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 兰
一
月然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坐在自己前面的那个男生的。
何忧是这个班的语文课代表。刚进这个班时,他还比月然矮一大截,所以坐在她前面,不知不觉的两三年间,却已高出月然半个头了。月然总抱怨他挡住了自己看前方的视线。
何忧的确很有才华。他能先慷慨激昂地背诵李白的《蜀道难》,再换上缠绵婉转的调子吟诵柳永的《蝶恋花》。
月然望着他的侧脸,很温柔的表情。她很想由衷地称赞他一番,出口的却是那句“小样儿。不错呀”!
何忧转过身,歪了歪脑袋:“多谢夸奖啦!”
月然,很有诗意的名字,可惜她一向与语文无缘,有时作业也有做不出去的时候,不过好在何忧乐于助人,可以当她的“答题机”。
月然觉得如果自己开口低声下气地去请教,有失面子,于是发明了独门暗号——使劲踹前面那人的椅子。
开始,那人总一脸愕然地转过来,迷惑地望着她。
“喂,看看这题……”她把书塞到他手里。
“很简单的题嘛,你难道不会做?”他笑得有点坏坏的。
“切,怎么可能?我……我只是想知道思考得对不对。”她故作镇定地找借口,却有些结巴。
“好好好,不是请教,是探讨,这题嘛……”
他很仔细地教。月然觉得他一脸认真的表情很可爱。
慢慢地,何忧也习惯了这种暗号,每次座椅被踢得震动时,他就会把手伸到月然的课桌下,摊开手掌接月然递过来的题,写上思路,再递回去。月然便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在课桌下摸索;每次触到那有些冰凉的手,总觉得脸上有点热热的,于是赶紧把题拿回来。
这样,其实真的很好,月然想。
二
月然想保着那一份小小的快乐和幸福到永远,这应是理智控制下的想法吧!真的只满足于现状?情感的回答是“不”。她的言行也不知不觉随着情感跑了……
每天月然看他的次数在增加,虽说更多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何忧的后脑勺。只有看到他的身影才安心,如果没有便会立即寻找,直到把他捕捉进自己的视线……不知不觉中,这样的捕捉成为了一种习惯。
何忧的确优秀得惊人:看成绩排名表只需从第二名往下看就行了,因为第一名总是他,毫无悬念。月然说那种脑子绝非人可以长出来的,所以装出一脸惊奇的表情问何忧:“同学,你小时候是不是碰见过什么ET之类的异形,往你脑子里移植了点什么东西?”
何忧总会眯上眼,说:“其实你不用说那么多,直接说佩服我不就简单多了?”说着还得意地笑笑。
月然则狠狠瞪他一眼,接着别过头“切”上好一阵。
月然在班里成绩平平,她也没有想过要考个第一第二的,可近来却着魔般地学习,上课时甚至不再跟同桌陈健讨论周杰伦、陈奕迅什么的,两只眼睛总死死地盯着黑板,似乎是要把老师的板书吞下去;她不再抄作业,而是一个人呆呆地思考,弄得陈健奇怪地问她是不是吃错药了,或者头部严重受创。
其实她的本意并非是要努力学习,而是希望与何忧的那种所谓的“探讨”可以成真……
三
一节物理课,陈健边轻声哼着《青花瓷》边踢着何忧的椅子打节拍。何忧习惯性地把手伸到月然的课桌下去摸索题目,结果半天什么也没碰到。他很不解地转过头望望月然,月然却歪着脑袋问他吗。
椅子还在一下一下地震,何忧低头看了看椅子脚——一双白色的球鞋还在踢。
“喂,你干吗?周杰伦唱这歌时还没这嗜好吧!”何忧扫了他一眼,低声说。接着,他弯下腰,伸手解了陈健的鞋带,要不是陈健的反应还算快——赶紧收脚,也许他的鞋已经飞上讲台了……
月然不知道自己干吗那么高兴。
他是在保护我们之间特有的暗号,说明……他是重视我的,她想。
期中考试结束了,月然很高兴,这是她第一次考得那么轻松。第一名,何忧,第二名,月然。名字挨在一起。
终于可以跟上他的脚步了,她想。对于难题,已不再是“请教”,而是探讨或争论……
一个七日又一个七日慢慢地流走。
月然说不清自己与何忧的关系,似乎大多数的时候是在拌嘴,有时自己还会很不淑女地踹翻他的椅子,偶然也会坐在一起聊天……
能坐在他后面,不时望望他,应该就是一种幸福了,她想。这是很朦胧的情感,带着些许的暧昧和羞涩,亦带着些许的张扬与个性。
四
冬天。很冷。
月然只要一开口,便会有大团大团的白气从嘴里冒出来。教室的窗户关得死死的,上面还有一层水汽,总有同学会在上面涂涂画画。校园里的梧桐的叶子都掉光了,只将树枝伸向天空,在索要些什么……
一节语文课上,老师要求写作文。
月然虽然里里外外裹了四五层衣服,可还是有些冷。
陈健很高兴地捅了捅月然,说他有思路了。
月然则皱着眉:“手指冻僵了,写不快,怎么交卷啊……”
她猛地看到何忧开始翻东西,先是台板,再是书包,最后把校服里里外外的兜儿摸索了个遍,接着似乎找到了,却愣了好一会儿……
月然觉得好笑,居然有人找完东西不知道干吗用。
那人突然抬起手来,用手将一个东西向后一抛——飞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后正中月然的脑袋。
“写字的速度……跟乌龟似的,我怎么收作业啊!”何忧并没有回头,可说话的语气明显有些紧张。
话的确是不怎么好听,月然却从中听出那么一点温柔。
那人丢过来的是一只手套,是那种半截式的,很漂亮的颜色,灰色和淡蓝色相间的条纹,并不艳丽,有一种柔和的美丽。月然很小心地把手套戴在右手上,暖暖的,心中也是这般感受。同桌陈健凑过来,很仔细地研究那只手套,小声地问月然:“他这算不算是一种特殊形式的表白啊?”
月然怔了一下,她内心深处是这样希望的。
可转而她笑着敲了一下陈健的脑袋:“瞎说什么呀,现在不流行这种,如果要表白干吗要那么含蓄,应该直接点,看我示范啊……”
月然拍了拍何忧的肩,她觉得手有些抖。
“喂,我很喜欢你的喏!”很真心的表白,掠过她的唇,却带着些许的调侃与讽刺,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用那样的语气……
何忧迟疑了一会儿,转过身来,笑了笑:“我也很喜欢你的喏!”同样类似于她的语气。
月然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兀自低着头,停了一会儿,然后向陈健挑了挑眉毛:“同学,学会了吗?”
陈健无趣地垂下头。
月然觉得心跳得厉害。这算是表白吗?他那算是接受吗?她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那么,就当……是吧!月然对自己说。或许明知他是视为玩笑,她还是愿意相信那话是出自真心的,她愿意躲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做一只鸵鸟……
五
下雪了。上海第一次下那么大的雪。
很美的景色。一片又一片雪花在空中辗转,诠释着美丽。
何忧站在窗边看雪。月然看到他眼中有一种深邃而忧愁的情感,她发现其实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他。
历史课的时候,何忧传过来一张纸条,淡蓝色的,很恬静的颜色。月然有点激动,她握住那张纸久久不敢展开。终于,她
带着一点期待和兴奋小心地打开,可那纸条上却没有她所期待的内容,是关于另一个女生的。
“你觉得林若怎么样?”很工整的字,略带一点笔锋。
月然有一些失望,不明白何忧提林若干什么……
林若是何忧的同桌,一个很内向的女生,不怎么喜欢说话,朋友也不多,跟何忧的关系却不错,大概是因为都喜欢语文的缘故吧!
“蛮不错的一个女生。”月然在纸上写上这句话,便递了回去。月然并不希望再知道点什么,她害怕会出现让她承受不了的事情,她只要沉浸在曾经快乐的往事中便知足了……可令她害怕的终究还是发生了,那次,她瞅见何忧眼中有一种自己所不熟悉的目光。
那天是星期五,林若前一天将数学作业本落在了课桌里,只能早上来补作业,却被老师逮了个正着。老师问她怎么一大早到学校来补作业,林若只是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月然看到自己前面的那个身影噌地站起来:“老师,是我把她作业带回家的,不关她的事……”
她看到何忧望了林若一眼,那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带着忧愁与怜惜……月然死死地攥着自己校服一角,她觉得自己是在妒忌,这是她所不熟悉的自己。她觉得心有点痛,仿佛它被人撕扯。那眼神好像持续地注视着林若,把她弄得喘不过气来。五脏六腑拧在了一起,越拧越紧……她手脚冰冷,血液似乎在倒流。
放学后,她跑到家附近的小树林里。
风很大,吹得她有些踉跄。风在树枝间穿梭,发出尖锐的声音,仿佛是在嘲笑……她跪在地下,用小刀在树干上刻着徘徊在心里的话:何忧,我喜欢你。
她一边刻,一边哭,泪流到嘴里,又咸又涩。
刀在树干上留下一道一道的痕迹,像伤疤,又像是她对他那挥之不去的记忆,此刻显得如此不堪。她很用力地刻着,一不小心刀划破了手指,她看到又红又黏的液体从指尖涌出,那颜色让人有些眩晕,像天边凄艳的红霞,并没有感到疼痛,她只是看着那些血涌出,滴下,在地上留下痕迹……
最后那个“你”字还差一笔,这个字永远不会被刻完了。
月然把小刀扔出去好远好远。这一刻的她终于开始承认,从头到尾都只是她自己在自作多情。
那时的爱情总是这样,错以为是。
她决定放下,可是又岂是说放便能放下的?
她做了豁出去的打算。
六
第二天是星期六。早上,她躺在被窝里给何忧发短信,告诉他自己曾经说的那句话不是玩笑,是真的。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的屏幕,等他的回复。终于,信号灯亮了,她慌忙打开短信:“别开玩笑了,你的演技实在不够好啊!”
她觉得自己的手有些颤抖。
他用的又是开玩笑的语气,而月然却想哭。
她再一次发短信告诉何忧,自己是真的喜欢他。
月然等了好久才等到一个回复,只有一句话:
“你知道不会有结果的。”
月然怔住了。阳光一寸一寸地挪进屋来,照在她身上。
月然笑了笑,扭头看向窗外。她笑自己笨,笑自己居然把别人的玩笑当真,笑自己的那句话是多么的愚蠢,笑自己居然骗了自己这么久……笑着笑着,已然泣不成声了……
七
爱情的世界里,总有人向左走或是向右走。
于是,认为爱的,其实不爱;以为不爱的,却是爱的。
或许能做的,只是感叹一句:“原来爱情那么伤!”
八
月然将座位换到了教室的角落里……
(作者系上海市第二初级中学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