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宇峰
新世纪中国儿童文学在市场化抉择、多媒体影像和域外先进儿童文学的冲击下,出现了令人欣喜的图景,呈现出了多元化的“狂欢”景象:梅子涵、曹文轩、金波等学者成了炙手可热的儿童文学作家;秦文君、杨红樱、郑渊洁、斑马、杨鹏、周锐、沈石溪、冰波等“第四代”、“第五代”青年作家异军突起,打造了中国当代儿童文学的神话;郁秀、韩寒、朱星辰等少年作家的加入,更是改变了儿童文学由成人“独霸”的格局。此外,“少年成长”小说的兴起,动物小说、幻想小说、新潮童话的异军突起,“花季雨季”热、“男生贾里、女生贾梅”热、“扬红樱现象”等的出现使中国当代儿童文学呈现出了“百花齐放”的景象。然而,冷静的审视之后,我们会发现这种文学狂欢的乏力与虚空。
面对市场经济法则的儿童文学作家,坚守文学象牙塔,进行纯粹的精神创造变得举步维艰。一部分作家在历经了90年代以来的“边缘化”遭遇后,为了生存有了较强的市场意识,他们在日益成熟的城市世俗化生活中迷失了自我,一些作家把儿童文学创作仅仅当作赚钱的工具,急功近利地向都市大众谄媚。他们一味的以游戏化的、流俗的创作去迎合都市儿童的趣味,而放弃深度追求、诗意书写和人文关怀,以致粗糙的复制日益泛滥和底层关怀的放逐。都市儿童文学以压倒性的优势确立了“独霸”地位,故事发生的环境几乎都是时尚的都市生活场景,麦当劳、肯德基、迪士尼、网络游戏等成了当今儿童文学文本中的流行语;叙述风格大都为轻松调侃的游戏化叙述。叙事模式大都为时尚的都市青春期叙事;呈现在他们笔下的主人翁大都是神态潇洒、无忧无虑、摆酷矫情的都市“阳光少年”、“花季雨季少年”等等。那种关注底层儿童特别是农村儿童生存本貌的儿童文学传统渐渐淡出了作家和读者的视野。这种过渡迎合都市商业文化和世俗文化的创作潮流无法克服“艺术自觉性与商业欲望的矛盾”、“建构个性文学空间与追求潮流的矛盾”;这种浅显化、世俗化、类型化、商业化、都市化、贵族化的创作倾向也表征了儿童文学的亚健康发展态势:作家沉浸于小故事、小感觉、小悲剧、小趣味的“小叙事”之中而摒弃了苦难叙事的传统。那些倾注了作家现实生活切身体验的作品;那些稍带苦难意识、关心儿童成长、正视儿童问题的作品;那些表现中国底层儿童在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大转折的历史时期的生存艰辛的作品已是凤毛麟角。即使书写苦难也是类似寻母、寻宝、寻找智慧的过程中打败妖魔鬼怪式的象征性苦难叙述。以苦难叙述表现底层关怀的儿童文学被日益边缘化,“淡化苦难,表现快乐”已成为了当下儿童文学创作的一种时尚。
世纪之交。经济社会全面转型的中国,是一个充满着悲欢离合、各种思想观念大碰撞的时代,后现代的社会特质需求“多元化”的声音。具有都市化倾向的儿童文学的“繁荣”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文学多元化的发展。然而,转型期的时代症候也孕育着伟大经典出现的可能。儿童文学“游戏化”、“调侃化”、“贵族化”的倾向使作家创作从“忧患”走向了“放松”,从“思考”走向了“感受”,从“深度”走向了“平面”,从“凝重”走向了“调侃”;从而导致插科打浑、哗众取宠的具有“时效性”、“当下性”的“速成”文本泛滥。这种都市化、媚俗化的创作导致了当下儿童文学的严重的生态失衡:都市化儿童文学的一枝独秀,几乎让广大的农村少年儿童处于一种失语状态。朱自强先生曾饱含深情的说道:“虽然秦文君写了《一个女孩的心灵史》,但是,这种姿态似乎是无人喝彩、无人追随。这个时代,多么需要卢梭的《爱弥儿》、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式的作品。如果众多儿童文学作家退出关注、思考教育问题的领域,对儿童心灵生态状况缺乏忧患意识,儿童文学创作将出现思想上的贫血。力量上的虚脱。这样的儿童文学是不‘在场的文学,它难以对这个时代以及这个时代的儿童负责。”
与儿童文学创作严重失衡趋同的是儿童的阅读状况令人担忧。一份调查显示:农村和欠发达地区的孩子阅读更令人堪忧:“30%的城市少年消费了中国少儿图书市场70%的图书”,而“2亿多农村孩子主要图书消费为教材。贫困地区的课外读物几乎为零”。鲁迅先生曾在上世纪初就深切的指出:“童年的情景便是将来的命运”。处于社会转型期的“底层儿童”(包括农村少年和城市平民少年)处于十分尴尬的生存和精神状态。他们的父母大都为了生计而远走他乡,承担他们教育责任的是被应试所误导的中小学校和想管也管不动他们的爷爷奶奶。物质的匮乏、精神的困顿,与社会不良风气的“零距离接触”。使他们当中的很大一部分(特别是那些所谓的“差生”)成了为社会所广泛关注的“留守问题儿童”。中国正成为“童年消逝”的时代。缺乏教育与关怀,肩负民族未来的2亿多农村少年儿童和城市平民儿童,他们的精神食粮仅仅只有语文课本或一些“软绵绵”的所谓的“狂欢文学”,他们的童年要么一片空白,要么在充斥着“血腥”、“暴力”、“情色”的噩梦中度过。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特使孟罗·李夫曾说:“看一个国家儿童读物的出版情况,可以看出这个国家的未来。”一个两极分化、严重失衡的儿童文学生态使得实现国家精神领域的共同富裕目标虚无飘渺。
中国儿童文学在还未成熟就遭遇了市场经济转型的浪潮致使文学生态的严重失衡亟待解决。使市场化机制与优秀的儿童文学创作有机结合起来,让全社会所有有良知而关心儿童成长和民族未来的仁人志士都加入其中,是解决中国儿童文学生态失衡问题的必由之路。而当下最迫切要解决的应当是借助行政和社会力量让儿童文学与素质教育相结合,让更多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能进入农村儿童和城市平民儿童的阅读视野,让他们有一个健康的童年,让他们在属于自己的童话中茁壮成长。
当然,“解铃还须系铃人”,儿童文学生态的根本改观还得有赖于儿童文学创作主体“儿童本位观”的树立。儿童文学作家只有以一个艺术家的责任和良心要求自己关注儿童精神生活和心灵成长,才能真切的了解农村少年儿童的生存与成长的沉重与艰辛,才能同情那些贫穷失学的儿童,同情那些因父母进城打工,亲情失落,生活失助,学业失教,成长受挫的“留守儿童”;关注那些跟随父母进城打工却被都市排斥,游离于城市和乡村之间的处于边缘化生存状态的儿童;关注那些生活在城市底层,身处艰难处境而深受都市“恶”的浸染的少年。只有这样才能创造出“不仅是服务于儿童,甚至不仅是理解与尊重儿童,而是更要认识、发掘儿童生命中珍贵的人性价值,从儿童自身的原初生命欲求出发去解放和发展儿童,并且在这解放和发展儿童的过程中,将成人自身融入其间,以保持和丰富自己人性中的可贵品质”0的儿童文学作品;才能创造出像曹文轩的《山羊不吃天堂草》、《草房子》那样真实表现农村少年儿童成长中的困惑、挫折、烦恼、憧憬,以苦难叙述给儿童以人道主义力量与智慧启迪的优秀作品;创造出像《小鞋子》(伊朗马芝迪导演的著名儿童电影)、《狗年的岁月》(瑞典海尔斯壮导演的儿童电影)那样真诚地描摹城市底层少年真实生活,挖掘窘迫艰难的平民生活中隐含着的人性的善良,激扬城市底层少年在艰难的城市生活中释放出的坚强与温情,能带领观众回到纯真澄净的世界的优秀作品;创作出像《麦田里的守望者》(塞林格)那样深入剖析处于社会转型期的少年在成长中的苦闷彷徨、孤独愤世的精神世界,能够“大大地影响了好几代美国青年”的作品。
中国儿童文学呼唤底层写作,呼唤中国儿童文学作家创作出优秀的底层儿童文学,提升儿童文学的价值功能和作家的人文承担,从而构建中国儿童文学的和谐生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