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中国旧文化和建设民族新文化,是鲁迅文学批评的一个重要方面。对此做深入研究,对于我们认识中国传统文化与21世纪文学的关系,如何发展当下的文学不无意义。
一提21世纪的中国文化与文学,鲁迅是不能不评说的。在中国现、当代文学界,有一个奇特现象,鲁迅的敬慕者和反对者都不少。态度的分野比较明显。
对于鲁迅的文学批评就有人否定。鲁迅生前有人就断言他“根底上,是一个虚无主义者”。他逝世之后还有人这样唠叨。(周作人和曹聚仁等)
是的!在鲁迅的文学批评中,他明确表示过,对于我国古代文学中的一些现象是不满意的。曾经形象的比喻为杀人的“软刀子”,越唱让民族越落后的“老调子”。鲁迅是带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来这样愤世嫉俗的?哪些观点是批判性的,哪些主张是建设性的?鲁迅对于传统文化的批评思想和批评实绩,无疑也是我们新文学批评的宝贵遗产。
当我们面对中国传统文化与21世纪文学这一课题,首先的一点是不应该忘记它们碰撞的如火如荼的时代背景。还必须看到鲁迅发表大量文学批评著述的时代特点。
只要不是有什么先入之见,尤其是没有什么成见。不是简单的循那否定之否定的什么规律,不被某种社会思潮所左右,就不会轻易否定鲁迅的文学批评的历史价值。
我们就应该看到,鲁迅对于古代文化、古代文学的批判态度是置身于20世纪初的文化背景上,在中西文化的比较中,鲁迅逐渐形成了现代的文化意识。其中包括反传统的意识,反思意识,叛逆意识,自我觉醒意识,个性解放意识,妇女解放意识,民主自由意识等。鲁迅就是在这些文化意识的指导下,走上了文化、文学批判道路的。因此,在鲁迅的文学批评中,反封建,寻找生存道路,世界地位意识,自由,人生等这些与古代文化比较富有新质的诸多方面的内容,是我们读了之后感觉到的。
在任何时代,只要是忧国忧民就是爱国,忧国忧民的知识分子是可贵的。轮训的文学批评就是在这一思想驱使下的精神产物。他那深沉的忧患意识,在他的文学批评中也能体现出来。鲁迅的文学时代,正是内忧外患的社会现实。鲁迅这样的有社会责任心的文学家,他的文学批评怎么能不重新审视古代文化呢?我们今天的研究,只要贴近那个背景,就会高度评价鲁迅的文学批评以及文化批判。
其实,批判是为了发展,这是大家不会置疑的。发展我国的新文学,是鲁迅的文学批评所特别阐述的。为人生文学、国民文学、明白畅晓的文学,在这个基点上来观照我国的传统文学。真实的反映生活,贴近民众的文学,鲁迅就推崇,反之,就批评,就指责。他指出:“歌,诗,词,曲,我以为原是民间物,……越做越难懂,弄得变成僵石,……词,曲之始,也都文从字顺,并不艰难,到后来,可就实在难读了。”(《致姚克》1934年2月20日)所以鲁迅气愤的说:“中国的文化,……与现在的民众有甚么关系,甚么益处呢?”(《老调子已经唱完》)
在鲁迅一系列的文学批评中,固然对于古代那些“瞒和骗”的文艺给以了批判和否定,但对与之相反的符合时代向前潮流的进步文学,则给以了充分的肯定和评价。如屈原、宋玉、阮籍、嵇康、陶渊明、曹雪芹、吴敬梓等古代作家,对《红楼梦》、《儒林外史》、《阅微草堂笔记》等,对其中的有意义之点尽力弘扬。在《中国小说史略》《清之讽刺小说》一篇中赞扬《儒林外史》的作者:达到了“秉持公心,指剔时弊”的程度。这里说明,对于传统文学中真实的反映人生的作品,鲁迅是高度评价的。对于那些蔑视封建礼俗的文学是高度赞扬的态度。对于阮籍、嵇康的评价如此之高,其根本目的还主要是推崇他们“竹林七贤”,认为他们“差不多都是反抗旧礼教的”。(《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
在鲁迅的文学批评中,他最反感的是古代文学作品中的那些假道学、伪君子形象,并给以辛辣讽刺。《阅微草堂笔记》中以“圣贤”自居的“谋夺一寡妇田”的“两塾师”。鲁迅有评价:“此先后诸作家所未有者”。还赞扬作者“很有可佩服的地方”。“他生在乾隆间法纪最严的时代,竟敢借文章以攻击社会上不通的礼法,荒谬的习俗,以当时的眼光看去,真算得上很有魄力的一个人”。(《清小说之四派及其末流》))
鲁迅不但是封建旧文化的批判者,而且是优秀文化遗产的弘扬者。他发现了屈原“顾忌皆去”“言前人所不敢言”。宋玉作品的“凄怨之情,实为独绝”。(《屈原与宋玉》)魏晋文学的“清峻、通脱”。就是陶渊明,鲁迅也发现的是他也有“金刚怒目”风格的作品。尤其是高度推崇《儒林外史》“婉而多讽”的艺术风格。对于传统文学,鲁迅是有自己的批判态度的,那就是必须真实反映人生。“瞒”和“骗”是鲁迅所否定的。建立新的文学是在这个思想基础上的主张。
在思考建立什么样的新文学时,鲁迅的文学批评有自己的立足点,这就是“立人”。对此,鲁迅考察了中国古代文学与西方文化。他充分注意到了“国民精神之发扬,世界识见之广博有所属”。主张“首在审己,亦必知人,比较既周,爱生自觉”。(《摩罗诗力说》)在发扬人的自觉意志与独立精神的前提下,形成了对新文化建设的一种全面而深刻的见解。鲁迅进一步指出:“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内之仍非失固有之血脉”,“个性张,沙聚之邦,由是转为人国”。(《文化偏至论》)在大多数中国人还昏昏然的1908年,鲁迅如此之清醒,对世界、对中国、对文化、对人生等,研究之精深,如此有见地,实在难能可贵。这样的观点,就是放在十年以后的“五四”启蒙主义的新文化运动中来看,应该说,鲁迅思考的非常超前的。这种见解的提出,既注意到了与整个世界文化的比较,提出要追赶世界先进文化的潮流,又注意到了不能离开自己的民族文化的“血脉”。立足于本民族文化的基础上,学习西方先进文化,来发展、建设我们的民族文化,其观点是深刻的。
热情催生新文学、热情扶持新文学作家、热情评论新文学作品,是鲁迅文学批评的重要特色。这是中国新文学发展史上、中国现代新文学批评史上著名的一笔。
鲁迅的文学批评在扶持新文学方面是非常热情的。他在文学创作的百花园中好似一位辛勤的园丁,在不断的浇灌“佳花”和“佳花的苗”。散见于他文集中的为青年作家的作品写的序,跋,前言,后记,“小引”,以及评介文章。尽管多数青年作家的作品“技巧是幼稚的”,有的甚至仅仅是“苗”一般的作品。但鲁迅还是热情肯定其“有一种共同的前进的趋向”,“都是‘有所为而作”。(《萧红作<生死场>序》)鲁迅是呵护青年作家,宽容青年作家的新文学界的前辈,是成就卓著的作家,但从来不苛刻青年作家,相反,受到他的热情帮助的青年作家是何其多啊!
鲁迅是有自己的性格的,有时候还很明显,在文学批评方面难免也折射出来。再者,那是难以安定下来仔细沉思的时代背景,是急于寻求出路的时代,在开辟前进道路的时候难免触及或者创伤一些花草,这是应该正视的。
在过去的百年中,中国古代传统文学与新文学不时地在发生着碰撞,其碰撞现象有时激烈,有时温和,但在文学批评家的心理上始终有如此碰撞之意识。
(卜召林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 273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