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仲英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童年,一个由童年体验所造成的童年世界。这是人人都拥有的一份宝藏,是社会的慷慨的馈赠。“童年之所以是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发展阶段,这不仅仅是因为人的知识积累中有很大一部分来自童年,而且更因童年体验是一个人心理发展的不可逾越的中介。它对一个人的个性、气质、思维方式等形成和发展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大量的事实表明,个体童年体验常常为他的整个人生定下了基调,规范了他以后的发展方向和程度,在个体发展史上打下不可磨灭的烙印。”冰心曾说:“提到童年,总使人有些向往,不论童年生活是快乐,是悲哀,人们总觉得都是生活中最深刻的一段;有许多印象,许多习惯,顽固地刻画在他的人格及气质上,而影响他的一生。”
虽然人的一生都在进行着不断的选择,不断改变着自己的各种观点,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但所有这些都要受到他童年时“基本选择”的影响。童年体验对人的一生的影响总是或显或隐地存在着。而对迟子建来说,童年体验对她创作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迟子建在她的小说集《逝川》的跋《雪中的炉火》里写到:“我出生在中国的北极村,出生在冬天。出生在一个属于中国人的传统节日——元宵节,世界首先向我展示的是黄昏的冬景,茫茫雪野、冰封的河流、高大气派的木刻楞房屋、安然释放着宁和之光的冰灯、黎明前无边涌动着的朔风……我六七岁的时候跟外祖母生活,他勤劳、善良、富有忍耐力。她喜欢种菜、捕鱼、饲养家禽、做饭、讲故事,我常常跟她去菜园、江边、供销社。”这便是迟子建童年的缩影。中国最北端,黑龙江漠河,那里冰天雪地,有不尽的冬天,有高高大大的木刻楞房屋;同时有火炉前的热浪,有冰封着但在冰层下潜涌暗动的河流,更有这寒冷土地上活泼泼的生命的活动。迟子建正是出生并成长在这样一个寒冷又充满神奇的世界之中,她对这块土地及土地上的人们充满了深情,于是,她一次次地用她的笔书写着这块土地。童年体验对迟子建创作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对故乡的书写,另一个是儿童的叙事视角。
一、对故乡的书写
迟子建曾说:“我想我若生为男性,也许就不会成为作家,因为男性往往对大自然不敏感,而我恰恰是由于对大自然无比钟情,才生发了无数人生的感慨和遐想,靠它们支撑我的艺术世界。”在北极村,每天太阳从苏联那边升起,使她常生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那里广袤的原野和森林、大雪、火炉、雪爬犁、木刻楞房、菜园、晚霞,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和经历,使她在大兴安岭师专读书时就深深爱上了写作。她的父老乡亲是她的文学启蒙老师,他们谈天说地所传达出的那些关于鬼和神的传奇故事,给了她无穷的幻想和最初的文学感觉。她认为“大自然是世界上真正不朽的东西,它有呼吸,有灵性,往往会使你与它产生共鸣……我走上文学道路以后,脑海里还时常浮现出童年时家乡的山峦、河流、草滩的自然画面。似乎还能闻到花草的香气,闻到河流的气息;也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起童年故乡的生活场景,乡亲们言谈举止的方式和表情,他们高兴时是什么样子,他们发怒时是什么样子……一下笔故乡的人、事、景、情就扑面而来。”一个作家诞生和成长于寒冷的北极村,其环境本身就会极其深刻地影响其创作。从一步人文坛起,迟子建就与她的“北极村”紧密联系在了一起,从《沉睡的大固其固》到《北极村童话》、《北国一片苍茫》、《关于家园发展历史的一次浪漫追踪》、《逝川》,再到近年来的《采浆果的人》等等,无一不是以她的家乡为依托。那个依山傍水、风景优美的严冬漫长的小村子,大自然的风云变幻令她幼小的心灵痛苦和震撼。她对人生的最初认识,完全是从自然界的变化感悟而来的。“我从早衰的植物身上看到了生命的脆弱,同时我也从另一个侧面看到了生命的从容。”在她的童年里,只有可爱的植物、动物和亲人,它们和他们都是她的朋友。“我的亲人,也许是由于身处民风纯朴的边塞的缘故,他们是那么善良、隐忍、宽厚,爱意总是那么不经意地写在他们的脸上,让人觉得生活里到处是融融的暖意。我从他们身上,领略最多的就是那种随遇而安的和平与超然,这几乎决定了我成年以后的人生观,至今那些令人难忘的小动物,我与它们之间也是有着难分难解的情缘。”
迟子建说自己在写《北极村童话》时写作状态极佳,“一展开纸笔,故乡的乡亲们就仿佛非常亲切地纷纷来到我的面前,我往往写得激情洋溢。”北极村那个纯洁的地方以及纯洁的民风,陶冶了迟子建的人生和灵魂,她眼里的大自然、动物、植物和人成为笔下源源不断的写作素材。在迟子建的作品里我们可以闻到土豆花那特殊的香味,可以看到白雪中的墓园,可以听到泪鱼呜呜的哭泣声,可以尝到鲜嫩的大马哈鱼肉。我们可以尝试在冰封的黑龙江上凿冰捕鱼,可以尝试在白夜的晚上八九点钟在菜园中精耕细做……这就是迟子建的故乡,她自己不断书写着的故乡。
二、儿童的叙事视角
在迟子建的小说中,以儿童和少年为叙事人的小说占了相当大的比重,因而儿童视角成为迟子建小说的一个重要叙事角度。
儿童视角,指的是让儿童来担负观察感知和叙述的角色,通过儿童的眼睛去观察世界,以儿童的口吻,对世界做出符合儿童思维方式和价值取向的揭示和审美评价。迟子建的小说,有的采用较纯粹的儿童视角,如《北极村童话》(小女孩“我”)、《麦穗》(男孩麦穗)、《清水洗尘》(男孩天灶)、《疯人院的小磨盘》(小磨盘)等,都是由一个女孩或男孩的眼睛来看,以他们的口吻来叙述故事;有的则是多重视角中插入儿童生活和儿童视角,如《沉睡的大固其固》中的小女孩楠楠、《鱼骨》中的小女孩旗旗、《朋友们来看雪吧》中的鱼纹、《日落碗窑》中的关小明等。
对儿童视角的偏爱,迟子建是这样解释的:“我喜欢采取童年视角叙述故事。童年视角使我觉得,清新、天真、朴素的文学气息能够像晨雾一样自如地弥漫,当太阳把它们照散的那一瞬间,它们已经自成气候。当然,这大约与我的童年经历有关系。我生在北极村——中国最北的小村子,再多走几步就是俄罗斯了。童年时我远离父母,与外祖母生活在一起。我不明白那个时代的儿童何以如此少……所以说童年生活给我的人生和创作都注入了一种活力,我是不由自主地用这种视角来叙述故事的……因为从某种意义来讲,这种视角更接近‘天籁。”童年是一个人生命的初始阶段,是全部人性展开的起点。童年经验可以对一个人的一生产生深刻的影响,作家童年经历对创作的影响有时是决定性的。“童年经验作为先在意向结构对创作产生多方面的影响……就作家而言,他的童年的种种遭遇,他自己无法选择的出生环境,包括他自己的家庭,他的父母,以及其后他的必然和偶然的不幸、痛苦、幸福、欢乐……社会的、时代的、民族的、地域的、自然的条件对他的幼小生命的折射,这一切以整合的方式,在作家的心灵里。形成了最初的却又是最深刻的先在意向结构的核心。”迟子建正是由于浓厚的童年情结而自觉不自觉地采用了儿童视角。她的许多作品往往是从童年记忆出发,以童心去捕捉灵感、关照世界、表现自我。
在漠河那片广阔的土地上,住户之间距离的遥远使童年的迟子建几乎没有玩伴,也许她是寂寞的。然而,无边无尽的冬天、绚丽的极光、成群的大马哈鱼、稳当的雪爬犁、结实的木刻楞房、温暖的炉火……这神奇的大自然还有外祖母和父母那挥之不去的亲情,充实着迟子建童年的心灵,并在她的心中扎了根,发了芽,结出了丰硕的果实!故乡是她创作素材的源泉,更是她精神的支撑点;童年经历是她价值观的基石,更是她人生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