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魂断香江

2009-06-02 06:58周惠斌
党史纵横 2009年4期
关键词:端木蕻良柳亚子萧红

周惠斌

女作家萧红以一部荡气回肠的《生死场》而驰名中国现代文坛。鲁迅先生曾著文说,萧红“是我们女作家中最有希望的一位”。《生死场》是“北方人民的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的一幅“力透纸背”的图画。鲁迅的评价之高颇为鲜见。

1940年初,结婚一年多的萧红与端木蕻良乘飞机自重庆飞抵香港。萧红到香港有两个目的:一是应原复旦大学教务长孙寒冰之邀前去编辑“大时代文艺”丛书;二是想寻求一个安静的环境从事写作。萧红来到香港后,受到了文化界人士的广泛欢迎和爱戴。萧红十分感动,很快就融入到香港抗战文化活动中。在给友人的一封信里,她动情地说:“这里的一切景物都是多么恬静和秀美,有山、有树、有漫山遍野的鲜花和婉转的鸟语,更有汹涌澎湃的浪潮,面对着碧澄的海水,常会使人神醉的。这一切不都正是我往昔所梦想的写作佳境吗?”正是在这样的“佳境”中,萧红于1940年底完成了她的又一部代表作《呼兰河传》,并陆续创作了中篇小说《马伯乐》和短篇小说《小城三月》等作品。

“说不出的痛苦最痛苦”

小说的问世为萧红赢得了诸多的荣誉和文学界的尊重,标志着她的创作达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度。然而,巨大的成就却难以减轻病痛的折磨,更掩饰不了萧红内心的孤独与情感上的寂寞。

“什么最痛苦,说不出的痛苦最痛苦。”这是萧红在其著名诗作《沙粒》中的收尾之句。她与端木蕻良到达香港不久,感情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令圈内外人士不胜唏嘘。萧红比端木蕻良大一岁,他们的结合并非没有感情基础,只是两个人在性格上原本就存在着不可调和的冲突,却始终没能得到妥善的沟通和解决。熟悉他们各自情况的周黥文先生曾经分析过:“两人的感情基础并不虚假,端木是文人气质,身体又弱,小时是母亲最小的儿子,养成了娇的习性,先天有懦弱的成份;而萧红小时候没有得到母爱,很年轻就跑出了家。她是具有坚强的性格,而处处又需求支持和爱。这两种性格凑在一起,都在有所需求,而彼此在动荡的时代,都得不到对方给予的满足。”

其实,萧红在认识端木蕻良之前,与萧军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与婚姻。她与萧军离婚后选择端木蕻良时,应该很清楚地看到端木身上的弱点。可是萧红还是决定与他结婚,这意味着萧红当时认为可以原谅并且容忍端木的弱点。然而事实上,由于萧红特殊的性格和经历,使得她又无法真正做到。加上两个人初到香港,端木蕻良总是奔波忙碌于自己的文学事业而无暇顾及萧红的感情生活;而萧红虚弱的体质,特别需要亲友的关怀与照顾,一旦内心的期盼得不到温馨的慰藉,就愈加感到落寞和惆怅。因此,当萧红与端木蕻良的感情出现裂痕时,或许是同情弱者的缘故,当时熟知他们的圈内人难免把感情的筹码放在萧红这一边,在情感上更多地倾向于同情萧红。

“天涯孤女有人怜”

萧红和端木蕻良来到香港生活后,借住在九龙尖沙咀乐道时代书店一问狭小的房间内。萧红身体一向多病,她常常咳嗽、头痛甚至失眠,而且日益加重,以致于1941年初夏时,不得不因为身体原因而停止了写作。

情感的失落,病痛的煎熬,让萧红无限伤感和悲怆,她多么希望身边有一位长者能像鲁迅当年那样关心她、帮助她。这时,国民党元老柳亚子先生走到了她的身边。柳亚子的突然到来,使萧红既吃惊又感动。面对长者和文学前辈的宽厚安慰,萧红不禁热泪盈眶。此后,柳亚子时不时地去看望她,鼓励萧红坚强起来,战胜疾病,树立生活的信心。萧红庆幸自己又找到了一位像鲁迅一样的长辈,关心她的生活,点拨她的人生。

春去秋来,天气不再闷热。柳亚子捧来一束盛开的菊花来了。萧红斜坐病榻,感到生命在复苏,感到一种激情在涌动。他们促膝畅谈,关于人生和文学,包括一切感兴趣的话题。一对忘年交谈兴甚浓,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萧红默默地想着,自己到香港后,与柳亚子相识最晚,又订交于病榻,而这位长者对她的关切仅次于鲁迅,不禁感慨万千。她动情地脱口吟了一句“天涯孤女有人怜”,由衷地表达了她丰富的情感和对人生的体验。柳亚子一听大为感叹和动容,随即在萧红病榻前赋诗一首相赠:

轻飚炉烟静不哗,胆瓶为我斥群花。

誓求良药三年艾,依旧清淡一饼茶。

风雪龙城愁失地,江湖鸥梦倘宜家。

天涯孤女休垂涕,珍重青韶鬓未华。

“你就是最慷慨的人”

在情感与病痛的双重折磨下,走在人生最后旅途上的萧红感情愈益脆弱,她常常被一种无法把握命运的恐惧所包围。随着过去与端木蕻良之间的那种如痴如醉和梦萦情牵的感觉的渐渐消失,特别是与自己衰弱的身体状况形成对比的是,萧红在精神上的渴求更加强烈,她需要爱,迫切需要一种情感的依托。这时,一个人走进了她的视野和生活,而萧红也情不自禁地对他产生了一种超乎寻常的特殊感情,这个人就是骆宾基。

骆宾基是萧红胞弟张秀珂的朋友,他到香港后经人介绍认识了萧红。他给萧红的最初印象是“中等身材,有着北方农民的魁梧,一张同属于北方农民的紫铜色长脸上,常常写着质朴和沉思。鼻梁上架着一副棕色的眼镜,眼镜后面是一双不大却充满活力和感情的眼睛”。正是这双眼睛让萧红充满了好感。由于萧红的推荐,端木蕻良将自己在《时代文学》上连载的《大时代》停了下来,继而发表骆宾基的《人与土地》。为了感谢萧红夫妇对他的帮助,骆宾基常去看望他们,而骆宾基的频繁探访,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病榻中萧红的孤寂感。

不久,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陷于日军炮火之中。病中的萧红倍感生活的空虚和孤寂。一日,疲惫已极的萧红在病榻上紧紧地握住骆宾基的手,慢慢地闭上眼睛。骆宾基默默地在一旁陪伴着,须臾也不离开。醒来后的萧红以一种复杂的感情对他说:“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友情的慷慨,你就是最慷慨的人。”萧红显得有些动情,“我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人,常常陷入与愿望相反的矛盾里,也许这就是命吧。和萧军的离开是一个问题的结束,和端木又是另一个问题的开始……”望着萧红那日益憔悴的脸,骆宾基深深地感受到了她内心的孤独和渴望被别人关心的期待。

“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

萧红的病情不断恶化,与萧红相熟于30年代的美国著名记者史沫特莱返美途经香港时,知道了萧红因病魔侵袭而身心憔悴。她随即将萧红接到沙田何鸣华大主教别墅住了一段时间,可病情丝毫不见好转,于是又将她送往玛丽医院就诊,萧红最终被确诊为肺炎,需要住院治疗。

香港的住院费一向十分昂贵,端木蕻良和萧红的稿费收入根本不够支付医院的治疗费用,生活一下子陷入了拮据。史沫特莱通过自己的关系帮助萧红将住院费打了折扣,而另外的费用则由当时在香港的萧红东北老乡、曾经担任东北大学校长的周黥文承担。史沫特莱和周黥文的帮助使萧红暂时度过了危机,然而却最终没有帮助她走出不幸的命运。

1942年初,为躲避战火,萧红又被转至跑马地养和医院,可医生们对萧红的病情会诊后却误断为喉瘤。第二天,萧红被送进手术室,接受了一次痛苦的喉管切开手术,由于伤口难以愈合,手术后萧红的身体虚弱不堪。这时,萧红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病情十分危重,反而显得出奇的平静。不久,端木蕻良和骆宾基又将萧红转入玛丽医院重新动手术,换喉口的呼吸管。这次手术后,萧红没有办法说话了,病榻上的她示意骆宾基取来纸笔,写下了:“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这是萧红生前留下的最后的一句话。

就在萧红第二次手术的第二天,玛丽医院被日军占领。医院被换上了“大日本陆军战地医院”的牌子,萧红随即被悄悄转移到红十字会设在圣士提区的临时医院。由于一路辗转颠簸,本已虚弱不堪的萧红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她的身上盖着毛毯,仰面躺着,脸色苍白,面颊消瘦,双眼紧闭着,头发披散地垂在枕后。但她的心脏还维持着微弱的跳动,游丝一般的呼吸仿佛一不小心就会丢失了似的。端木蕻良和骆宾基看到萧红被病痛折磨的样子都感到揪心的疼痛,他们站在萧红的病榻前,一刻也不离开,陪着她,望着她。两个小时后,萧红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一个在中国文坛上熠熠生辉的女作家,就这样走完了32年崎岖的人生之路。

萧红最后被安葬在香港浅水湾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葱茏的林木,漫山的鲜花,婉转的鸟语,澎湃的浪潮,碧澄的海水,这样“使人神醉”的佳境,萧红的灵魂可以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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