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陶渊明是我国古代山水田园诗派的重要开创者,其诗文题材、意象除山水、田园外,还展现了众多的“鸟”意象。这些“鸟”意象折射出了他人生历程中的不同理想与追求,反映出了他在不同时期的不同生活状况。本文就这种生活状况与心境结合其诗中的“鸟”意象进行分析。
关键词:陶渊明;鸟意象
(一)
魏晋是中国历史上特别而重要的一个时代——人与文的自觉时代:文走向情雅,人发审自我。于是,钟情自然,寄意山水,抱怀田园,成为时尚。朴实雅致、冲淡醇厚的中国重要诗歌派别——山水田园诗派就滥觞于这一时期。
陶渊明爱菊,这是人所共知的——因为菊是高洁的象征;“此花开尽更无花”,菊又是隐逸的象征。但在渊明的诗文中,更多的是表现他对自然的热爱与追求。飞鸟意象频频出现在诗中,我认为,菊,飞鸟,田园,都是诗人主体意识、人格精神的一种载体、一种外化,个性情意深浓。鸟意象,可以看作是渊明早期对功业理想的憧憬与追求,当他在黑暗、无情的现实面前碰壁后,在感到了政治之不可为时,以此作为寄寓生命、安顿灵魂的精神寄托。
鸟同梅、菊等一样在中国也是有一定象征意义的。如“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象征自由、和谐;“交交黄鸟,止于棘”,隐喻不得其所。此外,还有屈原《涉江》中的“鸾鸟凤凰”、“燕雀乌雀”,《庄子》“逍遥游”中的鲲鹏等等。陶渊明承袭古人的表现意象,在他的作品中,鸟意象别有称呼与旨意,也丰富多彩。
(二)
1. 飞鸟意象
“少而贫苦,居无仆妾,井臼弗任,藜菽不给。”(颜延之《陶征士诔》)“渊明少有高趣,博学,善属文,颖脱不群,任眞自得。”(萧统《陶渊明传》)陶渊明少年贫苦,很少交游,于是“委怀在琴书,游好在六经”,从读书中找乐趣。在“学者以庄老为宗而黜六经”的晋代,陶渊明不像一般的士大夫那样只学习《老子》、《庄子》,而是六经、文史、神话、小说等都读;同时,对纯朴秀美的自然田园风光也十分热爱。这些经历、学习、爱好对他后来的思想和行为产生了重要影响。尽管他受儒家思想影响很大,但“少无世俗韵,性本爱丘山”、“偶爱闲静”的本真性情时有显露。所以那些无拘无束的飞鸟常常出现在他的笔端:“望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班班有翔鸟,寂寂无行迹”(《饮酒》十五);“朝霞开宿雾,众鸟相与飞”(《咏贫士》一);“悲风爱静夜,林鸟喜晨开”(《丙辰岁八月中于下潠田舍获》)。天空浩渺,风轻云淡,鸟儿,自由的鸟儿,它们轻轻滑动翅膀,就轻松地飞抵任何它们渴望的地方,无羁无绊,行随心想,这是何等的自由逍遥啊!我们遥想,那时那际,作者的心灵必然与鸟翅一起滑翔,突破现世的羁绊与烦恼,飞向蓝天,飞向宇宙,超越无垠。这些飞鸟,是渊明诗歌中难得的表现轻松愉悦自适的一种。
2. 羁鸟意象
《归园田居》(一):“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阴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这首诗写于诗人从彭泽辞官归隐的第二年,抒发了回到田园生活的愉悦心情。诗歌先写入俗之苦,次写田园之美,最后写归田之乐。其中对居所朴素美好的描绘,笔淡神远韵浓,使整个画面显出悠邈、虚淡、静穆、平和的独特风味。在这,诗人借安详静谧的田园村居生活来烘托有翅不能伸的“羁鸟”,借困守笼中的“羁鸟”隐喻“误落尘网”的诗人自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对于鸟儿来说,蓝天才是它的向往,山林才是它的家园,飞翔才是它的生命。可是《归园田居》中的“鸟”,隔离了家园,阻断了梦想,失去了山林、蓝天和自由,变得寄人笼内,行为人役,心为困累,每天只能靠自己的强颜欢笑、摇羽乞怜来博得主人的欢心,借此讨得一点果腹之食。借用一句话:“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被笼子关的深沉!”这只求飞不得的“羁鸟”不就是“误入官场”的陶渊明难堪处境的真实写照吗?陶渊明的仕宦之路不正是这种羁鸟的可怜状吗?“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但为了生存,为了理想,不得已滞留官场,可官场世道,人心险恶,为争名夺利,不惜尔虞我诈,道德沦丧,人性扭曲。凡此种种,由各种各样的名缰利索编制成的天罗地网笼罩官场,笼罩人生!我们可怜的诗人,“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的渊明,不正像那只哀哀无告、苦苦挣扎的“羁鸟”吗?
3、归鸟意象
陶渊明直接写《归鸟》的诗有四首:“翼翼归鸟,晨去于林;远之八表,近憩云岑。和风不洽,翻翮求心。顾俦相鸣,景庇清阴。”“翼翼归鸟,载翔载飞。虽不怀游,见林情依。遇云颉颃,相鸣而归。遐路诚悠,性爱无遗。”“翼翼归鸟,相林徘徊。岂思失路,欣及旧栖。虽无昔侣,众声每谐。日夕气清,悠然其怀。”“翼翼归鸟,戢羽寒条。游不旷林,宿则森标。晨风清兴,好音时交。矰缴奚施,已卷安劳!”鸟儿众声相鸣,或飞或栖,或远或近,无不悠然自得,快意自在。尤为重要的是当日薄西山黄昏降临之际,它们都会找到自己的归巢,与爱侣,与好友,安然栖止,安劳卸乏,甚至可以做个好梦,不用担忧险恶的矰缴。在这里,诗人明笔写鸟,实指作者自己神与象会,心与鸟交,自剖心迹,表明厌倦仕途,欲离红尘,高蹈世外。另外,《饮酒》(五):“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此篇是渊明众多“归鸟”意象诗篇中最能体现诗人回归自然、归情返性的一篇。作者游目骋怀,参禅自然:秋菊自开自谢,始终保持洁白清淡;南山自古及今,肃穆庄严;太阳朝升夕落,宁静永恒。可知,自然万物,各随其分,各安其道,生长消息,穷通演化,又自自然然,实实在在。作者以最常见的归鸟意象,隐喻对精神家园的留恋和皈依。写归鸟的诗句还有:“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饮酒二十首并序》)“洌洌气遂严,纷纷飞鸟还。”(《岁暮和张常侍》)“晨鸟暮来还,悬车敛馀辉。”(《於王抚军座送客》)“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读<山海经>》一》)在对知还倦鸟的反复吟咏中,不难体会渊明对“吾庐”,也即精神田园的深深眷恋和热爱。
4、孤鸟意象
《孤鸟》:“凄凄失群鸟,日暮犹独飞。徘徊无定止,夜夜声转悲。厉响思清晨,远去何所依。因植孤松生,敛翩遥归来。劲风无荣木,此荫独不衰。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违。”诗歌描写一只离群掉队、哀哀无助、孤苦伶仃的飞鸟。前半部分写孤鸟的苦痛悲鸣,在暮色苍茫中,它踽踽徘徊,由于失去了同伴,内心凄苦彷徨 ,鸟心大乱,因而也迷失了方向,在旷野发出一声声凄厉悲惨的叫声,无依无靠,无所适从,不知道要飞向哪里,要飞多久。诗歌的后半部分描写孤鸟托身孤松,庆幸不已的情状。正当它长途翩飞、身心俱疲时,突然发现了一株凌寒傲雪、郁郁葱葱的青松,惊喜万分,立止其上。纵观全诗,前悲后欢,并悲多欢少,以欢衬悲——这只孤鸟不正是诗人前半身身居官场的悲苦命运的真实写照吗?“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违”,诗人终于下定决心,解绶挂印而归。
(三)
上面我们分析了陶渊明诗歌中的4种“鸟”意象。有一个现象值得注意,后3种都是失意之鸟,不幸之鸟,悲苦之鸟。而事实上,鸟是高飞远举的象征(如第一种),常比喻、象征人们志向远大,才华高调,不同流俗。“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化为鸟,其名为鹏;鹏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庄子《逍遥游》)“大鹏一日同风起,抟扶摇直上万里。”(李白《上李邕》)“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李清照《渔家傲》)而陶渊明早期诗中也有用“鸟”来表现其积极用世之心的。《杂诗》其五云:“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停云》诗最后一章:“翩翩飞鸟,息我庭柯。敛翮闲止,好声相和。” 《读山海经》: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我们知道,由于其祖先的光辉历史,“于穆令族,允构斯堂。谐气冬暄,映怀圭璋。爰采春华,载警秋霜。我曰钦哉,实宗之光。”(《赠长沙公》)渊明始终是怀着眷眷用世之志走入社会的。
然而,诚如范文澜先生所言,这是一个“杀夺而滥赏”的社会,“统治集团中人得失急骤,生死无常,心情上表现紧张与颓废”,因此,兴冲冲步入仕途的渊明注定碰壁,注定需要向“乡里小儿”束带迎接。然而,“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这是古代正直知识分子的一贯选择。在痛苦困惑中,在矛盾无法协调时,渊明开始了痛苦的转换。他在断断续续做了十三年官以后,终于辞官归田了。“性刚才拙,与物多忤,自量为己,必贻俗患。”(《与子俨等疏》)“雷同毁异,物恶其上;妙算者谓迷,直道者云妄。坦至公而无猜,卒蒙耻以受谤。虽怀琼而握兰,徒芳洁而谁亮!(《感士不遇赋》)封建社会特别是有晋一代,政治混乱,官场腐败,“政失准的,士无特操”,在人命危浅、朝不保夕的社会里,士子们既缺少精神的依傍,更缺少生命的保障,还何谈实现政治理想!所以,陶渊明在断断续续、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官场生涯中,饱尝了颠沛流离之苦,感到了政治之不可为,认识了仁政理想之虚幻,从而产生了摆脱现有生存方式寻找新生活的想法,最终决绝而归。
(四)
那么陶渊明何以独对鸟如此情衷,为何不厌其烦地多次以鸟自况?逯钦立先生对此早有阐发:“窃谓鱼鸟之生,为最富自然情趣者,而鸟为尤显。夫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推极言之,鸟与我同。鸟归以前,东啄西饮,役于物之时也,遂其性故称情。微劳无惜生之苦,称情则自然而得其生。故鸟之自然无为而最足表明其天趣者,殆俱在日夕之时。既物我相同,人之能挹取自然之奇趣者,亦惟此时。则山气之所以日夕始佳,晚来相鸣之归鸟始乐,因为人类直觉之作用使然,要亦知此直觉之所以有些作用,即合乎自然之哲理也。”他告诉我们,原来鸟是自然的化身,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宇宙自然相俯仰,此最为人类欣羡。因此它才成为诗人笔下的宁馨儿。“翼翼归鸟”,在今天,鸟仍是自由和谐人生的象征,对当代人仍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和人生启示。鸟在陶渊明诗中主要是逍遥容与、自由自在的象征。
参考文献:
[1] 游国恩.《中国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
[2] 章培恒,骆玉明.《中国文学史》复旦大学出版社1996年3月.
[3] 李泽厚.《美学三书》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1999年8月.
[4] 陈俊英,蒋建元注译.《诗经》岳麓书社2000年8月.
作者简介:周万明,男,四川省广安市人,1968——,西南大学在读硕士,现供职于四川广安职业技术学院。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