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也疯狂

曹振 郑文

最高检反贪总局统计,我国非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涉及职务犯罪比例已达10%,成为反腐败一颗不可忽视的毒瘤。

专家稀缺

一家公司、20余万元钱、7个行业专家,几个关键词勾勒出了一起招投标腐败窝案的元素。2009年4月发生在安徽省合肥市的招投标中心腐败窝案牵出了行业潜规则。

如果不是一时动了贪念,张牧云还是那个学术成果丰硕,颇受学生尊敬的教授,徜徉在绿茵满园的大学校园中,安心地做着学问。但这仅仅是如果,现实中张牧云已是有罪之身。

今年47岁的张牧云,是安徽天长人,安徽建筑工业学院建筑设备节能工程研究所常务副所长、副教授,作为安徽建筑工业领域的专家,张牧云学术有专攻,是安徽此领域学术研究的带头人。

2003年,张牧云成为合肥市招投标中心专家库专家,在电梯项目评标中,担任评委并负责打分。作为一名学者,张牧云在治学上要求严谨,一丝不苟,而在招投标这个岗位上,张牧云把他治学的作风也带到了这里,兢兢业业,公正客观,力求从他手中出去的项目经得起时间考验,对别人负责,对自己负责。

合肥城市规模不大,招投标中心专业人才有限,电梯评标委员会仅有十来位专家,同在业内圈子,一来二往,张牧云和其他专家很快熟悉了,每次评标开始或者结束,大家总会坐在一起开开玩笑,探讨些业务问题。

2007年9月,在一次评标结束后,几位专家又坐在一块聊起了各自收入和待遇,在说到招标中心给专家佣金多少时,同行专家谭燎原忍不住发起了牢骚:“太不像话了,我们好歹是专家,可干的比工人多,拿的却比农民少,这简直是不重视人才,不尊重知识。”“你都是专家了,觉悟自然要比工人农民高,要多谈奉献嘛,哈哈。”有人打趣道。对这些谈论,张牧云莞尔一笑,他从内心里没有想过报酬的事,他并不在乎这些。

几年来的评标工作,张牧云在业务上已是了熟于胸,什么样的电梯安全性好,性价比高,在他心里都有一本账。2007年11月,张牧云和谭燎原等又被抽为同一组评标,打分时,张牧云发现谭燎原等个别专家在给竞标单位安徽康力电梯公司打分时好像特别关照,打出的都是高分,张牧云一时不解,按说像谭燎原这样的专家在老本行干了几十年,他们一般不会看走眼,什么样的公司有多少实力大家都太清楚不过了,但他并没有深想深究。

张牧云没有想到,此时的谭燎原已经掉进了染缸,而日后也把他连同其他多位专家一并拉了进去。

放水养鱼

安徽康力电梯公司是一家专门生产电梯的企业,论公司资质、背景,它不如西屋、奥提斯等大腕,但它却在合肥市场竞标中屡次击败这些行业大鳄,生意红红火火,这里面要“归功”于其总经理夏建新的“曲线救国策略”。

在商界打拼多年的夏建新,精于人情世故,自从进入合肥市场,精明的他发现合肥评标委员会专家人数很少,圈子很小,他立刻敏锐地感觉到这有漏洞可以钻。

夏建新算计,合肥的业内圈子就那么大,专家们都彼此熟悉,如果搞定了其中一名专家,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其余专家,即使企业联系不到专家,也可以通过类似于商业间谍之类的人,专门负责打听联系专家。他知道,这些专家都是学者型人物,不是市场交易上那种在商言商的人,如果赤裸裸地进行金钱交易,会令他们极其反感,这需要先和他们慢慢搞好关系,放水养鱼,等和其中一人关系走近,再由其充当说客,一切就都好办了。

聪明的夏建新把目光盯向了谭燎原,在他看来,谭燎原是机械厂的工程师,企业不同于学校,应该更能懂得、接受潜规则,况且他也是最年轻一位,此时家庭、事业一肩挑,正是缺钱的时候。

2007年2月,夏建新打听到谭燎原住址,主动登门拜访,初次打交道,他并没有拿出孔方兄这些俗气玩意,而是带了点茶叶,很虚心地上门请教,美其名曰:请专家为自己企业把把脉,为以后公司发展提些建设性意见。

初次交往,二人相谈甚欢,谭燎原更是对康力公司把脉号诊,侃侃而谈。这以后,夏建新又多次登门拜访,每次前来,他都带些烟酒茶,并且只字不提招投标事。随着交往加深,夏建新觉得时机已成熟,这一次他委婉地表示想请谭燎原在竞标中帮忙,并一再表示,产品质量尽管放心,只想请专家给年轻公司一个机会。

谭燎原爽快地答应下来,2007年11月,康力公司参与竞标的合肥“和平家园”小区电梯项目招标,谭燎原作为专家评委参与打分,在打分中,谭燎原给康力公司打出高分,由于整个评委小组只有五人,谭燎原的高分一下让康力公司如愿以偿竞得标的。

为了感谢谭燎原的鼎力帮助,几天后夏建新在合肥梦城大酒店单独宴请谭燎原。有了前面的感情铺垫,这一次夏建新省略了茶叶、烟酒之类的烟幕弹,直奔主题,吃饭期间塞给谭燎原一个信封,说道:“您真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都不知道怎么感谢,这是点小意思,您一定要收下。”谭燎原推辞一下收下,事后谭燎原回家打开信封,里面赫然装着现金1万元。

夏建新拿下订单,谭燎原赚得外快,两人各取所需,频频举杯之际,夏建新又和盘托出了他的考虑:“谭工,有你在,我们公司就有饭吃,可要是你不担任评委,可就没人关照我们了。”又奉承道:“您是这一行的前辈,面子广朋友多,看能否介绍些别的专家评委给我们指点指点。”“这个好说,我跟他们都很熟,哪天帮你把老张、老刘都约来一起吃顿便饭。”谭燎原满口答应。

谭燎原的这一引见,犹如一颗火苗,点燃了这起窝案的引信,此后,他不仅多次接受夏建新贿赂,还充当起了商业掮客,奔走在夏建新和其他专家之间。

共同受贿

为了确保招标、投标都能公平、公开、公正,2006年起,合肥市针对招投标进行了一系列的体制、机制改革——实行招标投标统一监管、统一运作,每次参与投标的专家评委在评标前半天,由电脑从专家库中随机抽选,然后再由语音通知入选专家。

然而,政府为了防止出现权力寻租出台的这些政策,并没有难倒夏建新,有盾就有矛,虽然通知参与评估专家的时间很是紧迫,但有了谭燎原的引见,他总能顺藤摸瓜找到其余专家。

2008年7月,在一次竞标结束后,谭燎原帮夏建新约来了同行专家张牧云、刘邦力等人,饭后,夏建新给每位专家一张购物卡。张牧云对此很不适应,极力推却,谭燎原见状,大大咧咧走上前拍着张牧云肩膀,说道:“老张,大家都收下了,你就收下吧,这也是人家企业对你这个专家的尊敬。”

甜头在前,又是熟人介绍,并且大家都已收下,自己再一味推脱就显得有点矫情,大是大非面前,张牧云的心理防线轰然倒塌。而同行的几位专家也都抱着这样想法,对奉上的礼卡接受笑纳。

贪欲之念一旦决口,必然洪水泛滥。在谭燎原的介绍引见后,每次开标夏建新总会提前跟专家沟通,而张牧云、刘邦力等人由于熟人搭桥,一来二往,也彻底放下了所谓的学者身架,随波逐流。在这些专家的鼎力帮助下,康力公司先后在合肥的世纪阳光花园、碧水雅居、滨湖家园中竞得标的,而回报给几位专家的是20余万元的财物。

2009年4月,合肥市纪委在调查一起案件时,牵出了这条暗藏在地下的利益链,随之案件被移送到合肥市庐阳区检察院,7名专家同时落马,在合肥招投标中心尚属首次,也在业内产生了剧烈震动。

为了一点“甜头”将自己送上被告席,7名专家均表示懊恼不已,张牧云在庭审中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并忏悔道:“由于是熟人搭桥,抹不开面子,又能得到好处便答应了,岂知是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出卖自己的良知和人格,真是糊涂啊。”

2009年9月,合肥市庐阳区法院针对这起招投标评委受贿窝案相继作出一审判决。由于受贿数额不大,积极退缴全部赃款,认罪态度较好且真诚悔罪,这7名评标专家分别被法院以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判处拘役六个月至有期徒刑二年零六个月,并宣告不同期限的缓刑。近期,这七位专家均表示服判,不上诉。■

编辑:盛汉卿shenghanqing@163.com

窝案思考

2008年11月20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发布的《关于办理商业贿赂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意见》规定:“依法组建的评标委员会、竞争性谈判采购中谈判小组、询价采购中询价小组的组成人员,在招标、政府采购等事项的评标或者采购活动中,索取他人财物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财物,为他人谋取利益,数额较大的,依照刑法第一百六十三条的规定,以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定罪处罚。”工程建设和诸多采购项目是从招投标开始的,而招投标的关键在于能否做到公平、公开、公正,这其中评审委员会的组成成员是否能做到客观公正和清廉如水将至关重要。合肥市招投标中心一下子就有7名评审专家身陷“贿赂门”,人们在为之惋惜的同时,也不禁思考,是什么原因使得投标单位如此轻松地攻陷诸多招投标评审制度的“城池”?

合肥市庐阳区检察院职务犯罪预防科人员调查,当前招标投标领域暴露出了四个方面管理漏洞:

一是评审专家库人员数量偏少。二是评标、投标的两方人员没有真正实现隔断,一些善于“钻空子”的投标单位总能有机会在投标前即获知评审专家名单,从而在评标前就实现了行贿行为。三是评标办法设置不科学,评审专家打分自由裁量权过大,没有进行分级限制,专家打分过高或过低都没有要求书面备注说明理由。四是对进入招投标中心专家库的专家疏于监管。

作为市场经济活动中的一种竞争交易方式,招投标制度自我国改革开放伊始即引进以来,我国招投标事业发展迅速,招投标资金总量不断增加,招投标范围涉及国民经济的部门领域不断拓展。同时,随着《招标投标法》、《政府采购法》等一批法律法规的制定施行,招标投标活动越来越规范,国家利益、社会公共利益和招标投标活动当事人的合法权益也得到了较好的保护。但不可否认的是,由于我国招投标制度建立的时间不长,相关的法律法规还不是很完善,招投标领域违法违规问题还时有发生,投标人以向招标人或者评标委员会成员行贿的手段谋取中标即是其中一种表现形式。合肥市招投标中心7名特种设备评审专家集体被腐蚀,折射出我国政府采购和招投标制度中存在的一些深层次问题,值得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