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山林
对“临川四梦”作出完整的演绎,是几个世纪以来“汤迷”们的梦想。乾隆五十六年(1791),江苏丹徒曲家王文治在为叶堂《纳书楹玉茗堂四梦曲谱》所作的序中写道“《牡丹亭》之佳处虽日难知,然昔人表章者多。《紫钗》秾丽精工,佳处易见,然世已罕能知之。至《邯郸》、《南柯》,囊括古今,出入仙佛,词义幽深,洵玉茗入圣之笔,又玉茗度世之文,而世人绝无知者。”王文治又感叹说、以前没有好的“四梦”曲谱,以致影响了“四梦”的流传。而对叶堂此谱,他很推崇,也寄予殷切的期望:“此书成,薄海以内定有赏音。如或不然,请俟诸五百年以后。”
现在,我们可以很自豪地说,完全用不着五百年,就在他说这番话二百余年后,他的宏愿初步变成了现实。上海昆剧团此次对“临川四梦”的完整演绎,采职了丰富多彩的形式,既有原原本本的继承,也有别具一格的创新。
《南柯记》定位为印象版,由“上昆”和上海音乐学院合作,依托汤显祖原著,秉持“只精不改”的原则整理缩编,再整合提炼为清唱剧演出本。整个形式以“戏外戏、梦中梦”为架构,主体视听中西结合,现代音乐与昆曲音乐对话,选择“清唱剧”这一“非定论”的表演形式来传达对于昆曲及原著的感受和印象。《邯郸梦》缩编本本着“仿古不复古,创新不离谱”的原则,充分吸取原著精华加以缩编,以古朴典雅的色彩、亦庄亦谐的笔调揭示封建社会士人的人生际遇,展示当时社会的世情百态。特别值得提出的是计镇华的表演,既是对昆剧老生行当表演艺术的淋漓尽致的发挥,又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行当限制,调动多种艺术手段,丰富了表现手法,取得了令人耳目一新的演出效果。《牡丹亭》特邀南北名家与“上昆”演员同台演出。从岳美缇、蔡正仁、梁谷音、石小梅等老一辈艺术家,到王芳、魏春荣等中坚力量,再到“昆四班”、“昆五班”雏凤新声,珠联壁合,相得益彰,无愧为菁萃版。
特别引人注目的是《紫钗记》。该剧以往评价不高,舞台演出亦仅《折柳阳关》等个别折子。实际上,《紫钗记》不仅是“四梦”中不可或缺的一梦,而且置于整个明传奇中也称得上是一部独具特色的佳作,正如吴梅《紫钗记跋》所评:“通本据唐人《霍小玉传》,而词藻精警,远出《香囊》、《玉块》之上。‘四梦中以此为最艳矣。余尝谓:工词者,或不能本色,工白描者,或不能作艳词。惟此记秾丽处,实合玉溪诗、梦窗词为一手;疏隽处,又似贯酸斋、乔孟符诸公。或云刻画太露,要非知言。盖小玉事非赵五娘、钱玉莲可比,若如《琵琶》、《荆钗》笔法,亦有何风趣?…‘上昆”将其搬上舞台,由团长郭宇执导,黎安、沈昳丽联袂主演,隆重推出了具有大唐情调、令年轻观众心向往之的偶像版。
这次“四梦”的演出顺序是先演成书在后的《南柯记》(1600年)与《邯郸记》(1601年),后演成书在前的《牡丹亭》(1598年)与《紫钗记》(1587年),不知是否有意安排。演出的组织者似采取了一种倒叙方式,引领观众走近“四梦”、走近汤显祖的心灵世界,使我们感受到这位天才艺术家的老年彻悟、壮岁深情、少年侠气。而
最后的落脚点似可归结到汤显祖的“情”上,即他对生命、对人生的深挚感情。从形式上看,“四梦”没有一部是悲剧,但实质上都包含某种悲剧的内核。对于这一点,汤显祖有着超平常人的清醒认识,他在《答李乃始》中说:“词家四种,里巷儿童之技,人知其乐,不知其悲。”在《七夕醉答君东》中又写道:“伤心拍遍无人会,自掐檀痕教小伶。”吴梅《紫钗记跋》也说汤显祖“人天大梦寄词章,一曲氍毹泪万行”。的确,从“四梦”中,我们可以读出汤显祖悲天悯人的博大情怀,这正是“四梦”艺术魅力的根本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