背叛自己的灵魂;凡高爱上了房东女儿遭到拒绝,他却能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每周步行两天两夜,只为了看一眼自己心爱的姑娘,直到亲眼看到她的婚礼;凡高在矿上做临时牧师,因为过于热情被教会解雇,他坚持把自己微不足道的鞋袜分给矿工们;凡高在西恩(一个带着六个孩子,与凡高生活了两年的妓女)因为贫穷而离开他后,他回到父母的庄园,眼光集中点还是一贫如洗的织工们;凡高即使穷困潦倒,画作却始终追随着“向日葵”——永远向着太阳的向日葵。凡高是博爱、纯真、亲和的,他具有博大的“文森特”之爱,他具有不易摧毁的不屈意志。
这种因困境激发的斗志,努力向上的意识,积极进取的心态,以挑战的姿态面对灾难、痛苦和“命运”,突破人的生存界限,唤醒人的价值感,扩展人的主观能动性,激发出后人奋斗、向上的诸种行为,对我们产生一种教育激励作用。凡高悲剧通过“悲”反射出美,通过苦难呈现出崇高,通过毁灭展示出希望,他的悲剧所产生的不是悲而感伤、悲而颓唐的效果,乃是悲而思战的战斗性。也正因为这种崇高感使凡高成为了悲剧。航海遇难或地震并不能使受害者变成悲剧中的英雄,报纸上描绘的犯罪新闻和受灾报道并不能算是悲剧,因为它虽然悲惨却没有英雄气魄,不能给人以激励和鼓舞振奋。
加拿大电影《文森特和我》正是讲了这样一个励志故事:一个小女孩在自认为要死亡的时候,凡高的“向日葵”、“夹竹桃”们像欧亨利的最后一片绿叶一样拯救了她:“我从他的画作里看到了微笑,虽然他已经去世许多年”,小女孩不仅获救了,而且她追随着文森特·凡高的足迹,成了一个有成就的画家。
有价值的东西虽然毁灭了,即在形体上消失了,却深华为一种精神或情感,凝聚在我们的头脑里,这种精神或情感通过情感共鸣、心理体验、道德认同等过程被加深了印象,在更高层次上得到了肯定、升华,赋予我们以绝不屈服、绝不让步的勇气。凡高给我们的精神暗示是《老人与海》的主人公式:一个人并不是生来要给打败的,你尽可把他消灭掉,可就是打不败他。崇高在于人的精神,是人对自身力量胜利的愉快,对自身使命的崇敬。凡高,就给了我们这样的崇高感——怯懦和屈从是不属于悲剧英雄的。
(二)“悲剧快感”——凡高悲剧的审美娱乐意义
尼采说“悲剧用形而上的慰藉来解脱我们,不管现象如何变化,事物基础中的仍是坚不可摧的和充满欢乐的”,看悲剧时“一种形而上的慰藉使我们暂时逃脱世态变迁的纷扰”。[5]换句话来说,通过个体的毁灭,我们反而感觉到世界生命意志的丰盈和不可毁灭,于是生出快感。凡高悲剧即如此,伟大的凡高以短暂的生命写就的悲剧,让我们感觉到人生有价值东西的毁灭,让我们感到的是痛感,但悲剧又在苦难和毁灭中突现了事物的价值,在痛感之外我们又感到了快感。说得更通俗一点,凡高的读者感觉到凡高(特别强调,他是一个伟大的人)死了,但平庸的我们却仍在支撑着这个世界,即让我们感觉到了生命的意志和力量,于是产生了快感。
朱光潜在悲剧心理学中引用了亚里斯多德的悲剧理论,说悲剧“借激起怜悯和恐惧来达到这些情绪的净化”[6],凡高在生活中所经历的几乎全是痛苦的形象,但同时又都是激起欲望之火的形象,读者对这种场面感到悲悯,而这种悲悯同时又对情绪起到净化作用,从而构成了一种审美快感。“并不是人喜欢别人受苦,而是他喜欢由此能够产生的怜悯;正像在剧院里,剧中人物所受的痛苦都不是真的,但观众却可以自在地从自己的情感中得到快乐。”(圣·马克·吉拉丹语)[7]
另一方面,在一般人眼里,失去的东西总是来得比较宝贵。如果失去的东西仍为我们所有,也许我们很少看重它,但因为失去,因为失去了永不再现,那么这个失去的东西的价值就会令我们感动,让我们悲伤,却也加强了喜悦。就如黛安娜的早逝留住了她永远的年轻美貌,早逝让我们悲伤,但这种悲剧却给我们带来可以永远停驻的欣赏。凡高生前的画作在世人眼里一钱不值,所以让我们画家活着的时候饱受饥寒之苦,但他死后,他的画作陡然升值,1986年,《向日葵》以3900万美元在伦敦拍卖成交;1987年,《鸢尾花》卖价5390万美元,几年后《伽塞医生》又以8250万美元的价格被日本纸业大王斋藤英买走了。除去世人的世俗和功利这点,凡高用他的画留下了他的名,更因为他的画本身的美感,而这种美又永不可复制。在他的笔下,“麦田”是金黄色的,流光溢彩的;“向日葵”是永远向日的;“食土豆者们” 是永远质朴善良的……他笔下充满着他内心的渴望和理想,而且这种渴望和理想是执著的,更何况这些渴望和理想是永远向上向前向着太阳的,所以凡高以短暂的实体生命给他的读者带来是无尽的精神生命,短暂生命标志的悲剧便以无尽的精神生命给读者以审美娱乐,从而形成悲剧快感。
(三)生命力感——凡高悲剧的认识判断意义
凡高在他37岁的时候,用左轮手枪在他挚爱一生的麦田里自杀了,凡高就这么倒下了,一个在人世痛苦中浸润了一生的天才以近乎疯狂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阿尔乡下的麦田是静默的,麦田上空的乌鸦飞走了,闪着幽光的蓝色星空落泪了,……但向日葵、麦田、乌鸦、星空——这无数阿尔乡下特有的景象在凡高的画中被赋予了生命,那是一种对生命本质的探寻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凡是见过凡高作品的人谁不会被他笔下那些浸染着生命热情的景物所震撼,那是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共鸣。
凡高是因为他的画而死后成名的,但他真正作画时已经二十多岁了,所以笔者更愿意把凡高作为一个大写的人来敬仰,他为了守住自己的心灵月亮倾其所有,一生不变,他的悲剧告诉我们什么是生命的本质,什么是人生的真谛。
出生并不低贱的他完全可以靠着他欧洲画商界最大的家族过得舒舒服服,但他不愿意为了世俗的舒服与省心放弃令他“心安”的精神世界。画商、教师、书商、神学生和福音传道者,他全放弃了,对!是主动放弃了,尽管这些可以养活他,他选择了“一无用处”的画画,并且永不言弃。《渴望生活》中凡高与西恩有这样一段对话,西恩说:我不可能活着不吃。文森特:而我不可能活着不画。[8]这样的对话结果是:第一个给过凡高温暖的女人离开了他。而凡高却始终没有离开他的画。
世俗世界作为惩罚,为凡高关上了一道又一道的大门,失恋、生病、分文全无,可是,在凡高眼中,世界的浑浊永远抵不过内心的清纯。《向日葵》溢满了蓬勃向上的生命力,可是谁又曾想过这样一幅充满生命力的图画背后隐藏的是一个一生不得志的画家的一生苦难呢?谁又能相信一个朝不保夕一生不得志的人会画出如此充满生命的向日葵?向日葵是凡高的象征,他像夸父一样用生命去追寻他顶礼膜拜的太阳,在他心目中,阳光的味道永远是芳香的,阳光的色彩永远是热烈的。一个人忍受穷困不难,难的是同时守住一份精神执著;一个守住一份精神执著也不难,难的是坚守一份永远向上的执著,但凡高做到了,太阳和向日葵融与凡高融为一体,成了他体内奔流不息的血液。他的画作还有一个突出的特点,他天生排斥穿着盛装的上层人物,在他的作品中有着朴素的平民思想,《女矿工》、《矿工的妻子》、《织工》、《织布工人》、《江湖艺人的篷车》、《农妇》每幅作品都为我们展现一个生活在低处,灵魂在高处的凡高。他说:“我的作品就是我的肉体和灵魂,为了它,我甘冒失去生命和理智的危险。”凡高的作品就是凡高的灵魂所在。为了它,他甚至失去了理智,既而失去了生命。或许这正是对他自杀的最好的诠释。他的悲剧人生也为我们昭示了人生的真谛,生活的本质。
一生苦难而伟大的凡高用死亡的方式踏上了朝圣的道路,麦田哭泣,向日葵蓬发。当向日葵终于开满整个世界的时候,我们才恍然大悟,上帝只给了凡高苦难,凡高却用它染红了整片麦田,为我们铸造了一个理想主义的堡垒。凡高是欧洲乃至世界的伟大灵魂,他的生命绽放成金黄热烈的向日葵,那燃烧着的生命震撼了无数的生命,我们在这场悲剧中痛却快乐着。
爱到深处便无言——凡高渴望生活,我们热爱凡高。
注释:
[1][英]阿·尼柯尔:《西欧戏剧理论》,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5年版。
[2][3][6][7]朱光潜:《悲剧心理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209页,第206页,第73页,第53页。
[4][8][美]欧文·斯通:《渴望生活》,刘明毅译,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2年版,第22页,第257页。
[5]周国平译:《悲剧的诞生》,北京:三联书店,1986年版,第28页。
(郭惠芬 江苏省无锡高等师范学校洛社校区 2141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