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放手中学会珍惜

云剪月

【一】

我是一名儿科医生。那天，从医院下班出来才知道外面下着雨，天已经全黑。等了好半天也没有等到出租车，不禁有些沮丧。这几天老公出差了，我自己又不会开车，没办法，只好挤公共汽车了。

正是下班高峰，车上人很多，我被挤在车门边，连挪脚的地方都没有。车厢里昏昏暗暗，到处是湿漉漉的雨水，想到还要倒一次车才能到家，我又开始发愁了。为了躲开眼前的嘈杂，我闭目养神。

突然听见有人高喊：“有贼！抓贼啊！”一车的人都被这一声惊叫镇住了，车厢里马上骚动起来。我身边一个高个儿男人眼疾手快，他的手像钳子一样拧住了那个“三只手”，我这才发现自己的钱包正被那个“三只手”抓着。我一下子心惊肉跳地清醒过来，抢过自己的钱包，却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我想谢谢那个抓贼的人，可他似乎没有时间听我说话，他正在打电话，好像是在叫警车，我这才发现他雨衣里面穿着警服。我旁边的一位乘客对着小偷说：“算你倒霉，竟然敢在警察身边顶风作案，撞枪口上了吧？”乘客们一阵哄笑。高个儿警察终于抽出空来对我说：“麻烦你，跟我去局里做一下笔录。”我的目光和他对视了一下，那是一张英俊的脸，在警徽的映衬下，眼神干净、正义果敢、没有任何杂质和污浊……

笔录很快就做完了，我这才知道这位警察叫高寒冰，是刑警中队的副队长。一切都忙完之后，高寒冰对我说：“让家人来接你回去吧，天这么晚，又下着雨。”我说：“我丈夫出差了，没关系，我自己回去。”我刚走出大门，高寒冰便跟了出来。他一边穿外套一边说：“我还是送送你吧。”

坐在车上，我心里十分感激他的细致周到。我对他说：“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坐警车，感觉挺特别的。”听我这么一说，他笑了：“这种车跟你们医院的救护车一样，最好是能不坐就不坐吧，不过今天是例外。”我们的情绪在说话中渐渐地放松下来。临下车时，他又对我说：“你今天受惊了吧？晚上可别做恶梦啊。”我一边向他摆手再见，一边说：“没事的，你已经给我压惊了。”

那天晚上，我真的做了一个梦，高寒冰在我的梦里。梦境清晰，人却很模糊，我总是看见一个警察的背影在我的视线中，我知道那是他，却追不上，也看不清……

【二】

再一次遇见高寒冰，是在我们医院的值班室。那天晚上正好我值夜班，处理完几个看急诊的孩子已经快夜里1点钟了。我正要躺下休息一会儿，忽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打开门就看到了高寒冰。他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儿，一脸的惊恐和急促不安，全然没有了警察的镇定和威严。

他看见我时也愣了一下。“是你！苏阳。”他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但马上又改口说：“苏大夫，你在这里，太好了，快看看我女儿，她病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说话时，我的听诊器和双手已开始检查。确诊以后，我对他说：“你女儿得的是急性喉炎，这种病如果处理不及时非常危险，喉头会在几小时内迅速肿胀而堵塞气管，使孩子窒息。不过你放心，现在还没有那么严重，我尽快给她治疗。”

高寒冰信任地看着我说：“苏大夫，孩子就交给你了。”我开了足量的抗生素，在十分钟内给他女儿打上了点滴，并采取了喷喉、降温等措施。在他抱着女儿点滴的时候，我又为他补办了挂号、取药、交费、入院等各种手续。

我每从他身边路过一次，他就要说一声：“谢谢你，苏大夫。”我站在那里，假装愠怒地说：“这位警察叔叔，你要是再这么客气，我可就不管了。”他勉强笑了一下，不再说话。

他抱着娇小的女儿，满眼是温柔和怜爱。我看见他把输液管一圈一圈盘在手心里，他是想用自己的体温，将冰凉的液体温度提高一些。那种舐犊情深的柔情，不由得让我双眼濡湿。我俯身抱起他的女儿说：“我来替换一下你吧。”他没有拒绝，小心翼翼地将女儿递给我，然后站起来放松了一下身体，搓着手说：“要不是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问：“她妈妈呢？”他轻轻叹了口气：“她去上海进修了，我现在是又当爹又当妈。”

他走到窗外去吸烟的时候，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是真的想为他分担一些什么。这个穿着警服的高大男人，深深地静静地吸引着我。那个曾在梦中出现的熟悉背影，竟然让我的视线有些模糊起来……

他女儿住院的这一个星期，我实实在在地为他分担了后顾之忧。高寒冰女儿出院的第二天中午，他给我打来电话，说要请我吃一顿饭。病人家属请客，我是从来不去的，但那天我连思考一下都没有，就回答他说：“好。”

在一个清静的小酒店里，我脱下外套时，他看见了我身上的砖红色高领羊绒衫，说：“这件毛衣很漂亮，很适合你穿。”语气平和，不做作，也不夸张，我内心的某个角落突然就疼了一下。

高寒冰穿了便装，脸上的表情柔和多了。我说：“我还是喜欢看见你穿警服的样子，很威武，让人肃然起敬。”他笑了一下，眼神依然干净，目光里却是宽厚和从容。我对他说：“我一直有制服情结，我的父母都是军人，我特别崇尚穿制服的男人，不但有英武之气，还会让女人感到安全可靠。”他就那样宽厚地笑着，听我这个絮絮叨叨的小女人谈我的父母、谈我的丈夫。

他话不多，却很幽默。我们像一见如故的老朋友，谈得轻松愉快，好像已经认识了许多年。作为一名警察，他的工作带给他丰富的阅历，内心世界闪亮而饱满，他有思想、懂生活、有情调，爱自己的家……我被他的博学、幽默、睿智所感染和吸引，我们就那样天南地北地聊了很长时间。

从那以后，我们有了电话往来，不是很频繁，通常是他打给我简单地问候一下。有时也发短信，他不像我丈夫那样问“吃了吗？”“睡了没？”之类的。他发的都是“下午有雨，带把伞。”“最近治安比较乱，晚上不要出门。”或者将一些街头行骗的案例发给我，让我不要上当。偶尔，他也会将他女儿比较经典的童言稚语发给我，让我看了笑过了之后，心里暖暖的。

尽管我们通话的内容无关风月，但不知不觉间，我发现自己在依赖和等待他的电话和短信。之后，我们又一起吃过几次饭。我很清楚，我很在意他，并开始想念他。而他看我的目光里，也多出了几分温暖和不舍。我问过自己：我喜欢他吗？爱他吗？我是不是正在滑向一种危险的关系？但我不愿意把这件事想得太明白，或者说去预知一些不可预测的未来，我只知道跟他在一起我很快乐。

【三】

那天，下着冷冷的秋雨，丈夫打电话给我说，晚上有个应酬，让我不要等他。我裹紧了风衣，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看着双双对对的情侣，我忽然感到很落寞。正拿着手机想找女友出来吃饭时，一条短信叮铃铃地过来了，是高寒冰的：“我女儿过生日，你能不能来？”我的心动了一下，赶紧回过去：“半小时后到。”

我买了一把雏菊和一个生日蛋糕，急急地往他家赶。我的心里隐隐约约是有一丝盼望的，盼望什么，我不知道。门打开的时候，我举着雏菊喊“生日快乐”，他女儿便上来抱住了我。高寒冰在旁边说：“她妈妈不在身边，她说非要让苏阳阿姨来，我只好给你发了短信。”我对着他女儿说：“好，今晚就让我给你当一回妈妈。”可话一出口，我的脸就红了起来，那里面的意思是很暧昧的，但高寒冰似乎没有在意我的窘促。

那一晚，我们真的像一个三口之家，过得非常快乐。他女儿睡熟以后，高寒冰送我回家。下楼时在黑暗的楼道里，他一边说：“小心点儿。”一边就拉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心出了那么多汗，将我的手越攥越紧。“苏阳！”他叫着我的名字，我肯定在期待着什么，因为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但是，过了好一会儿，他只是说了一句：“你小心一点儿。”

一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我相信我们是心有灵犀的，我们期待着一个梦境的开始，但又被束缚在一些道德和底线的范围之内。我下车后，高寒冰也紧跟着从车里出来，浅浅地拥抱了我一下说：“谢谢你来陪我的女儿。晚安！”然后，他快速地上车，一溜烟地消失在黑暗中。显然，他是在逃避和掩饰。

回到家里时，丈夫已经先我回来了。他说：“这么晚了，你去了哪里？我打你的手机也关机。”我对他撒了谎，我始终没有告诉他，我和高寒冰交往的事。为什么要隐瞒他，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在丈夫面前，我的目光开始游移和躲闪，虽然我和高寒冰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我一直在期盼着什么。那种模糊的预感，让我心旌摇动、欲罢不能。我是矛盾的，一方面我向往着来自一个赏心悦目的人的爱情，渴望着激情和诱惑；另一方面我也很清楚，我还爱着自己的丈夫，我并不想解散目前的婚姻。

我就这样游移迷离着，和高寒冰断断续续地交往着，剪不断，理还乱，在情感和理智中左右摇摆，我们都不想再前进一步了，但又不舍得就此放手。

初冬的一天，我收拾东西正准备下班，突然接到高寒冰的电话。他说，自己在执行任务，可能要很晚回家，让我帮他接一下孩子。那段时间正巧我丈夫也经常出差不在家，于是我接了他的女儿回家。

天很晚孩子都睡了，高寒冰才来。他一进门我就发现了他头上有血，他说是执行任务时碰伤的。我赶紧找出家里的药箱为他包扎，抚摸着他的伤口，我的心真的很疼。我责备他：“你的工作本来就有危险，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这样不小心，我……”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忽然从身后抱住了我，有片刻，我们谁也没动没有说话，他抱得越来越紧，我的心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手里的胶布也掉在了地上。

我真的是渴望他的怀抱的，仿佛是等待已久的焦渴。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婚姻、家庭以及别的什么都不存在了。我们激情热烈地拥抱在一起，他开始吻我，不顾一切地吻过来，我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张着饥渴的小嘴等待着他的抚慰。蓄积已久的情感在这一瞬间的爆发，让我们快要窒息了。思维停止了，理智已经退去，无边的激情潮水一样奔涌而来……

我们疯了一样互相纠缠着、亲吻着，他将我抱到了床上，并开始解我的衣服。我像一片树叶一样瘫在那里，迷醉中，我突然听见了纽扣散落到地板上的清脆响声。就是这一声轻微的脆响，像一道闪电和霹雳，一下子攫住了我的思维，是一种对后果模糊的恐惧，还是对婚姻、道义、良知以及丈夫的反省，我说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是一束理智的光芒在瞬间截获了我。

上帝呀，我们在做什么！片刻的眩晕之后，我从迷乱中突然苏醒，我的身体也在瞬间骤然冷却。还未等我坐起身，高寒冰已经感觉到了这一切，他松开了手愣在那里，当我的目光望向他的时候，他扭过身去，双手抱住了头：“对不起！苏阳，对不起！”他在痴狂状态中的突然理性，又一下子感动了我。我的泪水疯狂地流下来，我说：“寒冰，我……我们不能……”

身体与身体的缠绵，是一种极致的诱惑。我们都是凡夫俗子，我们无法不受到诱惑，但我们最终没有失去理智。

【四】

之后，我们一直没有再见面，也没有再联系过，我们刻意保持着距离，这是我们彼此的约定。但是，我是想念过他的，他在我心里依然美好。我知道他一定也想念过我，这些情感可以压抑，却不能抹杀。

在我们分手半年后，高寒冰离开这个城市，去了澳大利亚。他是在上飞机前才打电话告诉我的。他说：“以后，我不会再用这个电话号码了，我们可能会变成陌生人了。但请你记住，无论我走到哪里，我们都在同一个地球上迎接日出。请你保重！”我拿着断线的话筒突然间泪流满面，他切断了我对他的一切念想……

我与一段婚姻之外的感情就这样彻底地了断了，并且转身已是天涯。我不敢说那段感情是纯粹的，但我绝不认为它是龌龊的。

我的心重又回到了丈夫身边，我不知丈夫是否看出来，在那十三个月里，我内心那些波澜壮阔的情感经历。但对我来说，在经历了这场情感洗礼之后，我更踏实、更坚定地守在了自己的婚姻里，在放手中学会了珍惜。

我想说的是，弥足珍贵的不仅仅是我们的爱人和婚姻，还有那些美好向善的灵魂。情感让我们更加成熟，而理智让我们更加完美。婚姻是一所学校，要容许我们在毕业前交一些不合格的答卷。

责编/王 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