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乡村医生》看人生本质之痛苦

2009-06-10 12:07
文学教育 2009年5期
关键词:欲求个体化表象

赵 云

叔本华认为,“人生的本质是痛苦。一切痛苦始终不是别的什么,而是未曾满足的和被阻挠了的欲求。”即是说,人生无时无刻都在痛苦中,而人生的痛苦和生命之欲望又是分不开的。卡夫卡《乡村医生》中的主人公既是一个被动环境中的自救失败者。又是一个典型的人生痛苦之范本。

一、痛苦的表象

乡村医生在寒冬半夜被铃声吵醒,然后要去看他的病人。但是却没有马。这是他开场的第一种痛苦表象——焦急。即是说。他在认识到了自我个人的意志后却受限于客观环境而不能按要求立即满足他在表象世界中的意志(欲求)。马夫的出现一方面解决了他的焦急,满足了他对马车的欲求;但另一方面,马夫又给他带来了第二种痛苦表象——良心不安。这就是“干任何侵入他人意志的行为时都可感到的痛苦”。他因为急需马车,而不得不以牺牲女佣企图自由的意志为代价。这种良心不安一直伴随着他的出诊行动,所以直到给病人看伤势时他还在私下后悔:“这个漂亮的姑娘,多年来生活在我家里而没有得到我多少关心——这个代价太大了”。与此同时,女佣因为既不能得到主人有效的保护,又被马夫肆意的蹂躏,其自由意志相续被他人意志侵入。这又构成了作品的另一种痛苦——无奈,即个人意志受他人意志或自然意志制约而不得不以服从乃至减少直到模拟性取消自我意志的痛苦心态(这种取消是模拟性的,而非真正意义上的。因为真正的取消自我意志意味着无欲无求)。这种无奈也是主人公拥有的第三种痛苦表象。乡村医生“几乎是被从车里抬出来的”,而且被病人偷偷告知“让我死吧”,很明显,病人家人对他的期望与病人对他的期待形成鲜明的反差,无论如何,他都在尴尬与无奈之中“感到不适”。诊断失败后,家人把医生衣服扒光并将他按倒在床朝墙放下,却因为占了病人的床榻而被病人咒骂。于是医生的第四种痛苦表象——自欺欺人产生。自欺欺人是指在认识到自我个人意志后因为不能满足它而凭借智力设置的一个用于应付意志(欲求)的幻象的行为。乡村医生心里明明知道“可怜的小伙子,你已经无药可救”,却仍告之“你的伤口并不那么可怕”,并宣称“请带着一个公职医生用名誉担保的话去吧”。在自欺层面上,医生为了向病人证明自己的真才实学与见多识广,就设立了一个其可以被治愈的神话,用以保证自己心安理得。接下来,他着手自救。他从窗口跳上马车,把包扔进车里,皮大衣拖在雪地里,然而马车并没有奔驰,而是摇摇晃晃地引起了他无限的遐想。这些遐想构成他的第五种痛苦表象——悲伤,以及第六种痛苦表象——懊悔。悲伤是指在认识到个人意志被某种不可抗拒因素制约而不能被满足时对个人意志满足可能性的失望或绝望的同情。“我一个老人赤身裸体,坐在人间的车子上,而驾着非人间的马,四处奔波。饱受严寒的折磨”,乡村医生认识到自己想得到保暖的欲求,但却被此刻的环境所制约而不具备满足保暖的可能性。于是产生失望,这种对失望的同情是他悲伤的源泉。至于懊悔。是指人“在被错误的概念所引诱而作出了什么与我的意志不相符合的事,而在事后有了较正确的认识时看透了这一点”时的心态。他连喊“受骗了!受骗了!”,并且认为“只要被夜间的铃声捉弄一次”,就“永远不可挽回”,这正是对自己此次夜半出门行医行为的懊悔。

二、痛苦的本质

乡村医生对于这种种不幸的痛苦感之所以产生,大半是由于他“把这不幸看成是偶然的。看成是一串可以轻易更换的原因锁链所促成的”,反而却并不为“直接必然的。完全普遍的不幸”。如年龄日增的必然性、死亡的必然性以及其他日常的不如意等而自寻烦恼。这就是说,“使人感到刺的,是看到正在给我们带来痛苦的那些情况具有偶然性”。乡村医生认为自己受骗了,对自己的处境大感悲伤与懊悔,是因为他认为这些外加给他的痛苦以及被铃声吵醒而出诊的行动这个痛苦的制造者是偶然产生的,可以躲避的,而非必然导致的,所以他在逃跑返回时觉得“我从未这样走进家门”。

更深入地讲。痛苦的一个主要来源是埃瑞斯(纷争之神),也就是一切个体的斗争,即“附着在生命意志之中由于个体化原理而看得见的矛盾的表象”。这种矛盾表象的心理机制就是利己主义,它是“一切斗争的出发点”。乡村医生的行医行为自然可以看作是超越个体的善意行为,然而这仍然是以他通过行医来谋生的利己考虑为前提的,但是当利己的情况不复存在或受到危害时,他就会首先考虑自救而顾不上行善的行为了。所以可以看到乡村医生一想到自己的女佣罗莎可能正在被凌辱时,便再也无法静心下来给病人医治,同理,当他自己被病人家人按倒在床上自由受到限制时,便更是一心只想到自救,病人的伤势对他来说已经全不重要了,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来此行善的目的,而不顾一切的跳上马车企图“从这张床上一下就跳上我的床”。乡村医生作为一个利己主义也即本能主义的个体,他自己的本质以及保存就自然要放在一切之上了。而利己主义之所以会在人人身上普遍存在,是因为个人没有看穿个体化原理,没有看到“自己的本质在别人身上显现”,没有看到自己的痛苦也正是别人的痛苦,别人的伤痛也正是自己的伤痛,没有看到生命意志在每个生命个体现象上已种下相同的欲求和同等的命运,这命运就是“困乏、贫苦、烦恼、折磨和死亡”。正是因为乡村医生这个生命个体现象没有看穿个体化原则,才受利己主义和本能主义的紧紧控制,深陷于各种欲求的满足中和盲目的自救中而无限痛苦,这就是痛苦的本质。从这个意义上讲,乡村医生单靠自己的智力这一认识手段来对抗生命意志企图自救是不可能成功的。

三、痛苦的解脱

既然痛苦永远无法真正摆脱,那么是否乡村医生的世界就完全是地狱了呢?叔本华的答案是否定的。

“只要一个人是坚强的生命意志。也就是他如果以一切力量肯定生命,那么,世界上的一切痛苦也就是他的痛苦,甚至一切只是可能的痛苦在他却要看作现实的痛苦。”个体看穿个体化原则后能以一种大度的胸怀来傲视生活的苦痛,这种胸怀就是所谓的永恒公道——“一个人在肯定自己的意志时绝不走向否定在另一个体中显现的意志”。这是在最低程度上看穿个体化原理后产生的,是很多人都能接受和行使的道德形式。乡村医生也是具有公道心的。比永恒公道更高程度的个体化原理看穿层次是心意上真正的善。个体之所以能善,是因为“他在别人的现象里认出了他自己的本质”,因此在这个范围内他把自己以外的本质和自己的本质等同起来:“他不伤害这个本质”。乡村医生的出诊行为究其根本还不能算作善,因为他虽然没有行使非义,但却严格区分了自己与他人的界限,没有在别人的现象里发现自己,所以他觉得“这个区的人总是在夜里来按门铃,使我备受折磨”。再进一步考察个体化原则的看穿,我们会发现无私的爱。当个体能够通过好心善意去行善布施时。就认识到别人的痛苦,而这痛苦是从自己的痛苦中直接体会到的,和自己的痛苦等同看待的,这个时候纯粹的爱(希腊语的“博爱”,拉丁语的“仁慈”)便诞生了。“一切仁爱(博爱、仁慈)都是同情”,任何不是同情的爱都是“自顾自私”。自顾自私即为希腊文的“自爱”,即对人不具有心甘情愿的牺牲倾向而单从自己的利益得失上产生的对他人的爱。如果说乡村医生具有爱的心意,那么很大程度上是出于自爱,即通过近似于为病人牺牲的出诊行为来换取自己的良好信誉从而保证自己兴旺发达的行医收入以求生存,而非出于毫无抱怨地为减轻病人的病痛心甘情愿地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的博爱。这种爱如果到了完善的程度,就“把别人的个体、别人的命运和自己的完全等同起来”。过此以上便决不能再进一步,因为“不存在任何理由要把别人的个体放在自己的个体之上”,除非其他个体是多数并全部受到幸福或生命的危险,“已达到最高爱和完人心境的当事人就会为了多数别人的幸福而整个的牺牲自己的幸福和生命”,这样。最高层次上的个体化原则看穿便完成了,个体不再为了自我朴素又琐碎的欲求而自寻烦恼并深深陷入痛苦之中而无法自拔了,相反,他看到了“这受苦的人类,这受苦的动物界,这受苦的宇宙世界”而顿觉清醒和爽朗了。

乡村医生的痛苦究其根本还是局限于个体化原理上的个别痛苦,其既没有看穿这个原理,又没有将这种痛苦转化成一种圣化的力量,所以其虽然有诸多不幸,但这种痛苦本身并不能引起别人的某种敬重之心。因为痛苦,“唯有进入了纯粹认识的形式,而这认识作为意志的清静剂又带来真正的清心寡欲时,才是达到解脱的途径,才因此是值得敬重的”。相反。如果他能够看穿这个原理,则会发现痛苦其实也并非如此可怕,也更不会再抱怨这饱受严寒折磨的夜晚,取而代之的将是“清心寡欲无企无求的境界和清心寡欲相伴随而不可动摇的安宁、寂寞中的极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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