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与关羽形象的形成和流变

2009-06-10 12:07
文学教育 2009年5期
关键词:三国志关公关羽

贾 颖

一、真实历史中关羽形象的内涵与力量

历史上名将无数,但如关羽被尊为“武圣”,奉为神明,庙宇塑像遍布海内外、香火至今尤盛者却是寥寥无几。关羽的形象,从历史的真实走向民间的传说,并最终成为立于庙堂的神明,这在众多历史人物的流传中实属罕见。究其原因,首先就是关羽性格中所具有的理想道德,关羽性格中的忠义、信勇不仅使他拥有了深厚而广博的民间基础,更是满足了历代封建统治者的需求。

自汉代以来,孔子所创立的儒家学说就成为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而“忠义”更是成为了社会普遍接受的道德观念。关羽,正可谓是这一道德观念的典范。

据《三国志》记载:“先是,权遣使为子索羽女,羽骂辱其使,不许婚,权大怒。”汉室衰微,孙权占据江东,划地称王。按照儒家观点这是大逆不道,实属僭越行为,是不尽臣子的本分,是不忠。关羽对这样的人物十分鄙视,断然拒绝了孙权的联姻请求,不肯把女儿嫁给他。此举虽然有些违背刘备外联孙权的策略,但却在根本上与儒家的正统思想相通。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儒家的“文圣”和“武圣”是相通并举的。

再有,关羽被迫投降于曹操,面对曹操的厚礼相待,关羽并未作出积极地回应,依旧只盼早日找到刘备。正如《三国志》中所记载的关羽的一席话:“吾极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刘将军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终不留,吾要当立效以报曹公乃去。”这其中不仅有对刘备之“义”,对汉室之“忠”,也展现出了对于曹操超越君臣,知恩图报的美德。关羽之“义”,不仅是一个武将,更是带有浓烈的江湖气息,这也在最大程度上契合了民间的理想,在历史上鲜有人能超越之,救张辽,华容道上义释曹操,都是不顾生命只为成全一个“义”字。

关羽性格的另一特点是其神勇,这在历次战役中都有展现,关羽一生骁勇善战,武艺超群,裴松之在《三国志》中评之为“万人之敌,为世虎臣”,“斩颜良,诛文丑”、“单刀赴会”、“水淹七军”,这些共同塑造出了一个近乎于完美、神勇的武将形象。

当然,关羽的性格并非完美无缺,他也有弱点,裴松之评之为“刚而自矜”,而其最后落得个败走麦城,身首异处,亦是“以短取败,理数之常也”。但与关羽性格中所凝聚的伟大的道德理想相比,这些弱点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反之,人们更愿意将这些看成是使得关羽形象更加饱满鲜活的成份之一。那么,如此一个寄托着人们道德理想的盖世英雄就此陨落,当然就大大有悖于老百姓的愿望了,所以后世会有如此多关于关羽死后显灵的故事和传说,人们依此来延续自己的理想,获得心灵上的安慰。《三国志》中其实就已经出现了关羽死后附身于吕蒙的故事,后代人也正是根据这些简短的史实,再加上自己的愿望和想象为关羽编织了无数显灵的传说和神奇的故事,谋求着理想在心灵上的延续,最后更是干脆将其列入自己所信奉的神谱中,顶礼膜拜。

二、逐渐纳入信仰体系中的关羽形象

面对关羽这一形象如此深厚的民间基础,儒佛道三教也陆续将其列入了自己的信仰体系,这对于关羽形象的进一步流传和发展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据《佛祖统计·智者传》记载:“隋开皇十二年(公元592年)高僧智凯到湖北当阳玉泉山建庙传教,夜见一长髯神人,自称汉将关羽,现为当阳山主,愿作佛门弟子,智凯奏于晋王杨广遂封关羽为伽蓝护法神。”道教中记载宋徽宗派张天师请关羽为山西运城百里盐池,灭妖(斩蚩尤)的故事,道教自此尊关羽为“荡魔真君”、“伏魔大帝”。而儒家并不与佛道争锋,而是顺乎自然地将“夫子”、“圣人”的桂冠奉于关羽,形成了中华民族“文拜孔子,武拜关公”的传统文化格局。

随着时间的流传,关羽的形象,从人到神,逐渐渗透到了民间的各个阶层乃至更个行业,成为了许多行业的祖师爷和保护神,如果说兵器行业是因关羽的神勇善战而尊为始祖,那么“武财神”一称又是从何而来呢?原来据人们相传,关羽当年被迫降于曹操,挂印受金,面对无数金银财宝,关羽不仅未收,还将其细分名目“厚、收、出、存”并一一奉还,故后世将其视为是记账的起始人,尊为“武财神”,一方面效法前贤,一方面也是希望得到关帝的庇护。另外,理发业(因关羽的兵器青龙偃月刀)、豆腐业(相传关羽早年是卖豆腐的)、香烛灯笼业(因关羽秉烛达旦读《春秋》)等等行业都将关羽奉为保护神,这大概是因为人们都崇拜关羽性格中的“忠义”和“诚信”,并坚信这将给他们带来财富,于是,关羽形象也就成为了许多行业的道德标志和保护神。

关羽深广的群众基础,再加上其性格中所具有的“忠、义、信、勇”的品格,不仅符合了儒家的正统思想,更是使封建统治看到了其最有力的精神支柱,故从宋代起,不少统治者就将关羽列入了官方崇拜体系,并树立成为了历代倡导的学习楷模。在这其中起到最大作用的当属宋徽宗,正如清代史学家赵翼在《陔余丛考》寻溯:“庙堂上的关羽湮祀,要到北宋末年才启动,南宋孝宗时始祭于当阳之庙,元代文宗加封显灵威武安济王,明代万历期间敕封‘关圣帝君,清代顺治九年(1652年)再加封‘关圣大帝,而始于晚明的‘武庙之祀亦得继续编人‘国典。”

如若用下面一副对联概括关羽所受到的儒道佛三教的崇拜以及历代统治者的加封则颇为恰当:

“儒称圣,释称佛,道称天尊,三教尽皈依,式詹庙堂长新,无人不肃然起敬;

汉封侯,宋封王,明封大帝,历朝加尊号,矧是神功卓越,真所谓荡乎难名。”

而在关羽形象逐渐神化的过程中,民间的各种文学艺术样式也为其提供了丰厚的养料,据《大业拾遗记》载,早在隋代就出现了三国戏,而宋代的皮影戏、金院本。元代的杂剧中的“关公戏”更是占据了很大部分,尤其是《单刀会》、《三英战吕布》、《千里走单骑》、《古城记》等等都流传甚广,各类诗词、传说、楹联、关帝庙会、年画一起构筑了厚重的民间基础。

三、《三国演义》对美羽形象的文学定型

可以说,寄托着民间精神信仰的关羽形象既是丰富的,也是多样的,但直到罗贯中的《三国演义》,我们才可以说关羽这一形象真正完成了他在文学上的定型。

《三国演义》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部章回体历史小说,它不仅是封建正统思想的寄托,更是积淀了人民千百年来浓烈的政治理想和道德理想。史志和小说无疑是它的主要来源,正如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所做的总结“罗贯中本《三国演义》……凡首尾九十七年(184-280)事实,皆排比陈寿《三国志》及裴松之注,间亦仍采小说,又加推演而作之。”

《三国演义》的成功之处正是在于它在广泛地吸收了民间的基

础后,对事实和虚构所做出的完美组合,也就是章学诚在《章氏遗书外编·丙辰札记》中所说的“七分事实,三分虚构。”这一点也是关羽最终成功完成文学上的定型的关键。

首先是在《三国志》所记载的一系列关于关羽的史实上加以铺陈和夸张,如关羽不肯将女儿嫁与孙权,《三国演义》中描写“云长勃然大怒日:‘吾虎女安肯嫁犬子乎!”此语可以说是更加明显地表现出了关羽骨子里的不屈和勇敢。又如对于“刮骨疗伤”一事,“帐上帐下见者,皆掩面失色。”而“公饮酒食肉,谈笑弈棋。全无痛苦之色”的更加细致的描写,都使得关羽的形象更加鲜活动人。

《三国演义》中对关羽的集中描写主要有两个部分,一是其辞曹归刘,一是其大意失荆州。

关羽被迫降曹一事,《三国演义》首先是描写面对张辽的劝降,“关羽于屯土山约三事”,其曰“一者,吾与皇叔设誓,共扶汉室,吾今只降汉帝,不降曹操;二者,二嫂处请给皇叔俸禄养赡,一应上下人等,皆不许到门;三者,但知刘皇叔去向,不管千里万里,便当辞去:三者缺一,断不肯降。望文远急急回报。”而后曹操赠战袍,“操见关公所穿绿锦战袍已旧,即度其身品,取异锦作战袍一领相赠。关公受之,穿于农底,上仍用旧袍罩之。操笑曰:‘云长何如此之俭乎?公曰:‘某非俭也。旧袍乃刘皇叔所赐,某穿之如见兄面,不敢以丞相之新赐而忘兄长之旧赐。故穿于上。操叹曰:‘真义士也!关羽唯一欣然接受之物是曹操所赠的赤兔马,但此举只因“吾知此马日行千里,今幸得之,若知兄长下落,可一日而见面矣。”这字里行间,尽显关羽之忠义,真可叹矣。难怪后人有诗叹日:“威倾三国著英豪,一宅分居义气高。奸相枉将虚礼待,岂知关羽不降曹。”

而大意失荆州一事,作者更是进行了细致入微地描写,如面对诸葛瑾劝降,关公正色而言曰:“吾乃解良一武夫,蒙吾主以手足相待,安肯背义投敌国乎?城若破,有死而已。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身虽殒。名可垂于竹帛也。汝勿多言,速请出城,吾欲与孙权决一死战!”一席话,让读者潸然泪下,后又写道“关公既殁,坐下赤兔马被马忠所获,献与孙权。权即赐马忠骑坐。其马数日不食草料而死。”当然,作者对于关羽性格中的缺陷并不是闭口不谈,如糜芳、傅士仁二人弃主投降,后关平报告,关公喝曰:“此敌人讹言,以乱我军心耳!东吴吕蒙病危,孺子陆逊代之,不足为虑!”以致危机关头,关羽怒气冲塞,疮口进裂。昏绝于地被众将救醒时对司马王甫叹曰:“悔不听足下之言,今日果有此事!”但也正是这些描写,使得关羽最终成为了一个血肉饱满而又带有悲剧色彩的英雄人物。

在这些基础上,《三国演义》更是为关羽虚构了一些富有传奇性色彩的故事,这一点也是使得关羽性格形象能够更加鲜明的关键,如关羽辞曹归刘时的“过五关、斩六将”,以及其后的华容道义释曹操等等。就连开篇的刘、关、张的宴桃园豪杰三结义也属虚构,但我们不得不承认。也正是这些虚构的故事描写得最生动。引人入胜,而且最易深入人心,流传甚广,比如“桃园三结义”让人们感受到了强烈的江湖义气,三人出身平凡,结为异姓兄弟,生死与共的故事感人至深,所以人们历来宁可信其有。另外,还出现了“移花接木”的现象。如“温酒斩华雄”一事,据《三国志·孙破虏传》记载,本为孙坚所为,但《三国演义》却将其附会于关羽名下,关羽大喊“酒且斟下,某去便来。”便“出帐提刀,飞身上马。众诸侯听得关外鼓声大振,喊声大举,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众皆失惊。正欲探听。鸾铃响处,马到中军,云长提华雄之头,掷于地上。其酒尚温。”更是附着后人诗赞一首:“威镇乾坤第一功,辕门画鼓响冬冬。云长停盏施英勇。酒尚温时斩华雄。”但这些其实都无关紧要,重点是使得关羽忠义神勇、武艺超群的形象得到更加鲜明地表现。

《三国演义》对关羽的神化也进行了进一步地铺陈和描绘,除“玉泉山关公显灵”外。关羽在敌国共有两次显灵,一次是附身吕蒙,大骂孙权,此追索吕蒙性命的描写大概是敷衍《三国志·吕蒙传》而来,二是东吴将关羽首级送与曹操,“操开匣视之,见关公面如平日。操笑曰:‘云长公别来无恙!言未讫,只见关公口开目动,须发皆张。”而在刘备梦中亦出现两次。一是刚遇害时。其灵魂泣告刘备起兵以雪弟恨,二是刘备兵败白帝城时,召唤其聚会,这两次托梦都是刘关张三兄弟情深意重的展现。而关羽在战场上亦显灵两次,一次是助关兴除潘璋,夺回青龙偃月刀,一次是救关兴,战羌兵越吉元帅,关羽在战场上显灵,威风依旧不减,正如关兴所见:“只见云雾之中,隐隐有一大将,面如重枣,眉若卧蚕,绿袍金铠,提青龙刀,骑赤兔马,手绰美髯,分明认得是父亲关公。”可以说,《三国演义》在对关羽这一形象进行神化的过程中,不仅依据了一些简短的史实,更重要的是吸收了后世民间的文化和理想,大大扩展了关羽形象的文化内涵。

其实《三国演义》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完成了关羽外在形象的定型,在人物出场时即对人物进行形象上的描写是《三国演义》在人物形象塑造上的一大特点,

关羽一出场即是“身长九尺,髯长二尺;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而后又“造青龙偃月刀,又名‘冷艳锯”,自此,这一形象便贯穿整部小说,如“温酒斩华雄”时,“身长九尺,髯长二尺,丹凤服,卧蚕眉,面如重枣,声如巨钟,立于帐前。”的描写。以及“赤面长髯”、“提青龙刀。跨赤兔马。”等等一系列的形象描写,都使得关羽的形象准确而鲜活地印刻在人们心中。其实《三国志》中并无对于关羽所使兵器的记载,青龙偃月刀最早出现在关汉卿的《关大王独赴单刀会》一剧中,也正是这部剧作第一次将关羽和青龙偃月刀刻画成了形影不离的经典形象,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了《三国演义》在刻域关羽形象上对于各家的吸收。

《三国演义》成就了关羽“义绝”的形象。从整体上对关羽这一形象进行了整合和提升,完成了他的文学定型,以至于后世不论是谈及关羽,还是高立于庙堂之上的神像,皆如此模样。使得关羽正式从历史人物变成了老百姓日常生活中喜闻乐见的形象。此功可谓是,前世无人能比,后世无人能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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