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山
青衣老者说:“老朽看白猿技艺不凡,多给几两银子,不知壮士有何异议?”
壮汉是个粗人,把“异议”听成“技艺”,眼睛一翻,说:“你问我有何技艺,当然有!练几套,你看能值多少个元宝?”说完,还真练起来了。
白雪他们都不认识这个壮汉,观众可都认识他。他是此地有名的恶棍,名叫铁腿李猛。
另外两个是他的把弟,一个是钱三,一个是冯四。因为跟太行五虎学过几天拳脚,所以没人敢惹他们。观众一看铁腿要踢场子,都吓得退到远处等着看热闹。
铁腿李猛练的是地趟腿,有点蛮力气,但只能算个三流角色。
他收住势,问道:“老头,该赏给我几个元宝?”
青衣老者微微一笑,说:“不赖!”遂即掏出几个铜钱扔在地上。
铁腿李猛一看,才五个大钱,眼睛一瞪,问道:“怎么,我连个猴子都不如?”
“猴子的剑术十分精湛,怕是比你师父还高明。你粗腿笨脚的,给你五个大钱我还嫌多呢!”
红衣少女说完,咯咯地娇笑起来。
铁腿李猛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说:“没有元宝,就用你抵押!”伸手就去抓红衣少女前胸。
红衣少女娇躯一闪,一掌切向他的手腕。李猛一矮身形,铁腿扫出。红衣少女腾身跃起,一掌当头劈下。李猛横跨一步让过,同时飞起连环腿。红衣少女一个“斗转星移”到了他的身后,赏他一脚。李猛躲闪不及,一连向前冲出几步,闹了个嘴啃泥。
红衣少女飘身过去,扭住了李猛的胳膊,一只脚踩着他的屁股,喝道:“把两个元宝拿出来!铜钱是管家赏你的,你拿去吧。”
李猛只得交出了两个元宝。
钱三、冯四早被管家——青衣老者扣住脉门,动弹不得。管家一松手,说:“走吧!以后可别欺负人了。”
李猛羞愧难当,带着钱三、冯四走了。
管家说:“我们就住在开源客店,请师父进店一叙。”
白雪脸一红,说:“我身上分文皆无,刚才的赏钱不足一百文,还不够我的老虎吃一顿的。恕难从命。”
红衣少女说:“不要紧,我有银子。”
白雪说:“萍水相逢,怎好叨扰?”
红衣少女说:“师父说是化缘,我就捐助宝刹三十两以结善缘。”
白雪急得面红耳赤,说:“萍水相逢,赠此重金如何使得?”
管家说:“我看师父既不是化缘的,也不是卖艺的。你说的不是佛门弟子的话,也不是江湖艺人的话。请师父以实情相告。”
白雪心想:此老的眼力好厉害。既被人识破,也不便再瞒,白雪于是俊脸一红,说:“我的确两者都不是。因为断了盘缠,才出此下策。见笑了。”
管家一笑,说:“我叫赵一夫,这位是我家小姐。”
“我叫柳线娘。”红衣少女甜甜地一笑,又问道:“你尊姓大名?既然不是佛门弟子,为什么剃光头、穿僧衣?”
白雪脸更红了,说:“我叫白雪。剃光头穿僧衣是,是我从小许下的愿。”
赵一夫心想,他说话吞吞吐吐,必有隐情,于是说:“白大侠,此处不是说话之处,请到客店一叙。”
白雪不好意思再谢绝人家,就跟柳、赵二人进店去了。
店老板一看红衣少女没用上三拳两脚就制服了铁腿李猛,逼他吐出了两个元宝,哪还敢怠慢,亲自把他们送进客房,倒上茶,退了出去。
柳线娘问道:“白大侠家住何处,要到什么地方去,为何断了川资?”
白雪说:“我可称不上个‘侠字。我父母双亡,无家无业,流落江湖。探亲未遇,断了川资。”一想到在苍岩山庄遭人暗算之事,他不敢再说实话。
柳线娘是个天真热情的小姑娘,非常同情他,说:“我家有的是银子,你到我家里住。我爷爷可听我的话了。何必再受流浪之苦。”
白雪说:“柳小姐的盛情,我心领了。我漂泊惯了,不以为苦。”他一想起长庆帮的热情接待,就心有余悸。
赵一夫说:“你的白猿远非一流高手可比,你的武功可想而知。白猿的剑法,虽然招式怪异,但其中的招式来自‘太乙剑法。请恕我冒昧,不知白大侠是何门派?”
白雪心里一惊,心想:“好眼力!怪不得小姐赠金,他又坚请进店,原来他们识出太乙剑法。我一入关,就有不少人要夺剑杀人,恩师生前可能仇人不少,不能不防。”
他心念电转之后,说:“我混迹江湖,遇人很多,是东一招西一招学来的,不知是什么剑法,更谈不上什么门派了。”
“这么说,你是兼采各家之长,武学博大精深了。”柳线娘瞟了他一眼,说,“其实,你的话漏洞百出。”又咯咯地娇笑起来。
白雪颇觉尴尬,羞红了脸,一副窘态。
赵一夫看在眼里,心想:这个后生是个诚实人,不善说谎骗人。看他前言不搭后语,其中必有隐情。人家既然不愿意说,也就不便再追问了。
白雪心想:我不能光让人家问我,这样十分被动。于是反攻为守,问道:“不知柳小姐家住何处,为何来到此地?”
柳线娘说:“家住沧州百柳庄。探亲回来,路过此地。”
赵一夫说:“白大侠,你既然流浪江湖,到处为家,以后请白大侠前来敝庄,不知能否赏光?”他是真诚相邀。
白雪说:“承蒙小姐与管家重金相助,日后必当登门致谢。”
柳线娘高兴极了,问道:“你说话算数?”
白雪说:“我虽然混迹江湖,犹如行乞,但一向颇重信义。一言九鼎,岂能食言?”
赵一夫说:“好!我信得过白大侠。”
这时,店老板进来,问道:“回小姐,酒饭已经齐备,是在前厅用还是摆到这里?”
柳线娘说:“摆到这里吧。”
饭后,白雪谢绝了柳小姐的热情挽留,当晚离开了开源客店。
子夜已过,白猿不见白雪送酒食来,恐怕白雪出了意外,向神虎轻啼了几声,跃上大树梢头,踏着树尖林浪走了,显然是找它的主人去了。
猿、虎藏身的这片林子,离小镇不远,白猿眨眼就到了小镇。
白猿跃上开源客店的小楼顶上,向院子里张望。铁腿李猛正在客房窗前,用小竹管对着窗户往屋子里吹着什么,钱三、冯四伏在房顶上。
白猿认得李猛,以为白雪在屋子里,他要暗害白雪,遂从小楼顶上凌空而下,一连几个跟斗,飘落李猛身后,脚没沾地就一探长臂,抓住李猛后背,往后就摔。“叭哒”一声,李猛在地上滚了几滚,再也不动了。
伏在平房顶上的钱三、冯四听到声音刚跃起身来,只见白光一闪,一只大白猴子落在面前,两人吓了一跳。一愣之间,白猿又抓起钱三摔下房去,冯四吓得蹿下房去想逃走。
白猿紧跟而下,长臂一探向前抓去,吓得冯四一个懒驴打滚,滚出一丈多远。
与此同时,楼下客房里蹿出五个人来,三个直奔白猿,两个直奔客房。
白猿脚刚着地,两只判官笔、一对护手钩、一根蛇形矛同时递到。白猿借足尖点地之势拔起两丈多高,在空中一连几个跟斗飘落在三个人身后,一伸长臂向前抓去。
这三个人并非无名之辈,使判官笔的是太行五虎中的老大铁笔无敌沙明,使护手钩的是老二勾魂手王亮,使蛇形矛的是老三镇山虎朱勇。这三个人的武功堪称一流,哪能让白猿抓上。
向后疾退三步,三人又从三个方向攻向白猿。判官笔分点白猿的命门、肩井两穴,双钩分取双臂,蛇矛刺向“气海”,几乎是同时递到。
白猿拔起三丈多高,几个跟斗飘落在三丈开外,宝剑已握在手中,它知道遇上了劲敌。
太行三虎也为眼前白猿非同凡响的身手惊得心里一颤,一愣之后又围了上来。白猿力敌三虎毫无惧色,一面打斗,一面发出轻啸,向屋子里报警。
太行五虎中的老四穿林豹子蒋杰和老五水底蛟薛林已经一左一右贴墙站在客房门的两旁,因为里边毫无动静,不敢贸然进去。
铁笔无敌沙明边打边喊:“快进去抓人,你们先挑。”
“挑”在黑话中是“撤”的意思。二虎一听大哥下令让他俩先走,就知道白猿的厉害,知道他们三个没有必胜的信心。
穿林豹子蒋杰只有冒险了,用剑顺着门缝一划,用脚一踹,两扇房门大开。他心想屋里的人也许被迷香熏过去了,胆子一壮,一跃而入,一声惨叫立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水底蛟薛林心知四哥凶多吉少哪还敢进去,只好守在门外蓄势以待。
忽从屋子里飞出一个白影,水底蛟薛林上去就是一刀。“叭喳”一声,水花四溅,原来是只茶壶,水底蛟成了“水底浇”了。
红影一闪,屋子里飞出一个少女,人未落地剑已出手。水底蛟跨步拧身,单刀拦腰就砍。红衣少女移形换位,剑走上盘。两个人斗在一起。
红衣少女是柳线娘。她早被外面的打斗声惊醒,摘下宝剑,隐身窗后,用剑扎个窟窿向外察看。几个人都不认识,她只认得白猿。柳线娘正想出去援手,忽然看见一只宝剑插入门缝把门划开,她急忙隐身门后。穿林豹子的惨叫声当然是她的杰作了。
白猿一看从屋子里出来的不是白雪,不禁暴怒起来,连连发出怪啸,剑势更快更狠,逼得太行三虎不敢近身。
忽听一声震撼屋宇的虎吼,顿时狂风骤起、砂石打脸,神虎凌空蹿了下来,尾巴“叭,叭”地打着地面,又飞起一阵沙尘来。
正在围攻白猿的三虎被虎啸猿啼的声势吓得飘退两丈多远,头皮子发麻,心里发怵。柳线娘也纵身上了房。
白猿一看来了帮手,精神倍长,腾空跃起,宝剑直取沙明,左臂一探抓向王亮。沙明、王亮一看来势迅猛,急忙向两旁飘出。
沙明脚刚落地,神虎已经扑到,眼看一双前爪就要搭上他的肩头,镇山虎朱勇一看大哥危险急忙扑了过去,蛇形矛刺向神虎左肋。神虎向外一拧,躲过了蛇矛,一条钢鞭似的尾巴顺势横扫过去。镇山虎朱勇一声惨叫,摔出一丈多远,一命呜呼。
白雪与白猿练武,神虎就蹲在跟前看着,天长日久也学会几招,因此非一般老虎可比,“神虎”这个名字是当之无愧的。
再说勾魂手王亮一看白猿如影随形紧追过来,他一鹤冲天而起飘出一丈,刚刚躲过白猿的一抓,脚还没站隐,白猿一个“游龙戏水”跟了过去,一挺长剑刺进他的后心。勾魂手王亮立即到了阎王殿。
铁笔无敌一看只剩下自己和五弟两个,冯四早已逃之夭夭,他哪还敢恋战,一声唿哨,与五弟腾身跃起射向楼顶。
只听空中一声断喝:“你给我下去!”
沙明、薛林被掌风震落地上,口喷鲜血,翻滚几下不动了。
灰影一闪,白雪飘落院中。
白猿不禁围着白雪欢呼起来。神虎趴在白雪面前,尾巴高高竖起徐徐晃动着。
柳线娘一看是白雪,随着一声“白大侠”飘身下了房,说:“你的白猿武功太神了,你的武功一定更高了,怪不得赵管家说你是位高手。”柳线娘一双美目闪着惊喜的柔光。
白雪一看柳线娘离得很远站着不敢走向前来,知道她怕猿、虎,就走了过去,说:“走,看看你的管家去。”
白雪走到客房门口,用手指轻轻一划,门栓已断。
柳线娘惊愕地问道:“你的手指比剑还快,这是什么功夫?”说完拉住白雪的手看了又看,就是不松开。
白雪抽出手来,推门进屋一看,赵一夫面色如常,仍在酣睡。
连叫数声不见赵一夫醒转,柳线娘惶声问道:“白大侠,他是怎么了?”
白雪说:“他中了鸡鸣五鼓返魂香,天亮就会好的,不要紧。”
柳线娘妙目含情,问道:“你的武功太神了,为什么骗我,说没有师父?”
白雪说:“柳小姐,你的管家醒过来了。”
赵一夫果然醒了,一看小姐与白雪站在床前急忙披衣下床,惊异地问道:“白大侠没走啊?我睡得好死,你们进来我都不知道,失礼,失礼。”
柳线娘说:“你中了迷香。我们跟人家打了半夜,要不是他的白猿和老虎,我们都得被人家抓走,可险啦!”说完柳线娘又深情地看着白雪。
赵一夫急忙披衣下床,说:“老朽不敬,多谢白大侠援手之情。”赵一夫拱手一礼。白雪说:“区区小事,不足言谢。我还有事去办,失陪了。”
柳线娘一把拉住白雪的手,说:“白大侠,你这就走吗?”
白雪说:“外面死了这么多人,我怎能一走了之连累店家呢。”白雪一阵耳鸣心跳,急忙挣脱了手。
柳线娘娇嗔道:“我又不是老虎,看把你吓的。走,我跟你一起去处理。”
柳线娘说完嫣然一笑,不管白雪愿意不愿意先出去了,白雪也只好跟在后面。
吓得骨软筋酥的店老板带着几个伙计,战战兢兢地走到柳、白二人跟前,说:“小姐,大法师,这么多人命,小店,担、担不起呀。请小姐、大法师作、作主呀!”说完可怜巴巴地站在那里。
柳线娘鼻子一哼,说:“他们要暗算我,都是坏蛋,该死!死几个人怕什么,怕什么!看把你吓的,脓包!”
白雪说:“死的是太行五虎和他们的两个徒弟,他们都是大盗。你快去报官,有事我担着。”
店老板千恩万谢,领着伙计走了。
白雪说:“柳小姐,这里事未了,我还不能走,二位请回沧州吧。”
柳线娘说:“你为救我们才杀死这么多人,我怎么能走呢,我在这陪你。”
赵一夫说:“白大侠仗义救难除恶,为了我们才伤了七条人命,我们扔下白大侠一走,江湖岂不笑我们百柳庄胆小无义吗?”
白雪无奈,只得说:“此处离县城很远,咱们先到客房歇息。我的客房在楼上。”
柳线娘说:“你真鬼呀!原来你又回来了,是不是不愿意理睬我?”柳线娘撅着小嘴怨艾地看着白雪,又咯咯地娇笑起来,天真娇气里带着稚气,是个性格外向的姑娘。
三人上了小楼。店老板毕恭毕敬地送来了净面水和茶点,天已经大亮了。
柳线娘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太行五虎?”
白雪说:“我离开客店向西走出五十多里,看见山坡上有个破庙想进去歇息,听见里边有人说话。仔细一听,才知道他们是太行五虎,正在商量去抓你。我怕你们吃亏,就跟了回来。他们住进楼下,我就住到了楼上,监视着他们。他们本想在饭菜里下蒙汗药,听说你们早吃过饭了,这才改用迷香。”
柳线娘歉意地一笑,说:“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躲着我呢,你不生我的气吧?”柳线娘脉脉含情地看着白雪。
白雪一笑,说:“你是性格开朗、心直口快的姑娘,我怎会怪你呢。”
柳线娘甜甜地一笑,又问道:“太行五虎为什么要活捉我呢?”
白雪脸一红,说:“请恕我直言。因为你长得很美,五虎想把你献给他们的师父。”
柳线娘鼻子一哼,说:“想得倒挺美!我爷爷的武功特高,我外公的银子特多,他们要是敢碰碰我一个也活不了。”柳线娘天真稚气,什么都往外说。
白雪很喜欢她的纯真,不禁笑起来,多看了她几眼。
柳线娘高兴极了,飞过去一个媚眼,说:“五虎的师父是什么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白雪不禁大笑起来。
柳线娘脸一红,说:“你笑什么?我妈长得美,人称月里嫦娥。我长得更美,我爷爷和外公都叫我小天鹅。难道在你眼里我就不美了,就不是天鹅啦?”
白雪只得笑道:“你长得确实美极了,叫你小天鹅是当之无愧的。”
柳线娘欣喜若狂,一双妙目春意盈盈地望着白雪,认真地问道:“真的?那你很喜欢我啦?”
白雪久居深山老林,没见过“世面”,面对柳线娘如此大胆的进攻哪还招架得住。他面红耳赤,一颗心狂跳不已,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坐在一旁的管家赵一夫忙岔开话题,说:“白大侠既然无家无业,现在又探亲未遇,不知今后到何处去?”
白雪不便说出去找盗剑人之事,就说:“听江湖传言,生死令为祸武林,我想查访一下他们的来历。”
赵一夫说:“生死令出现江湖以来,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你不如到沧州的百柳庄拜访一位李老前辈,他对生死令专门查访过,知道较详,一问便知,你又何必到处奔波?”
柳线娘本来对管家插嘴打岔甚为不满,听到这里,娇艳如花,笑道:“李老前辈跟我住在一个庄子上,我的管家说的可是实话,你办完这里的事就跟我们一齐去吧。”
白雪说:“承蒙二位指点,我一定去沧州拜谒李老前辈,只是我还有一事未了,等办了事一定前去。”
赵一夫说:“白大侠一言九鼎,我信得过你。”说完向柳线娘一递眼色。
柳线娘是位聪明剔透的小姑娘,早已经心领神会。她叫来店家,赏给二十两银子留作办理丧葬之事,告别了白雪,恋恋不舍地走了。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