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玉江
黄土地上的百灵鸟
站在面前的是一位婷婷玉立、纯真无邪、朴实无华、美丽俊俏的姑娘。虽然已是21岁的大孩子了,而且进城也好几年了,但从她的言谈举止、穿着打扮、内心世界来看,仍然掩饰不住陕北乡下少女那种特有的稚嫩气息,给人一种亲切和讨人喜欢之感。
第一次见到孙小翠,是在志丹县红都艺术团刚刚组建不久的一次小型汇报演出当中。当主持人报过幕后,孙小翠穿着一身美丽得体、且具有陕北地方特色的演出服装,笑容可掬,缓缓地走上舞台,含情脉脉地向台下观众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后在音乐的伴奏下,便开始唱起了陕北信天游《老祖先留下个人爱人》:
六月的日头腊月的风,
老祖宗留下个人爱人。
……
歌声一落,台下便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齐声要求她再唱一首。于是,她又情不自禁地唱起了广为流传的陕北民歌《三十里铺》:
提起个家来家有名,
家住在绥德三十里铺村,
四妹子爱上了三哥哥,
他是我的知心人。
……
那吐字清晰、表情自然、委婉动听的精彩演唱,又一次博得了观众的阵阵喝彩。
随后,在志丹红都艺术团编排的大型综艺晚会《红都颂》、《红都情》、《红都风》上,孙小翠或唱或跳,频频亮相,给观众留下了十分美好而深刻的印象。我为我们志丹有这样好的优秀文艺人才而感到无比欣慰!
去年10月,《中国作家》杂志社组织王占君、李小雨、王剑冰、汪惠仁、谷禾、穆涛、吴克敬、赵兰振等全国著名作家来红都志丹采风,我有幸陪他们看了一些城镇建设项目和新农村建设点。应作家们的要求,顺便带了几名歌唱演员,其中就有孙小翠。那天上午,大家共同乘坐一辆中巴车穿行在沟壑山峁之间,一路上说说笑笑,好不热闹,自然而然地唱起了陕北民歌。孙小翠未有化妆,依旧穿一身休闲服装,默默地坐在车厢第三排的车窗边,只顾甜甜地笑,并不言语。不一会儿,作家们便发现了她。起初都以为她是一位搭顺车的农村姑娘。当我把孙小翠的真实身份介绍给他们时,作家们个个欣喜若狂,没想到这样一位朴实无华、很不起眼的农村女孩,竟然是一名很出色的陕北优秀歌唱演员。末了,在大家的一致要求下,孙小翠便润了润嗓子,给大家唱起了陕北民歌。其中《崖畔上酸枣红艳艳》尤为作家们喜欢:
清早摘果过前湾,
崖畔上酸枣红艳艳,
拦羊的哥哥打下它,
扑拉拉拉拉落下了一铺滩,
落下了一铺滩。
……
小翠的精彩演唱,很快赢得了作家们的高度评价和交口称赞。然而,小翠却不以为然,红扑扑的脸儿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出于对她的好奇,作家们便现场采访了她。随后不久,我便在中国作家协会主办的《文艺报》上看到由著名散文大家王剑冰先生撰写的《哪达达也不如咱山沟沟好》一文。文中全面介绍了作家在红都志丹采风活动的情况,以及对魅力志丹的印象。其中对孙小翠进行了重点介绍和描写,称她为黄土地上的一只百灵鸟。一个纯真无邪、美丽俊俏、赋有歌唱天性的陕北女子,便活脱税地跃然纸上。
2008年春,在志丹县委、县政府的策划下,志丹县红都艺术团编排上演了大型陕北民歌舞剧《挂红灯》。剧情讲的是上世纪30年代,陕北某村王财东的女儿英兰爱上了长工三哥哥,王财东及其家人竭力阻挠,并将三哥哥赶出家门。在二大和媒婆的撮合下,英兰被迫嫁给邻村李财东的傻儿子金蛋。婚后不久,英兰的二大传言三哥哥在走西口的路上被土匪杀害,英兰闻此噩耗,悲痛欲绝,跳河自尽。此时,中央红军到达陕北,救起英兰。已经当了红军排长的三哥哥与英兰重逢,终成眷属。小翠在剧中先担当女主人翁英兰的B角。她虽然是第一次参与大型民歌舞剧的排演,但由于训练刻苦,对剧情领悟深刻,使所扮演的角色惟妙惟肖,形象逼真。最使人难忘的是,在大年三十的深夜,狠心的王财东仍然不许三哥哥歇息、快乐过年,而是逼迫三哥哥推磨。纯真善良的英兰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背着父亲偷偷地端着饺子送给了三哥哥。那一声“三哥哥,我给你送扁食来了”,把陕北女子那种痴情、害羞、质朴、热心的性格特征,表达得淋漓尽致。这仿佛不是在表白,而是心与心在交流,不禁令观众肃然起敬!后来,小翠又在剧中扮演了群舞演员,舞姿娴熟,动作优美,同样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正因为志丹红都艺术团有孙小翠这样一批出类拔萃、德艺双馨的优秀演员,才使《挂红灯》这部大型陕北民歌舞剧经过不断的修编,愈来愈走向成熟,先后赴延安、西安、北京演出,且场场爆满,引起轰动,受到广大观众和社会各界的一致好评,曾在省内外多家媒体上进行过宣传报道,为打造志丹“文化名县”、树立红都形象增添了光彩!
孙小翠,一个典型的陕北农村女孩,为何能走到今天,并且赢得广大观众的喜爱和世人的关注?我们不妨看看她走过的路程。
1987年8月6日,孙小翠出生在陕西横山县党岔乡三皇庙老庄村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里。父亲孙世金、母亲陈发丽,朴实厚道,生育了他们姊妹三人。如今,哥哥和姐姐都已成家立业,只有她未婚,在艺术的道路上顽强地拼搏着。她之所以喜欢歌唱,特别是热爱陕北民歌,是缘于她的爷爷。她的爷爷叫孙长前,现年69岁,奶奶白贵芳,67岁。老俩口也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孙小翠从小一直由爷爷和奶奶照看,在两位老人身边度过了幸福的童年时代,直到8岁后才回到父母身边。爷爷孙长前虽不是著名的民歌手,但出于对命运和农村苦难生活的抗争,常常在劳动间隙哼唱一些陕北酸曲、信天游之类的小调。起初,小翠觉得好奇,跟在爷爷后边细细聆听,后来竞觉得越听越好听。于是一有空儿便央求爷爷给她唱陕北民间小调,她自己则一边洗耳恭听,一边跟着学唱。渐渐地,她喜爱上了陕北民歌。在爷爷的引领下,小小的小翠就学会了《绣荷包》、《梁山伯与祝英台》、《掐蒜台》、《女孩担水》、《卖菜》、《三十里铺》等10余首陕北民歌。当时,她虽然唱的稚嫩,但在乡亲们听来,是那样地入耳、中听。于是一见到小翠便要求她给他们唱上几句。而小翠也并不害怕,说唱就唱,常常惹得大人们哄堂大笑。转眼间,她考上了横山县党岔中学。在学校,她经常参加一些文艺演出活动,成为令人瞩目的文艺人才!
2003年7月,16岁的孙小翠初中毕业后,出于对陕北民歌的喜爱和对艺术的追求,不顾家人的劝说,毅然放弃了上高中的念头和机会,只身跑到榆林市榆阳区艺校学艺深造。没想到,这所学校名为艺校,实为秦腔剧团。一贯好面子的她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剧团,遭人耻笑,便硬着头皮坚持下来。剧团领导看她人长的水灵俊俏,心地质朴,便格外看重她。没几天就让她登台表演。起初她担当剧中的配角,实际上只是跑跑龙套,后来便上升为剧中重要角色的替补演员。有时剧团的重要角色有病或因其他原因不能上场时,剧团领导就让小翠顶替演出。她既不害怕,更不推辞,总是圆满完成演出任务,为剧团争回不少面子。
眼前的任务完成了,可是长远怎么办?小翠
苦苦思索着。自己当初是喜欢陕北民歌的,而且也是冲着学民歌来到艺校;秦腔毕竟不是自己的拿手戏。如果长此下去,不仅学不好秦腔,而且将会影响自己的前程。就在她进退两难的节骨眼上,同村的艺术大师、也是她的二爷孙长贤,早就看重了她的艺术天赋,便邀请她参加了他在榆林创办的陕北民间艺术学校。孙小翠喜出望外,愉快地接受了邀请,来到孙长贤老师的身边,正式开始学唱陕北民歌。从此她便如鱼得水,一边跟上孙老师和一些著名的演员学唱,一边登台演出。几年来,她进一步学会了《兰花花》、《崖畔上酸枣红艳艳》、《大红果子剥皮皮》、《扛上土枪打游击》、《横山里下来些游击队》、《五哥放羊》、《五月散花》、《老祖先留下个人爱人》、《三十里鸣沙二十里水》等几十首脍炙人口的陕北民歌,艺术造诣得到不断提高。艺校不仅承担教学,而且还常常以榆阳区文工团的名义对外演出。孙小翠跟着文工团先后在神府、定边、靖边、镇川、内蒙等地演出,各方面得到了极大的锻炼,渐渐变得成熟起来。
2007年5月,志丹县在原歌舞剧团的基础上组建了红都艺术团。当时团里急需人才,便派出几路人马到陕北各地,甚至山西、内蒙、宁夏等地招聘演员。红都艺术团团长李致远、书记白岗匆匆赶到榆林后,经熟人推荐,打听到了孙小翠等三名演员。求才心切的他们次日中午便约见了孙小翠等人。通过饭桌上的言谈举止和现场简单的演唱,他们一眼就看中了孙小翠。共同的感受是,小翠不但纯真、朴实、大方,身材苗条适中,人长得漂亮,而且歌也唱得非常地道,吐字清晰,音质优美,落落大方,是一个难得的、有发展潜力的优秀艺术人才,便暗暗将小翠圈定下来。可是小翠从来没有听过世界上还有志丹这样一个地方,她不知道志丹的条件到底咋样,更不知道志丹红都艺术团是否正规?是否真的在招聘演员?于是,她把自己报考志丹红都艺术团的迷惑告诉了家人。不料母亲却说志丹就是过去的“南老山”,山大沟深,条件艰苦,历史上只有无可奈何的逃难人才会去那里,为的是讨一口饭吃,留一条活命,劝她提高警惕,小心上当受骗,千万不敢让人家拐卖了!然而,好强的小翠却不愿放弃这一机会,决心振作精神,报着眼见为实的态度,结了两个同伴,从榆林乘坐班车,几经辗转来到志丹。没想到,眼前的志丹与母亲所说的和她想象中的志丹大相径庭。县城川道开阔,高楼林立,车辆穿梭,灯火辉煌,卫生整洁,人流涌动,南北广场两个大屏幕正在现场直播文化艺术中心演出的大型综艺晚会节目,城市的现代化气息非常浓厚,完全可以与榆林、神木等中等城市相媲美!她被深深地震撼和吸引了,决心一举竞聘成功,最终实现自己的艺术梦想!随后几天里,经过面试、体检、声乐和初试、复试,几经竞选,在应试的百余人当中终于脱颖而出,成为被录取的4名(2男2女)声乐演员之一,从而为她才艺的展示和成长进步搭建了平台,创造了条件。
“真金不怕火炼”。“功夫不负有心人”。孙小翠进入志丹红都艺术团后,并没有沾沾自喜,而是继续发扬过去那种吃苦耐劳的精神和为人处事的优良品格,很快融入了这个艺术大家庭中,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团领导和同事们一致认为,小翠心地善良,为人正派,团结同志,训练刻苦,遵守纪律,服从安排,是一名难得的优秀演员。一年多来,在她所扮演的角色和每次的登台演出中,她总是精益求精,一丝不苟,圆满完成了演出任务。
如今的孙小翠,艺术水平更高了,先后荣获了志丹县第三届文艺调演声乐组二等奖、延安市民歌大赛优秀奖和第五届“星星火炬”中国青少年艺术英才推选活动陕西赛区声乐专业青年组一等奖,以自己的优秀成果回报了关心她、培养她的各级组织、各位老师、广大观众和众位乡亲们!
为进一步提高自己的演唱技艺,孙小翠现在又拜延安大学声乐系教授陈琴为师。在繁忙的演出当中,她利用双休日跑到延安进行学习深造,义无反顾,百尺竿头。小翠,衷心地祝愿你这只黄土地上的百灵鸟,飞出延安,飞向西安,飞向北京,飞向祖国的大江南北,并且越飞越远,越飞越高!
高小青和他的陕北说书
“一为迁客去长沙,
西望长安不见家。
黄鹤楼中吹玉笛,
江城五月落梅花。”
“前山梅鹿后山狼,
狼鹿结拜在山岗。
豺狼有难梅鹿救,
梅鹿有难豺狼藏。
箭射乌鸦腾空起,
雕翎落在狼身上。
劝人不要结拜狼,
狼肝狗肺不久长。”
“弹起三弦定准音,
众位乡亲都坐稳。
今天不把别的谈,
扭转个三弦把正书搬。”
这是陕北说书艺人高小青说书时的几段开场白。坐在面前的听众,看到他手舞足蹈、绘声绘色的说唱表演,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和激动。在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之后,顿时鸦雀无声,一个个伸长脖颈,一边洗耳恭听,一边仔细观看。高小青的说书内容非常丰富,有古代的,也有现代的;有喜剧的,也有悲剧的;有劝人行好向善的,也有教人发家致富的……说到喜事时,声音高亢,眉开眼笑,动作滑稽;说到愁苦处,却又声音低沉,销魂断肠,满脸痛楚。这时,听众往往也被高小青书中的故事所打动,随着他的表演情绪的变化而起伏变化,完全沉浸在曲折迷离的故事情景之中。
高小青何许人也?为何有那么大的魅力打动听众?不认识他的人不以为然,而熟悉他的人却都为他不平凡的人生经历和对陕北说书艺术的执着追求所感动、所钦佩!
高小青原名高社斌,1972年11月出生于陕西志丹县永宁镇瓦子川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里。在他9岁的时候,44岁的父亲高德理突然得了半身不遂,丧失了劳动能力。那时,两个姐姐早已出嫁,他和11岁的哥哥、7岁的妹妹又无能为力,一家人的生活重担全落在了母亲贾治莲身上。看到日夜操劳的母亲和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懂事的高小青心里十分难过,暗地里不知偷偷地流过多少次泪。无奈,上小学三年级的他便辍学了,回到家中帮母亲砍柴、放羊,干一些简单的农活,以此尽量减轻家庭的负担。也许是天赋,也许是出于对苦难命运的抗争,高小青渐渐喜欢上了民歌,尤以陕北说书最使他痴迷。每当村里来了说书艺人,他逢场必到,一边仔细听取,一边认真模仿,不经意间便有了灵感。于是,他就捡拾了别人丢弃的一把破三弦,经过简单维修之后,便开始自学起来,走路唱,放羊弹,干活说。通过一段时间的练习,虽然掌握了一些基本技能,熟悉了一些简单的段子,但总是不得要领,难以登台表演!
是放弃这个爱好呢,还是继续苦练?高小青陷入了苦苦的沉思。眼看父亲的病难以好转,家庭的生活又举步维艰,如果继续呆在家中,不但拯救不了一家人的苦难命运,而且必定还会毁了自己的说书艺术前程;倘若大胆地走出去,拜师学艺,不仅能多少赚点钱,扭转家中的困境,而且还说不定能提高自己的说书技艺,改变人生的命运。于是,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母亲和哥哥。在征得他们同意之后,14岁那年春天,他便只身
跑到居住在40华里外的本镇泥塌沟村表兄戚义真门下拜师学艺。戚义真比他大19岁,已经是当地很有名气的说书艺人了。当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表兄后,戚义真怎么也不答应。原因是他年龄小、个头矮、基础差,怕吃不了这个苦头,学不成这门艺术;届时不但连累了他的生意,而且还会坏了他的名声。在高小青的苦苦哀求和姑夫(戚义真之父)的劝导下,戚义真才勉强答应下来。随后,他便跟上师傅走乡串村,开始了说书艺术生涯。
师傅一生嗜好耍赌,加上揽不下多少“生意”,又不认真教他,他断断续续跟着学了一年多,不仅没有赚到多少钱,而且艺术也未有大的长进。面对这种境况,他只好脱离了师傅,回家务农。他和哥哥高社军每天起早贪黑,上山种地,一年下来就收了17石粮食,一下子摆脱了家庭的贫困,生活大为改观。
17岁那年,不甘寂寞、永不服输的高小青,又一次背起三弦,离开家中,继续从事他喜爱的说书艺术。师傅戚义真在保安镇冯坡村揽下了一桩“生意”,不料师母却病了。师傅只好叫小青独自登台演出。从未单独登过台的他既高兴又胆怯。高兴的是他又有说书的机会了;而胆怯的是自己初出茅庐,心中没底。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三天四夜连续说唱下来,听众连连拍手叫好,居然还赚了60元钱,这在当时来讲实属一笔不少的收入。然而,他的嗓子却已经完全沙哑了,声带严重受损。他将所赚的60元钱如数交给师傅后,师傅却无情地宣告了他从此再也不能从事说书这一行当了,原因是他的嗓子已经彻底废了,只能回家慢慢休养。
痛苦的高小青回到家中后,仍然不屈服于命运无情的安排,狠下心苦练起自己的嗓子来。于是,在他早晨挑水的村道上、白天种地的山梁上、夜晚劳作的归途中……乡亲们到处都能听到他吊嗓子的腔调。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个月后,奇迹终于出现了,他的嗓子不但渐渐恢复了,而且远比以前更加嘹亮,更加圆润。这时,兴奋的他相约了本村艺人张满青,开始走乡串村,独立登台演出。他们先后在吴起县豹子川、二道川和志丹县的大部分乡村说过书。久而久之,他说书的技艺不断得到提高,所到之处,无不受到听众的喜爱。每当三弦一响,男女老少都纷纷前来捧场。18岁那年,他在志丹县顺宁镇保娃沟门村说书时,听众中一位名叫刘元丽的16岁姑娘竟然对他产生了爱慕之情,两人随即谈起了恋爱。然而等到谈婚论嫁时,女方家却坚决不同意,认为嫁给一个穷书匠早晚会吃尽苦头的。无奈,高小青只好请起了当地德高望重的杨四海老人做媒。几经周折,终于说服了刘元丽家人,19岁那年得以喜结连理。
成家后的高小青深感养家糊口责任之重大、之艰难。于是他又背起三弦,四处揽“生意”,说书赚钱。当来到靖边县青阳岔时,看到庙会上说书艺人很多,尤其是有两位技艺高超的说书艺人很受群众欢迎,招揽了许多“生意”,而自己却无人问津。失落的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本领有限,技艺平平。于是他暗下决心,一定要重投名师,以提高自己的说书技能。经多方打听,得知陕北说书大师张俊功老先生正值横山县说书,他便跑了过去,欲拜其为师。可是,事与愿违,张老先生坚决不肯收留。拜师未果后,他迫于生计,只好在横山一个小煤窑上暂以打工为生。但他拜师学艺的赤诚之心始终没有泯灭。有一天,在横山县响水镇的集市上,打工的高小青又一次听说张俊功正在县火电厂说书,便不顾一切地匆匆跑了过去,再次苦苦哀求张老先生收他为徒。然而“竹篮打水一场空”,又未能如愿。但他并不死心,时时留意着张老先生的行踪!
一天,说完书的张老先生独自去看夜戏。高小青认为自己的机会来了,便悄悄地跟随其后。到了戏场,腼腆的高小青殷勤地为张老先生又搬凳子又买烟,端茶递水,忙前跑后,百般服侍张老先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张老先生在听了高小青对自己苦难人生经历和对陕北说书艺术挚爱追求的诉说后,也不得不为他不平凡的人生经历和拜师学艺的虔诚之心所打动、所感染,便答应收他为徒。
张俊功是陕北著名的说书艺人,13岁因家庭生活所迫,随父母举家乞讨来到甘泉县桥镇乡峪则湾村定居。24岁开始学艺,曾拜师于陕北老一辈著名说书艺人韩起祥门下,练就了一身技艺高超的说书本领,曾在电影《北斗》中扮演过说书艺人,带出了不少得意门生,出了许多说书影像磁带、光碟,深受陕北人民的爱戴。
做了张俊功的徒弟后,高小青既高兴又感激,经常为师傅洗衣做饭,对待师傅就像对待自己的父母一样尊敬和爱戴。张老先生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深深地被他的至亲至衷所感动,开始手把手地为他传授说书的“真本实料”。勤学苦练、永不服输的高小青也没有辜负师傅的厚望。经过张大师7年时间的言传身教,高小青终于掌握了陕北说书这一民间艺术精髓,堪称陕北继张俊功之后说书的又一大家!
成名后的高小青不忘恩师,对师傅恭谦之至,照顾有加。特别是张大师病重和病危期间,作为入室弟子的高小青更是竭尽所能,无微不至地照顾和敬孝,直至将老人扶上山。高小青的行径,可谓秉承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一中华民族传统古训,堪称天下弟子的楷模!
高小青孜孜不倦地拜师学艺的经历,令人赞叹。如今的高小青在陕北说书艺术的舞台上大展宏图。说唱时总是神情并茂、绘声绘色、字正腔圆、抑扬顿挫、有张有弛、娓娓道来,所到之处,无不受到听众们的热情欢迎和交口称赞。最令人骄傲的是,说书以来,高小青共收了陈玉印、王海军等5位门徒,他们现在也都能够独当一面,有口皆碑。特别是陈玉印更是出类拔萃,既是高小青的得意弟子,又是高小青的最好搭档。高小青说书最拿手的是传统经典篇目《小八义》、《绿牡丹》、《薛丁山征西》、《马踏山川七侠记》、《白玉楼挂画》、《血梅记》、《还魂图》、《汉衫记》、《粉装楼》、《白龙马告状》、《放虎归山》等30余本大书。他曾在2006年9月荣获甘肃省华池县“红色歌谣调演”特等奖;同年12月又荣获兰州群星艺术节铜奖;2007年由他创作的《喜看农村新变化》荣获延安市曲艺调演比赛创作奖。
如今的高小青,不仅是陕北地区家喻户晓的说书艺人,而且还在政府的支持下,创建了由20多人组成的志丹县残疾人艺术团,并亲自担任团长。残疾人艺术团的表演形式以说唱为主,在继承陕北传统民间文化的同时,唱响时代主旋律,赞美幸福的新生活。说起他和艺术团的发展前景,他信心百倍,充满希望,决心把陕北说书艺术和他所带的艺术团不断发扬广大,走出陕北,推向全国!
农民歌手陈应章
在志丹县旦八镇麻子沟村有一位能歌善舞的老农,他就是当地有名的农民歌手陈应章。
陈应章今年已达80岁高龄,中等个儿,体态清瘦,耳不聋、眼不花,背不驼、腰不弯,思维敏捷,身体看上去非常硬朗、健康。因他天生有一副好嗓子,从年轻到现在,一直歌声不断,曾多次参加县、市民歌比赛和重大喜庆节日的秧歌表演活动,在当地很有名气,颇受人民群众欢迎。
2008年9月20日一个周末的下午,仰幕已久的我约了几位民歌、曲艺和文学爱好者,专程前往他的家乡麻子沟村造访了他。
一上硷畔,一眼就看见陈应章老人站在人群当中,着一身中山装蓝制服,穿一双地道的土布鞋,头上拢着白羊肚子手巾,脸色红润,精神矍铄。他见我走过来,便快步迎上来,伸出一双粗糙而温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两颗心顿时牢牢地连在了一起。
可以说,这也是一次送文化下乡活动。听说,县、乡的文艺人才来麻子沟村进行慰问演出,乡亲们早早就聚集在村小学的院子里,翘首以盼。不少农民放下了手中的农活,有的甚至从施工场地赶来,为的是一睹为快。文艺表演很快就开始了。观看节目的群众坐得整整齐齐。陈应章和几位准备上场的演员坐在一边儿,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在几段说书和几曲民歌之后,陈应章早就耐不住了,快步走上舞台,便不假思索地唱开了陕北信天游《人想人》:
三十三颗荞麦九十九道棱,
什么人留下个人想人?
想你想的吃不进个饭,
心火火上来把口燎烂。
……
那清亮高亢、字正腔圆和手舞足蹈的演唱,紧紧地吸引了现场观众,博得了阵阵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
一曲刚完,又一曲开始了。这一曲,唱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当地兴时的、也是他自编自唱的《打坝兴水利》民歌:
哥哥在太阳湾,
一心要苦战。
小妹妹没经验,
跟哥哥去陪伴。
哥哥你把汗流哟,
一心争上游。
小妹妹你本领高,
走在哥的头;
妹妹你能行,
敢跟哥哥争。
你若要比过哥,
哥说你是英雄。
哥是月儿明,
妹是满天星。
哥说哥能夜战,
小妹妹不点灯。
问哥打水坝,
究竟怕什么?
小妹妹不知情,
听哥细说明。
水坝打在沟,
准备聚成湫。
不怕肥土滞,
单怕被水冲。
第二曲下来之后,越发逗得大家前仰后合。陈应章毕竟是80岁的老人了,加之这首民歌曲调较高,他委实有些气喘脸涨。坐在观众席间的儿子陈有亮让父亲歇歇再唱,可此时的陈老正在兴头上,仿佛没有听见似的,顺手拿来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便兴奋地又唱起了《小桃红》:
一更子月儿灯火火红,
满月的爹娘小产生。
哆哆嗦嗦无人问,
小妹妹笑格盈盈点着一盏灯。
二更子月儿早麻麻来,
倒坐门槛上个哆哆嗦嗦。
浑身上下冰格冷冷嗦,
我把哥哥搂在奴家怀。
十二更子月儿数王祥,
王祥卧冰为他娘。
热身子(哟)躺在冷冰上,
洇水下来刚赶上。
演出即将结束时,仍没有尽兴的他主动跑上台,又为大家唱了一首陕北酸曲《送大哥》:
我送大哥二门外,
手里又提水烟袋。
呼噜呼噜抽几袋,
我问大哥你多会儿来?
……
演唱完之后,我们和陈应章老人一起共进晚餐。这是地地道道的蒸洋芋、蒸南瓜、洋芋擦擦、炖土鸡、炒鸡蛋、黄米饭、大烩菜等农家饭,吃起来是那样地香美。我们大口大口地吃着,陈老却坐在一边不端碗,偶尔夹一点儿菜,陪我们进餐。我劝他多吃一点,他说这些饭菜他经常吃,让我们只管好好吃。晚饭后,夜幕早已降临,我们和陈应章老人在饭堂隔壁的一间房子里仔细地攀谈起来。问起他的身世和唱民歌的经历,没想到他非常健谈,思路清晰,记忆深刻,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
陈应章原籍横山县赵石畔乡榆树峁村。他两岁的时候,在乡里担任贫协会委员的他的父亲陈开富被国民党匪徒杀害了,撂下他和5岁的姐姐及母亲相依为命。迫于生计,母亲只好改嫁给了青年农民武志旺。几经辗转,最后定居在志丹县双河乡寨子河村。狠心的大伯将5岁的姐姐留在身边,为了几个钱财,便早早地送给人家当了童养媳,受尽了折磨;而把无用的他推给了他的母亲。当时言定,他母亲抚养6年后归还陈家。可是6年过去了,大伯仍不寻他回家,他只好和继父、母亲一起生活。为尽可能地减轻继父和母亲的负担,7岁的他就开始给有钱人家揽工放羊,砍柴种地,在苦水中度过了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17岁那年,在好心人的牵线搭桥下,他有幸做了旦八镇麻子沟村张和山的独生女儿张志英的上门女婿。过门后,张家对他非常关爱,使他对生活充满了信心。妻子对他更是恩爱有加,一连给他生了7个儿子。可是不幸的是,六儿子在1l岁时因患克山病夭折,给夫妻俩带来了极大的痛苦。然而,夫妻俩并没有被不幸所击垮。为过上好光景,供6个儿子上学,陈应章每天除了耕作外,还尽可能地抽出时间上山砍柴,背着180斤的柴禾,带着炒面,赶着驮了200斤柴禾的毛驴,起-鸡叫睡半夜,翻山越岭,徒步40华里来到志丹县城卖柴。饿了,背着人偷偷地吃上几口炒面;渴了,爬在沟里喝几口山泉水;累了,就躺在路边歇歇脚。几年下来,光景很快好了起来,6个孩子也先后长大成人,完成了学业。现在,6个儿子早已成家立业,有的参加了工作,有的成为农村致富能手,一家人其乐融融。儿子们感激父母的辛劳,争着赡养他们老俩口。但是,他们老俩口并不固定住在哪个儿子家,有时住在城里,有时住在乡下,想在哪里住就住在哪里,不愁吃不愁穿,身体健康,生活幸福。
说起民歌,陈应章更是情有独钟,滔滔不绝。他说他从小就热爱陕北民歌,而且嗓子也好,按专业人士讲,他的音调能达到高8度。小时候,常常一边听大人们唱,一边偷偷地自己练。走路唱,上工昌;山上唱,沟里唱;高兴唱,愁苦唱;闲暇唱,忙碌唱:家里唱,出门唱;白天唱,晚上唱,走到哪里唱到哪里,歌声几乎伴随了他整整一生。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所唱的曲子和歌词既秉承了传统,又大胆地突破了传统,触景生情,睹物抒怀,信手拈来,脱口而出,真正达到了他自己所说的“人到伤心泪下来,喜事到口唱自开”的艺术境界。长此以往,他便成了当地有名的民歌手和秧歌伞头,每逢县、乡重大文艺演出,他不是上台唱民歌,就成了秧歌队伍中的伞头或者鼓手,很是活跃。话音还未落定,他又情不自禁地信口唱起了陕北秧歌:
进了院仔细观,
你这院地方修了个宽。
面抱金银背靠山,
祖祖辈辈落富汉。
南里上来一对鹅,
有处飞来无处落。
一落落在你家窑檐上,
儿晋状元女登科。
农业生产大跃进,
婆姨女子齐出征。
不管山高地再远,
决心改变大自然。
四川汶川大地震,
总书记总理去慰问。
问寒问暖问疾苦,
送米送面救亲人。
进了志丹仔细看,
干部群众干劲添。
山青水秀环境好,
城乡面貌大改变。
……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们要走了。陈老和乡亲们依依不舍地将我们一直送到村口。握别的那一刻,他激动地对我说:“自古以来没有今天这
样好的社会,这全凭党的好政策!祝愿我们志丹的明天更加辉煌,人民更加富裕!”听着他感人肺腑的话语,我和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久久不愿松开!
印象中的爷爷
爷爷是1971年冬天去世的,走的时候已达83岁高龄。
关于爷爷去世的准确时间和寿龄,实事求是地讲,我并不很清楚,包括他的相貌和举止,只能有个大概的轮廓。为可靠起见,我让三弟专门考证了老一辈人。三弟在电话上一再说,保证“没问题”。
我的爷爷名叫祁生治,如果按三弟提供的寿辰推算,应该生于清光绪年间的1888年,到今年(2008年)已有120年了。提起爷爷,提起我家祖上,可以说是一部不堪回首的辛酸史。
爷爷的父亲即我的老爷叫祁兆财,爷爷的爷爷即我的老老爷叫祁文佐。再往上追溯,就考证不清楚了。小时候,我曾听父亲讲,我们老家原在陕北榆林沙沟则畔,先前因户大家大,家境尚好,生活殷实,在当地很有影响和声望,后来便渐渐衰败了。到我的老老爷爷祁文佐手上,家境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光景过得一塌糊涂,只好撇下年轻的婆姨和3岁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老爷爷祁兆财),外出讨吃。他似乎知道自己这一去,很可能凶多吉少。临走时,便嘱咐爱妻,如果一年之后他不能回来,就再也不要等他了,赶紧改嫁逃命去吧!但有一条,无论走到哪里,不管改嫁给谁,一定不能亏了儿子,让儿子坚决不能卖了“祁”姓,把祁家的香火延续下去。果真应了他的预兆,老老爷爷祁文佐一走,一去不返,不知去向。后来听一些好心人说是冻死在孤山旷野里,被饿狗饿狼吃掉了。听到噩耗,我的老老奶奶痛哭一场,无奈之下便带着幼小的我的老爷爷沿门乞讨,几经周转,来到了横山县高镇镇张山村,改嫁给一王姓人家为妻,以便了却丈夫的心愿,将心爱的宝贝儿子快快哺育成人。从小失去父爱的我的老爷爷祁兆财,一生艰辛,生育了9个孩子,四男五女。为了乞盼世事好转,有一个安定的生活,便给四个男孩的姓名连了“治、国、安、定”四个字。我的爷爷为四个儿子中的老大,家谱中他们这一辈为“生”字连接,所以便叫祁生治了。
我老爷爷祁兆财是在80多岁去世的。我们家族中基本都属高寿。听现年85岁的我的母亲讲,她见过我的老爷爷。那时,她刚刚14岁上嫁到了我们祁家。老爷爷个子矮胖,因年事已高,基本处于憨憨半憨憨状态。“久病床前无孝子”,别的子孙嫌我的老爷爷痴呆、肮脏,往往不太关心。而一贯心慈善良的她看见我的老爷爷可怜,常常给他洗脸、剃头、喂饭,料理生活。我突然明白了,矮个子的我很可能是返祖了,是秉承了老爷爷的遗传因子的。要不,包括爷爷、父母乃至兄弟姐妹一家人当中,唯一我是矮个子呢?
爷爷祁生治和我的奶奶杨氏,一生共生育了7个孩子,三男四女。现在,只有我的四姑还健在,而父亲和两个伯父、三个姑姑早已入土为安了。在兄弟姊妹7人中,我的父亲排行老四,在弟兄3人中却排行老二。父亲他们那一辈,家谱中姓名最后那个字以“堂”连接,如父亲叫祁俊堂,大伯、三伯分别称祁圣堂和祁宗堂。圣、俊、宗三个字多么神圣、厚重,似乎还带有皇家的神圣威严味道!可见我的爷爷对儿子的用心之良苦。
爷爷因小时候上过几天冬学,多少还识一些字。记忆中,他的毛笔小楷写得很是工整,还会画一些简单的诸如人呀、马呀、鸟呀、狗呀、虎呀之类的肖像画。也许由于这些缘故,爷爷一生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与勤俭持家、省吃俭用的我的奶奶杨氏形成鲜明对照。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大约只有五、六岁,照此推算应该在上世纪六四、五年吧。关于她老人家的长相、言行我是不记得了,隐约只记得她去世后大人们哭喊和过白事响吹细打那隆重悲壮的情景。其它方面的大致情况都是母亲后来告诉我的。母亲说,我奶奶心上很结实,过光景十分仔细,她不会随意吃别人家的东西的,也不轻意让别人吃自家的东西。在这点上,有时竟然会六亲不认!每当吃饭时看到有人要来上门,她就赶快收拾碗筷,把好吃的东西诸如油糕、白馍、肉食之类的吃食匆匆藏了起来,不让别人看见,意思是看不见了也就吃不上了。对于这一点,母亲一辈子看不惯,曾多次给我提及过。那时候,我也并不理解,总认为奶奶太紧巴了,太没有人情世故了。可是现在我理解了,想一想,一大家子人,老的老、小的小,爷爷又游手好闲,常年在外游荡,家里打不来多少粮食,能大手大脚吗?这是奶奶的无奈之举呀!
正因为这样,在爷爷和奶奶手上,我们家的生活过得恓恓慌慌。民国17年(1928年),陕北大旱,颗粒无收,次年即民国18年(1929年)又连遭大旱,雪上加霜,民不聊生,饿死病死的人不计其数。为了逃命,当时仍居住在横山县高镇镇张山村的爷爷和奶奶,一狠心,将我年满不到14岁的大姑和12岁的二姑以几升粗粮的价钱,卖给了人贩子。听父亲说后来几经转手;两位姑姑最终落到了山西省临县一个叫代皇村一带的地方,给人家当了童养媳。大姑过门没几天就被主人活活折磨死了,死的时候,因饥饿过度,头发基本都掉光了;二姑不久也因病离开了人世,好在还留下一条根芽,但不知去向。多少年来,每当父亲和母亲给我讲起这段悲惨的往事时,我不知掉过多少次泪,伤心之极难以言表!
万般无耐之下,爷爷带着一家老小,背井离乡,迁往“安定山”,即现在我的家乡子长县涧峪岔后山一带。几经周折,在一个山窝里挖了几孔土窑定居下来,起名祁家墕。
爷爷是一个怪才。不知什么时侯,学会了阴阳学。一年四季,他背上顺顺(搭裢),周游四方,给人家作婚丧日子、看坟地、保锁小孩、禳病送鬼,挣几块钱、或几升粮食、或几尺布、或一只老公鸡,多少给家里一些帮助;而自己又不要“受苦”,还能吃好的。
然而,不幸的是,爷爷还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只要兜里有几个钱,就坐不住了,千方百计四处找人,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耍起了纸牌。当然,最终结果,多半是爷爷输了。起初,输的是自己赚下的那些钱和东西;赚下的钱和东西输光了,就开始输家里的东西。为此,奶奶常常与爷爷和上门讨赌债的人发生争吵。
关于上述这些,我并没有亲眼见过,只是听大人们后来讲述的。
我对爷爷的模糊印象是从上世纪文化大革命开始的。那个疯狂的年代,人们的灵魂几乎都扭曲了,一夜之间可以由英雄模范人物变为现行反革命;也可由现行反革命变为英雄模范人物。关于这些,我不想在这里过多地占用篇幅,一一道来,只能留作日后叙述了。现在,我只想介绍一些与爷爷有关的事情。
我家至今也不知是谁告的密。一日,一群十几岁的红卫兵、红小兵突然冲进爷爷的家,说爷爷是牛鬼蛇神,早年还参加过国民党的三青团,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把爷爷毒打一顿,将他的书籍、行医的药具和弹唱的琵琶等一扫而光。几天后,又将他拉到大队所在地的高新庄学校,在群众大会上进行批斗。当时,爷爷已是七十大几岁的人了。我隐约记得爷爷站在一个木凳上,头上带着
高高的纸帽,身着黑色的兜袍,脖子上挂一块写有牛鬼蛇神的大纸牌子。人们轮番上阵发言批斗,打倒祁生治的口号震耳欲聋,批斗和呐喊声里也有我和我的二姐。一个时辰过后,爷爷终于支撑不住了,便从凳子上摔落下来。这伙法西斯暴徒仍不甘罢休,便令爷爷站在地上,脖子上给挂了一块石头,强迫爷爷低头认罪。我看到爷爷铁青着脸,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塌陷的脸颊上滚落下来。直至折腾够了,这伙暴徒才将爷爷放了,由我的堂兄祁玉明用架子车拉回了家。
经过那次折腾之后,爷爷仿佛衰老了许多。他时不时走上八、九华里路、翻越两座大山,来我家住上一段时间(我家和爷爷及大伯、三伯家不在一个村子)。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爷爷戴着瓜壳帽,披着黑兜袍,拄着拐棍,从我家对面坡上一步一颤走了下来。于是,我必定喜出望外,不顾一切地跑下沟,跑到爷爷跟前,掺着他慢慢地走上硷畔。
爷爷对我很是疼爱。我小的时候,他常常给我教“三字经”、“百家姓”,还给我画画。他用细小的毛笔在麻纸上画的人人马马,虽然构图简单、色泽单调,但也很是逼真,给我增添了不少的童趣。爷爷还会弹琵琶,也会说书。有时在劳动间隙的夜晚,一群人围在一起,爷爷便在左腿上绑了刷板,怀里抱了琵琶,坐在木凳上,清清嗓子,便说开了。《五女兴唐传》、《薛仁贵征西》、《乌鸦告状》……故事是那样曲折离奇,琵琶音调是那样委婉凄凉,说唱声时而高吭,时而低沉,时而欢快,时而哀婉,立即将听书的人们带进了无限遐想之中,久久不愿离去。
由于爷爷懂得阴阳风水,手藏万年历,每年旧历年前,爷爷总是戴上老花镜,不厌其烦地将来年的日历抄写若干份,送给他的子孙们。哪个月是大月小月,哪一天为24节气,标得清清楚楚,大大增添了我们生活中的方便。
那一年腊月,上初一的我放寒假回到家中。一天清晨,我的堂兄祁玉山突然气喘吁吁地跑来我家,说爷爷已经去世了。一家人纳闷,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去世了呢?父亲带着我和大哥、三弟急匆匆地赶回老家祁家墕。爷爷已经仰面躺在冰冷的脚地上,身下铺着干草,脸上盖着白麻纸,身子似乎瘦小了许多。眼前的景象,使人非常心酸,年迈的父亲和我们兄弟三人都伤心地流下泪水。大伯告诉我们:前几天爷爷有些风寒感冒,经过一段调理,身体有所恢复。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一早推门一看,爷爷卷曲着身子,躺在炕头,一动也不动了……
那些年,正是陕北最苦焦的时期。埋葬爷爷的时候,没请阴阳先生,没雇吹手,更没有操办丧事。只是叫了村里几个人,打了墓,与我们亲属们一起,将爷爷扶上山。我的大伯是爷爷的长子,扛着引魂幡,自然走在了送葬队伍的前面。他一声长嚎,引得众子孙齐声而泣。在下葬完爷爷之后,我看见我的父亲蹲在一边,背着人抽泣。我知道父亲心中的愧疚和无尽的思念,便将他轻轻地扶了起来。
爷爷,您已经走了近40年了。如今,作为您的孙子的我也已年过五旬,渐入老境。当我回首往事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了您,想起了您老人家并不清晰的面孔和些许举止。现在把它写出来,奉献给您老人家,以表达我对您的无限怀念和悼念之情!
常思母亲教导
母亲一辈子爱唠叨。我几乎是在母亲的唠叨声中长大并走上工作道路的。
母亲生来命苦,幼年丧父,是要强的外婆含辛茹苦将他们姊妹6人拉扯长大。在姊妹6人中,母亲排行老五,因家庭拖累,14岁就嫁给了比她整整大10岁的我的父亲。从此便肩负起了侍候公婆、呵护丈夫、哺儿育女的家庭重担。她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那种典型的小脚女人。她把她的脚看的比脸还重要,通常情况下,总是缠裹得严严实实,生怕别人看见。夜晚睡觉时一般不脱袜子,有时竟然连鞋都不脱。我常常暗自思量,这几十年、几万个日日夜夜,她是怎么熬过来的?这种生活方式能幸福吗?
母亲说,习惯成自然。于是母亲就给我讲起缠脚的事。她说,在她们小的时候依然时兴缠脚。女人漂亮不漂亮不相外表,而是看脚;脚越小越漂亮,大脚女人往往会遭到别人嗤笑的!甚至很难嫁出去。于是女娃娃们到了六、七岁上,就在母亲的训斥和教导下开始缠脚。这时,大人扯来几尺白布,劈成四、五寸宽的布条,用针相互缝接起来,连成一条长长的白布带,将女儿的脚一层一层紧紧地缠裹起来,不让长大。母亲说,起初很是疼痛,双脚肿胀得不能走路,哭天喊地,痛不欲生。可是大人们并不心痛,仍将一遍一遍地缠裹着,直到将双脚缠裹得不能发育为止。在母亲洗脚的时候,我曾见过一、两次被缠裹了的她的小脚,那真是惨不忍睹的一幕啊!整个双脚都变了形状,脚后跟非常发达、墩实,脚面向上隆起,五个脚趾除了发育不很正常的母趾露在外面外,其余四个脚趾都深深地曲压在了脚心里,尤其是食趾和中趾几乎是和脚板长在了一起。这是封建礼教对女人们的压迫和折磨呀!小脚的母亲走起路来十分困难,只顾迈腿、扭腰、甩臂,却就是走不出多少路。至于爬坡、上洼更是十分困难,给她正常的劳动和生活带来了诸多不便。在我的记忆中,每到夜晚,母亲常常说她脚痛,一边说着一边就乱骂开了。从表面上看,她骂自己命苦,竟然生了一双小脚,活活地折磨她;而实质上她并不是骂自己,而是对封建礼教的控诉和抗争!是对自己人生命运的挑战!
在我刚刚懂事的时候,母亲就给我缝了书包,将我送进了学校,就说:“要好好念书哩!为娘争气!”我当时并不懂得“争气”是什么意思,只想“争气”就是听母亲的话,不要调皮,好好地学习。我就是在母亲“争气”的教导中开始了我求学读书的生涯。
农村住户分散,我家距学校有五、六华里地,途中还要翻山越岭,每天来回几趟很是辛苦。再加上老师非常严厉,动不动就罚站,甚至骂人、打人,特别是对我们这些调皮的孩子更为严厉。我受不了这些折磨,曾经几次逃学。母亲知道后,很是生气,就骂我没恒心,没志气。末了,就给我讲起“只要有恒心,铁棒也能磨成针”的故事,要我改掉调皮和逃学的不良习惯,克服困难,认真地读书,努力坚持下去。我铭记着母亲的教导,咬紧牙关,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酷暑严寒,终日奔波在家里通往学校的山路上。肚子饿了,身子晒黑了,手脚冻肿了,全然不顾;不和孩子们吵嘴打架,不顶撞老师,只顾一门心思地学习。几年下来,成绩居然名列前茅,还受到了老师的表扬和学校的奖励。
考上初中后,家中距学校的路程由5华里变为十几华里。由于家中没有多少粮食,我往往拿不起口粮米,上不起灶,一度时期竟然跑起了灶。早晨天不明就要上路,常常因怕鬼、怕坟、怕野物不敢上路。于是母亲就提了灯笼,拄着拐棍送我爬上山巅,并大声地说:“只管大胆地朝前走吧,由我照着你哩!”有母亲的指引、照看,我周身增添了无穷的力量,似乎什么也不怕了。
我小的时候,家境十分贫寒,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尤其是夏天的晚上,往往很少吃饭。正在长身体的我,经常饿得心慌意乱,难以入眠。
因我家没有多少梨果,就去偷吃别人家的。母亲发现后,很是气恼,狠狠地把我数落了一顿,就说:“小小偷针针,大了抽筋筋。”教育我从小不要爱别人的东西,不要染上小偷小摸的恶习,要正正派派地做人。没想到这句话竟然成了我终生的信条。
我从小性子急,吃饭、走路、干活向来风风火火,不拘小节。尤其是吃饭,总难免将米粒和饭菜掉在炕头,母亲就让我将掉下来的饭食捡起来吃掉。说:“粮食来之不易,随意糟蹋饭食会造孽的!”而且还教育我不要贪吃,能吃多少就盛多少,既然盛下了就要扎挣着吃完,不能随意剩饭,随意糟蹋饭菜。在母亲的教导下,这种习惯一直伴随了我大半生。现在,不管在什么场合吃饭,尤其是出差,绝不允许多点饭菜,能吃多少点多少,尽量不剩饭菜;如果一桌饭菜没有吃完,我是很难离开饭桌的。
我性格的另一方面是脾气暴躁,好胜心强。在村里的时候,常常和一些好强的孩子与欺负我家的大人们发生冲突,动不动就骂了人家,打了人家。没想到母亲不但不支持、不表扬我,反而还制止我、批评我。说:“让人一步天地宽,怂人是最利害的人。以后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学会忍让。”
大集体的时候,我家人口多,劳力少,加上父亲身有残疾,母亲又踮着小脚,一年下来挣不了多少工分。无奈不到劳动年龄的我的大哥和二姐也参加了劳动,多少挣点工分,弥补家里工分的不足。村里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常常瞧不起我家,处处为难我们,有时竟然卑鄙地在记分上哄骗我们。母亲虽然不识字,但是头脑精明,口算和脑算十分利索,一下子就将哄骗我家的工分算了出来,常常弄的会计红鼻子涨脸。面对这种情况,性格倔强的我早就摩拳擦掌,义愤填膺,决心决一雌雄,不料被母亲制止了。她说:“亏吃不死人。”教育我一定要胸怀大度,学会忍让别人,小肚鸡肠、斤斤计较是成不了大事的。
恢复高考的第一年,我有幸考上了中专学校,一方面为自己能够走出大山而高兴,另一方面又为所学的畜牧兽医专业而苦恼。我躺在炕上辗转反侧,产生了放弃这门学业的念头。母亲看出了我了心思,就说:“你是穷人家的孩子,有一碗饭吃就行了,安心地去吧,不要这山看见那山高。”
我中专学校毕业后,组织把我分配到地区机关工作,远离家乡。母亲就教导我:“你是咱家第一个吃公饭的,一定要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在单位只管把自己的工作干好,不要跟别人闹意见,尤其是不要跟别人争长论短,要为家里人争气!”有一次,我与单位一名中层领导发生了冲突,竟然大动肝火,破口大骂。母亲知道后,又把我狠狠地批评了一顿,使我无地自容!
在母亲的教导下,在组织的关怀下,我逐步走上了领导岗位。母亲得知我进步后,很是高兴,就说:“一定要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为官,千万不要贪污盗窃!”同时,她最放心不下的是我的性格,怕我和同事闹矛盾,而且常常苦口婆心地教导我:“话有三说,巧说为妙。有什么话、有什么事,好好跟人家说,不要给人家发脾气、耍态度,不然会有失你的身份的。”
随着肩上担子的加重,工作的繁忙,我回家的次数愈来愈少,但是母亲仍不忘教导我。她依然放心不下我,关心我的身体,担心我的工作,熬煎我爱人的病情和儿子的婚姻,时不时还要唤我回家,说她最想念、最放心不下的人是我。每次见面,她依然像对待我小时候那样对待我,一夜唠唠叨叨,让我注意这个又注意那个。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提醒我注意安全,生怕我被别人陷害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现在已是85岁高龄的人了,我也到了“知天命”之年。但在母亲的心目中,我永远是个孩子。当我在工作中取得成绩或遇到挫折,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母亲的教导,想起她老人家对我的谆谆教导,一股亲切、温暖和感激之情便会涌上心头,周身仿佛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迟到的祭奠
二姑,我来看您来了!您能听到我的呼唤吗?您能看见我的身影吗?此时此刻,来自黄河西岸的您的侄儿——我,正带着亲人们的心愿和嘱托,长跪在您的坟前,不停地给您上香、烧纸、献祭、叩头,仿佛要将多少年来欠下您的情、您的意和积淀在我和亲人们心中的悲愤与内疚全部倾洒于您。跪在一旁的是我的爱妻、儿子和外甥;另一旁则是您可怜的两个儿子、我亲爱的表兄来喜和海喜。他们也以同样的方式在虔诚地祭奠着您……
您的坟茔座落在您生前生活过的村子——大(dai)和(hu)村斜对面背东面西的山坡上,坟穴中陪葬着您的丈夫、我的二姑夫刘成福;您坟茔的上边安葬着您的公公和婆婆。看来您已经入了刘家的祖坟,真正是入土为安了。整个墓地杂草丛生,并不高大的坟茔,经过几十年的风吹雨淋,已变得愈来愈小,几乎成为一撮黄土。您生前没有条件和机会再回一次娘家,再看看您亲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们,这成为您短暂人生的最大缺憾。我知道,在您生前的那些日子里,您曾不知多少次爬上这高高的山岗,隔着汹涌澎湃的黄河向西张望,在千山万壑中仔细地寻觅着您的故乡——陕西怀远县(今横山县)张山村,然而每次都以失败告终。明知道那是永远不可能寻觅到的,但您并不死心,依然一次又一次爬上这高高的山岗向西张望,企盼奇迹从眼前出现。可是至死都未能如愿以偿。也许是上帝的安排,为了了却您的心愿,弥补您心灵的缺憾,神灵特意给您选择了这个座东向西的地方,让您永远望个够,并且在您的坟前出奇地生长出一棵高大而茂密的榆树来,长年累月陪伴着您,守望着您,使您永不孤寂!
面对这一切,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以泪洗面,以此来寄托对您的无限哀思!
您出生在一个世代为农的贫苦农民家庭里。籍贯是陕西省怀远县(今横山县)张山村。爷爷和奶奶一生共养育了你们七个孩子,三男四女。在兄弟姐妹七人中,您排行老四;在姐妹四人中,您却排行老二。按照母亲的回忆,经过我认真推算,您应生于民国6年(即公元1916年)。从您降生的那天起,您就没有享过一天福。刚刚懂事后,您便开始和大姑一起帮大人们喂猪喂鸡,挖菜割草,成为家里的一个好帮手,在苦难中度过了童年时代。
民国17年(1928年),陕北大旱,赤地千里,庄稼颗粒无收,很多农家为此而接不上口粮。次年(即民国18年)又连遭大旱,庄稼难以下种。这对苦难的陕北人民来说,更是雪上加霜,饿死者不计其数。无数个家庭便托儿带女,背井离乡,四处乞讨,企图谋求一条生路。我们家也毫不例外。民国18年(1929年)春,为了活命,狠心的爷爷、奶奶将不满14岁的大姑卖给附近侯家沟一户财主当了童养媳,不久就被活活折磨而死。据村里好心人讲,大姑是在推磨的时候,连病带饿晕死在磨道里的。死的时候,全身骨瘦如柴,满头的乌发全掉光了。等我的大伯和父亲赶到时,大姑已经躺在冰冷的脚地上。无奈,兄弟俩只好痛哭一场,便匆匆返回。随后,二老便带着大伯、父亲、三姑和您(三伯和四姑当时尚未出生)离开张山村,长途跋涉,一路向东乞讨。经过半个
多月的行走,跨过汹涌澎湃的黄河,几经周折,最后来到黄河东岸的山西省临县木瓜坪乡大和村落了脚。为能站稳脚跟,又将十三、四岁的您嫁给了本村比您大9岁的刘成福为妻,而大伯、父亲和三姑则给人家揽起了小工,一家人的性命才得以保全。
民国19年(1930年)以后,陕北天年好转,庄稼连年丰收,在村里陪伴了您两年多的爷爷奶奶,便又带上全家老小返回老家。亲人生离死别,那是多么凄惨的一幕啊!当时奶奶想趁主人不注意偷偷地带您走,可是爷爷怎么也不同意。说:“人家救了咱家的性命,咱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卖了良心。”分别的那一刻,您和奶奶、三姑撕心裂肺,抱头痛哭,久久不愿分开。好不容易分别后,一路上,一家人默默无语,奶奶却骑着毛驴一哭就是20里。
爷爷、奶奶走后,您便挑起了家庭的生活重担,做饭、喂猪、洗衣服、作务庄稼,样样活计不在话下。沉重的家庭生活重担,过早地夺去了您的青春年华,使您渐渐变得麻木呆滞、老态龙钟。来喜兄告诉我,尤其是您一次次在河湾里洗衣服,冰冷的山泉将您的双手长期浸泡得扭曲变形,以致染上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最后波及到了心脏。由于营养不良、身患疾病,直到25岁,您才生下了第一个孩子、我的大表兄来喜。
在这前后,家乡有两位亲人曾来看过您。一位是我的父亲。1936年春,早已参加陕北红军的父亲,随刘志丹的部队红28军东征转战到临县三交镇时,利用战斗间隙,徒步几十华里来看望您。据父亲后来讲,当时,您正睡在一孔破烂的土窑洞里,身上盖着一块又薄又小又破的被子。父亲既心疼又气愤,一边安慰您要自己学会照顾自己,一边对您的家人进行了严厉的训斥,强烈要求再不能虐待您。由于战事吃紧,父亲只匆匆见了您一面就走了,把痛苦深深地埋在了心底。几年后,爷爷也曾来看过您一次,而且还住了好几天时间,您是多么地高兴呀!之后,您便和黄河西岸的亲人永远失去了联系,再未见过娘家人一面。但是您思念家乡、思念亲人的一颗心始终没有泯灭。来喜兄说,在无数个夜晚,您给刚刚懂事的他交待,说您的老家在黄河西岸的怀远县,让儿子永远记住,不要忘记!在您34岁那年,又生下了第二个孩子、我的二表兄海喜。也许是体质虚弱,也许是风湿性心脏病所致,有一天您给海喜喂奶的时候,突然口吐鲜血,撒手人寰。一个含辛茹苦的年轻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您去世的时候,来喜只有9岁,海喜仅为1岁。两个没娘的孩子犹如两根野草受尽了风吹雨淋,生活的艰难和不幸便可想而知。为了活命,家人只好为1岁的海喜在临县县城找了一户人家奶养,后因这家男人去世,奶妈便改嫁到临县白文镇桑园会村一姓贺的人家为妻,海喜也随奶妈过继给了贺家,遂改刘姓为贺姓。贺家也是个穷苦人家,海喜一直未能上学,成为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同样一辈子没有享福。好在贺家还给他娶了媳妇,生了4个孩子,生活过得恓恓惶惶,眼下仍没有新房住、新衣穿。而来喜还要比海喜强一些,被家人断断续续供着上学。可是祸不单行,在您去世后的第5个年头,48岁的我的二姑夫也因病去世,14岁的来喜只好放弃学业,跑到白文镇上加入了马戏团,靠唱戏糊口度日。1959年,17岁的他,又报名当了兵,先后辗转于河北、山东、天津、北京等地,在部队一干就是6年。1965年复员后,先被组织安排到临县水土保持管理队工作,后又调到临县化肥厂,直至1989年退休。然而不幸的是,48岁的爱妻杨玉梅于1993年又早早地离他而去,丢下4个孩子由他一手抚养成人。去年,他又续了刘改莲为妻。眼下,因化肥厂早己倒闭,单位每月只发给他800元生活费,老两口以此苦度日月。
二姑!在我小的时候,父亲和亲人们曾无数次给我讲起您的不幸。由于时间久远,有些事讲得并不十分清楚,只是一个大概的轮廓。我曾不止一次萌发过带着父亲亲临临县大和村寻找您的足迹,但因条件所限,加之公务繁忙,直到父亲去世前一直未能如愿,这成为我终生的一大遗憾。正是出于对您的同情和怀念、弥补我心中的缺憾、了却父亲和亲人们多少年来的心愿,我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抽出时间千方百计找到您,弄清您的身世,隆重地纪念您。虽然这是迟到的祭奠,但多少是我和亲人们的一点心意。前不久,几经周折,我们好不容易才联系上了二表兄海喜,通过海喜又联系上了大表兄来喜。按照中国的传统,农历八月十五是亲人团聚的日子,我特意选择了有着特殊意义的这一天,带着爱妻、吾儿和外甥,不远千里驱车来到了您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大和村。您生前没有得到家乡亲人们的关爱,死后又未能得到娘家人的祭奠,我和亲人们便将对您的爱一遍遍地撒向您的两个儿子、我的两位表兄来喜和海喜身上,将祭品和冥币一次次献在您的坟前,想必在九泉之下的您也一定会感到丝丝欣慰的!
敬爱的二姑,我来看您了!您能听到我的呼唤吗?您能看见我的身影吗?此时此刻,我正长跪在您的坟前,祭奠着您,诉说着您!安息吧,二姑!我们将会永远记住您,怀念您!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