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淡月云来去

2009-06-13 05:52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10期
关键词:象征李煜意象

周 莱

摘 要:含蓄美乃是我国古典文学艺术与传统美学的普遍要求,“词中之 帝”李煜词作大都直抒胸臆,但也不乏含蓄美。尤其是其作品大多情景交融,寓情于景,情感真实蕴藉。并多用“月”、“梦”等意象,并使用象征表现手法,创造出朦胧含蓄的意境,使词的境界具有了很高的艺术美感和品位。

关键词:李煜 含蓄美 情感 意象 象征

叶燮言:“诗之至处,妙在含蓄无垠,思致微渺。”含蓄美乃是我国古典文学艺术与传统美学的的重要内容,一首好词,必须语言隽永、力避直白浅露。清人刘熙载在《艺概·词曲概》中说:“词之妙,莫妙于以不言言之,非不言也,寄言也。”南唐后主李煜——被后人誉为“词中之帝”,不是因为做过世俗意义上的皇帝,而是因为他在词坛上的至尊地位,在中国古代诗词的苍穹中,李煜无疑是一颗硕大永恒的明星,其作品语言流畅而富于情韵,明净而含蕴丰富。本文拟就李煜词的含蓄美这一特点,结合作品,作简要论述。

一、李煜词含蓄手法的背景分析

(一)古人历来强调“文外”、“象外”、“景外”、“味外”或“酸咸之外”之旨、之味等,即含蓄美的创造。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说:“隐也者,文外之重旨也。”即意为文贵有弦外之音,要使“观之者无穷,味之者不厌”。苏轼有言:“言有尽而意无穷者,天下至言也。”梁代锺嵘的“滋味”说,唐代皎然的“重意”说,都从不同角度强调了含蓄美的特征与本质。清王夫之说:“情景名为二,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巧者则情中景,景中情。”可以说,李后主正是把这种“妙合”做到极致的高手。他继承并发扬了我国古典诗词长于抒情的传统表现手法,并运用各种方法使所抒之情真实且迷离,寄托深而境界美。

(二)“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李煜自幼视功名利禄如浮云畏途,无心仕途,既无文韬又无武略,历史却毫不留情和他开了一个大玩笑,在公元961年将他推上了皇位继承人的宝座。残山剩水、朝不保夕的南唐国势,即便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也难以挽回这岌岌可危的颓势,更何况是一介书生。沦为臣虏后,物质与精神的双重摧残,使得李煜终日沉醉,唯一可做的就是不改旧习,浅吟低唱以自娱。最终“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等词句招惹了宋太宗,断送了一代文章圣手的性命。从前期到后期,李煜性格的懦弱以及政治上的原因也使得他的很多词作不能很明朗慷慨地表达家国的仇恨,这也是李词含蓄性的另一个原因。

二、李煜词内容的含蓄

(一)含蓄的情感

李煜的词,往往把个人的主观情感移注于客观景物中,使“一切景语皆情语”,形成自己的艺术特色。他所表达的情感无论是无奈的相思,还是万状愁怀,或是那无可排遣的故国之思、亡国之恨,皆清新隽永、含蓄深沉,让人咀嚼玩味不已。在他的笔下,无论什么样的个人情感,都有其相应的典型景色与之结合,有独特的环境氛围与之相烘托,因而创造出种种特有的意境,产生了巨大的艺术感染力。下面列举两首词来说明。

首先是李煜两首著名的《望江南》。两词格调结构都相同,采取梦幻的方式,描绘了两幅江南美景图:“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渌,满城飞絮滚轻尘,忙杀看花人!”“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作者选取往日所熟悉的美好景象,尽其全力地倾注了心中美好的感情。正因为他对故国河山思念之深之苦,以至魂牵梦萦,铸成“闲梦”——作者当时所处的囚虏屈辱生活的凄惨处境与梦中江南之美两相比较,怎不令人“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呢?在这两首词中,作者把对故国的思念之情,完全灌注于所描绘的江南美景中,情深意长,回味不已。正像唐朝著名诗评家司空图所言:“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李煜的另一首描写别后相思的小词《捣练子令》,更是含蓄婉转,耐人寻味。词这样写道:“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作者在这首仅有二十七个字的小令中,着力表现秋夜捣练声给一个因孤独苦闷而彻夜难眠者带来的内心感受,含而不露地传达了一种难言的心理隐秘与情绪气氛。境界的鲜明如画与意象的深蕴含蓄是这首词在意境创造上的主要特征。作者采取了类似电影推摄的手法,运用远、近景跳切镜头,从全景到近景,逐渐推出抒情主人公的特写。开篇是对环境的描写,突出冷寂的“静”与“空”,接着,作者写时断时续的寒砧声和风声。在这里,作者写秋风寒砧,是因为这砧声寄托着对亲人相思的绵绵之情。自古以来,砧上捣衣之声一直是描写离别相思之情的诗料,如“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李煜化用此典,既不明确点出,又是从砧衣人的角度来写,故显得更为含蓄有致。词的结尾两句,则是描写长夜难挨,愁思不寐的情景。与词人唯一相伴的只有凄冽的砧声和清冷的月色,环境的描写进一步地加重了词人内心的愁苦。

在李煜的词作中,讲究含蓄手法,注重弦外之音、话外之意的佳句名作尚有不少。如《清平乐》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一个“乱”和“满”字,语言清新,形象鲜明,白描出抒情主人公长时间伫立梅花树下,忘却梅花飘落的情景,字里行间传达出了词人为离愁别绪所纠缠得心烦意乱、痛苦不堪,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蝶恋花》:“桃李依依春黯度,谁在秋千笑里低低语?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写一个女子的伤春之情,语意婉转,余味无穷,亦是含蓄表达的佳句。

(二)朦胧的意象

含蓄派生朦胧美,朦胧美亦是一种含蓄美。以含蓄为美的中国古代文学艺术,无不追求朦胧美。“朦胧”不但是对含蓄美进行艺术审美活动的一种产物,也是创造含蓄美的一条途径。李煜喜欢写“月”与“梦”,这两个十分具有朦胧美的意象在李词中的出现频率极高。其留世的36首词中,有14首写到“月”意象,用“梦”来抒怀的也不在少数。文学作品,越是意象朦胧,留给读者参与想象、创造的余地就越大,其审美价值也越高。正如纳兰性德所说:“花间之词,如古玉器,贵重而不适用,宋词适用而少质重,李后主兼有其美,饶烟水迷离之致。”(《渌水亭杂》)

先说“月”。李煜在《菩萨蛮》中精雕细刻地描绘了一幅月夜幽会图:以“花明月暗”开篇,暗淡的月、迷离的雾气、朦胧暧昧的情愫,使人心醉神驰。男女偷情本是猥琐之事。但因这淡淡的月光的笼罩而添了几分迷蒙和浪漫,尽显女子对待爱情的率真与追求爱情的无所顾忌。而李词后期多以明月来抒发对故国、爱人的思念之情、思索深刻的人生哲理。如《相见欢》中对离愁有出色的描述:“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此词中的月是如钩之月,是残月,在伤心人眼里,这不也象征着人事的缺憾吗?在清秋的侵袭和摧残下“人无言”、“月如钩”,深院“寂寞”,一个“锁”字,形象而生动地暗示了词人幽囚生活的凄冷,令人不忍卒读。

李煜的“梦”词更是写得绝美,他的梦永远和过去的美好与欢乐有关,梦里才能挣脱世俗的困扰,寻找到桃源般的精神家园。在创作手法上,他善于以“梦”寄托他惆怅的憧憬,梦态的抒情使其词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睡衣。如《望江南》:“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词人突破对时间的序列,不是由昔而今的自然铺叙,而是一种纯情的倒叙式述写,即由今时的现实体验牵引出对往事的追忆。词人从没写当前囚徒生活之凄苦,而是通过已往繁华生活的梦境,反托对故国繁华的追恋。只用“多少恨”三个字,给全词抹上了悲凉基调。再如《浪淘沙》中“梦里不知身是客” 和《喜迁莺》中“梦回芳草思依依,天远雁声稀”等梦境的描写既拓展了意境,又创造了朦胧的意境效果,正像中国山水画中山与云的结合,漂渺自然,神奇多变,时隐时显,使词的意境有了朦胧色彩,有了含蓄美,又增添了抒情主旨,情真意切。梦境的描写使李煜词的意境既朦胧宏大,又优美感人,特别是在艺术美感上达到了景情交融,人物、景、情的和谐互通。

王国维言:“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月”、“梦”等朦胧的意象营造,创造出含蓄婉转的意境,使李煜词的境界具有了极高的艺术美感和品位。

三、象征手法的运用加强了词的含蓄性

象征,作为一种艺术表现手法,其基本含义是用具体的事物来表现某种特殊的意义,由于是借物象来表达特定内容,故在一定程度上可大大增强作品的艺术感染力,达到“无言也动人”的艺术效果。作为词坛圣手的李煜,在留世不多的词作中,大量运用了象征等艺术表现手法,使得作品更为情真意切、含蓄蕴藉。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相见欢》的上半阙)词人所描写的是在寒风冷雨的袭扰下,春花凋零,春去匆匆的景象,伤春之情溢于言表。该句借春去匆匆的自然景象,象征着词人帝王生活的结束之快。“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直接写出了林华过早凋谢的原因,就是那“朝来寒雨”、“晚来风”。而“无奈”二字,是写林花无法抗拒寒风急雨的淫威,终至败谢。在这里,隐喻着词人对南唐灭亡是由于外力所致的一种感叹。从李煜所处的背景来看,他登基时,正值南唐国势日趋衰落,大宋君臣虎视眈眈之际。虽然李煜采取的是委曲求全、步步后退的方式,仍难以满足宋王朝贪得无厌的要求,而只能陷入更加屈辱的境地,终因宋太祖“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这一观点,而被宋朝大军所吞并,他本人也由风流皇帝沦为阶下之囚。痛定思痛,李煜每忆于此,也只能对此报以感叹。这首词的下阕,词人写到:“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抒写了美景难再的哀愁和人生痛苦的怨恨。“胭脂泪”,本义是指泪水流过涂饰有胭脂的脸颊,此指那飘落满地的红花,被寒雨侵湿,犹如美人伤心至极和着胭脂滴下的血泪。词人将缩写的景物赋予人格化的特征,这泪也可以说是词人的惜春之泪,象征词人有感于自己昔日帝王生活,在“朝来寒雨晚来风”——宋朝刀兵威逼下,过早被断送,因而留下伤心之泪。“相留醉,几时重”,兼有花自留,花留人,人留花几重意思。乍看好像是对春去匆匆自然景象的惜春伤怀,实则象征着词人对昔日歌舞升平、浮艳享乐帝王生活的陶醉之意,以及奢问失去的帝王生活何时重来。所以,接下来,词人一气呵成了一个九字长句:“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词人以“水长东”,来象征自己国破家亡、仇恨不断,如同那滔滔东逝水,无穷无尽,不可断绝。有此一句映照全篇,象征意义不言自明。

在李煜的词作中,象征手法的运用例子比比皆是。“笙歌未散尊前在,池面冰初解”(《虞美人》),以东风解冻透露春天即将到来的气息,对比之下,词人生活中的春天确实永远过去了,词人心中的冰,也是永远无法融化了。而《阮郎归·东风吹水日衔山》这首词,则是以对一个妇女哀愁的描写,寄托对其弟李从善的思念之苦。全诗无一字涉及与从善之间的亲情,但字里行间满溢着骨肉情深。

李词象征手法的运用,将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离愁、那千丝万缕、纷繁难解的滋味形象地表现出来。将作者复杂的感情具体化、形象化了,大大增强了作品的艺术表现力,留下了无数脍炙人口的词句。

清人杨廷芝明确指出,含蓄实质是“含虚而蓄实”。蓄美的这种实与虚的统一,就从根本上决定了它既有客观实在性,又有主观虚灵性及朦胧性。李煜的词作情酽如醇,词语凝练,真实自然,而其部分作品中的含蓄美又使得他的作品蕴含了不尽之意,平添了一份典雅隽永,从而奠定了李煜在中国古典诗词史上“词中之帝”的地位。

参考文献:

[1]张伟,周广璜.中国帝王的艺术世界·李后主的诗词艺术[M].人民中国出版社,1993.

[2]宗白华.艺境[M].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

[3]任灵华.闲情愁绪“梦”“落花”[J].名作欣赏,2007,(11).

[4]林蓓蕾.李煜梦词探析[J].东京文学,2009,(7).

[5]潘秀通.含蓄美与“朦胧”[J].文艺研究,1983,(4).

(周莱 江苏宜兴职业教育中心校 214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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